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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被弘历看在眼底,更是疑惑顿生,挑了眉:“怎么?不能说吗?”
“啊……没有。”嘉贵妃连连摆手,苍白了脸色,犹豫半晌,终于道,“是夜月和云绮两人……她们说要凑个热闹,这才……”
便如一道闪电划过,胤禛不敢置信的看向嘉贵妃……仿佛心中有什么碎裂开来,一片片落下。原来所谓的亲情,只是裹着蜜的毒药。
想来也是,会有人不为自己儿子争吗?
他心底一阵阵冷笑。
成年皇子与内宫嫔妃不得私下会面。嘉贵妃是永琰的养母,所以这条规定对他们形同虚设,弘历也不会去刻意思虑这些。
但是,云绮……是先前闹出过事情的嫔妃……
自己那时对她百般照拂,弘历自然知晓,现下……他慢慢抬了头,看向弘历。他的眼底果然闪过一丝探究……
胤禛微眨了眼,面色不变:“是啊,那两位还给额娘敬了好几杯酒,差点把她灌醉。我和永瑆都惊异的,现下喝酒的本事,女人更强过男人么?”
只一句话,便让弘历注意到,同赴宴席的,不光是他,还是永瑆。
弘历扭头,看了永瑆几眼。
嘉贵妃便连声唤了宫女重新上酒菜,又请乾隆入席。气氛仿佛缓和了些许,换过酒菜,一行人便再度入席。乾隆似乎很是高兴,竟抬手拍了拍永瑆的肩:“这次祭祀,你们做的很好。”若有感慨,“长大了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
“哪有。”嘉贵妃为他夹了一筷子菜,笑语盈盈,“皇上尝尝,这道菜还是云答应改良过后,再教小厨房做的。”
那是胤禛最喜欢吃的桂花酱鸭舌。
他夺舍之后,一次来嘉贵妃这里,嘉贵妃问他想吃什么,他便顺口答了这道菜。当时乾隆和永瑆都在场。
于是,弘历的目光再度从他的身上扫过。
式微(二)
“永琰啊,”弘历唇角挑起一抹笑,看似高深,“回来的路上,可有什么新鲜的事情?”
胤禛心下一凛,莫非自己和永瑆做的事情,他都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永瑆设下的计谋?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一边的永瑆,只见他亦是满脸紧张,眉头紧紧拧起,一双眸子锁定自己,似乎怕自己说出什么来。
他定了定神,笑道:“我们去了趟易州,听说那有家酒楼的饭菜很不错。儿臣一时嘴馋,就拖着十一哥去了趟。”
“哈哈,是你嘴馋?朕看是永瑆嘴馋吧?他这个人,一向……”看到永瑆闷头喝酒,弘历这才停止了数落,轻抿了一小口酒之后,又看向胤禛道,“这次巡视河工,你还是莫要去了。你身体的确没好,是朕疏忽了。下个月朕要去避暑山庄,你便留守京师,来的折子,你先看看,重要的呈过来,不重要的,你自己处理便是。”
此话一出,嘉贵妃两道锐利的目光立刻看向胤禛,但随即隐没在温柔的微笑中:“永琰,你可要好好表现。你皇阿玛如此器重你,可别让他失望了。”
弘历扭头看她,似笑非笑:“你也一同跟来吧,你怕热。”
嘉贵妃登时拜礼谢恩,满脸的笑意。
乾隆五十一年九月戊寅,上驻跸避暑山庄。
俗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不光是乾隆去了避暑山庄,嘉贵妃和几个有位份的妃子都跟了去,年长的皇子中,也只余得七、十一、十五三位阿哥留守京都。
而临行前,乾隆的口谕是命十五阿哥监国。
所以,在那两位结伴出去泛舟时,胤禛只能苦命的在宽广无风的宫殿里坐着,看着桌上的折子发愁。
倒不是他不愿意理政,也不是这些事情没有头绪。
纵使有着五十一年的跨度,但他熟悉政务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这些日子经过旁敲侧击和正面了解,他已经对乾隆朝的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
现下的问题就是,弘历那天说的话:“来的折子,你先看看,重要的呈过来,不重要的,你自己处理便是。”
现下,他的右手边有三份折子,左手边有十六份。
那已经批了的三份折子上,朱笔密密麻麻、圈圈点点。这便是他困扰的原因。
第一份折子是吏部呈上来的。内容是关于勒保出任山西巡抚一事。这个勒保他有印像,那日吏部带他来晋见弘历,正好同他打了个照面。
宽面,体胖。
这是他对此人的第一印像,折子上来,他便了解了一下……然后……胤禛低头看向面前折子上的朱批:此人品性素来端正,是个宽面胖子,不知道做事如何。中上。
接着,第二份折子上,他大骂了户部。嫌他们花钱太多……
第三份折子是最要命的。
虽然没有写什么,但是,他下笔过快,从笔尖溜出了一个“朕”字。
谋逆,谋逆!
这要是看在弘历的眼里,自己这就是赤裸裸的谋逆了!!
所以,胤禛抚了额头,长叹口气:“秦喜,去给我准备些新鲜果子。”
秦喜应过一声,出了门。
胤禛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突然出手,疾如闪电,猛地抓起桌上的折子,抬手塞进自己的袍袖里。偶尔丢一份折子……应该也不打紧吧?
于是,朱笔微提,又看向下一份折子。
等所有折子批完,已经是申时过半,胤禛撑了个懒腰,满意的将折子堆齐,站了起来。摸了摸被藏在袍袖里的那三本还在,他微点了头,抬步出门。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这东西毁尸灭迹。
走得三两步,胤禛突然停下,转过身。
秦喜恪尽职守的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离。
“秦喜。”他面不改色,“你去福晋那里说声,我晚上要吃酱鸭舌。你让她多准备些。”
“喳。”秦喜连忙应声,刚要回头吩咐,却又听胤禛让他亲自去,倒颇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敢问,一溜烟的跑了。
支开了秦喜,胤禛轻咳一声,迈开步伐,乐颠的向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中有一处极偏,终日不见阳光,圣祖当年整治宫禁时,有二十来个吃对食的宫人就是在那里被处死。从此以后,那里更是阴冷,即使是这样烦热天气,在那里也会觉得丝丝凉意从背后爬上来。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来干坏事了……
咳。
胤禛轻咳了一声,快步而入。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在满地的深绿上划出奇怪的斑驳花纹。有的像是一只猛兽,有的像是凶恶的鬼怪,有的像人,有的像是不知名的东西。
胤禛并不害怕。
他现在,其实也应该是鬼吧?而且是个恶鬼。
脸上浮起冷漠的笑容,在确定了没有人之后,他向着树林中间走了进去。
将折子从中间撕成两半,还好这些只是普通的纸折,没有加上硬面,算是比较好处理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火石,飞快的点燃。
鲜红的火苗迅速吞蚀那写满了字的折子,火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像是一朵朵绽放的花。纸被火卷过,迅速的蜷曲起来,然后发黑,化成灰烬。
胤禛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动也不动,心中却翻腾不已。这是他,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烧毁奏折。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现在,却做了。
很多不能做的、不可以做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真正做起来,亦不是那么难。
即使再报上来,只要自己确定没看到这些折子……“谁!!”
“啪。”的一声,是细枝断裂的声音。
胤禛猛的一惊,疾速转身。
一身青绿色宫装的云绮站在他的身后,两眼发愣的看着地上仍旧在燃烧的折子。她头上钗环叮铛,脸色惨白。
“十……十五阿哥。”她福过一福,连忙转身想走。
“站住。”胤禛的声音格外冰冷,一双眸子盯了她的背影,嘴唇开合,“站住!!”
云绮便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胤禛再看她一眼,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式微(三)
如果转到云绮的正面,就可以看到她满面的仓皇之色。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风声,没有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能够听到胤禛前行的脚步声,以及……云绮激烈的心跳声。
她死死咬了嘴唇,甚至连唇上都渗出微末的血迹来。
胤禛不由回头看了眼仍在燃烧的奏折,声如寒冰:“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绮仍旧背对他,身体微微发抖。
胤禛有些不耐,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未曾想,那云绮竟突然拔腿就跑,胤禛眉头一拧,伸手一捞,正抓到她纤若无骨的手腕。只是……触手处一片凸凹,像是无数的伤口结了疤。
云绮也没有料到胤禛竟然会不避嫌的伸手抓自己,一个踉跄,正跌入胤禛的怀中。
她身上是淡淡的水生花和芙蕖的味道,甜美清雅。这味道好像是闪电,瞬间唤醒一直涌动不安的记忆。
“你……”胤禛微有些恍惚,声音不由柔和了几分。
“云绮见过十五阿哥,给十五阿哥请安。”
只是迤逦的记忆立刻被她略带仓皇的声音打碎,胤禛从幻境中清醒,一时间恼恨起眼前的女子。
“你跑什么?!”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云绮。
她鬓发有些散乱,原本因慌张而惨白的脸色,此刻略恢复了些血色,只是仍旧难看的紧。见胤禛问话,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我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了……”
“骗鬼!”胤禛想也不想,脱口便出,“这里离长春宫极远,又是御花园最里处。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来,你会随便走到这里?”
“那……十五阿哥又为什么会到这里?”云绮拧了眉头,眼神滑过胤禛身后的火堆,低头轻声反问。
虽然她声音极低,又是有气无力,但却不亚于惊雷。
胤禛半眯了眼,看向她。他怎么忘了呢?眼前的这个云绮,心肠可是狠毒的很啊……不过,自己方才的确有说错话……他怎么能说“骗鬼”呢,他可不就是鬼么……
心中暗笑自己的胡乱思想,口中却不自觉的问道:“方才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是……”
话没说完,便见云绮的脸瞬时媲美关云长。
只是胤禛并无管她的心思,反正此处没人,她想红就随她红吧。一双眼睛盯了她,缓缓将方才的话说完:“那香味,是从何而来?”
心脏的跳动慢慢加快。
像是被人提上嗓子,这个味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十五阿哥是说这个香包?”云绮的声音极低,却还是让胤禛听的清清楚楚,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递到他的眼前。
胤禛便抬手接过。
那香包幽幽地散发着香气,正是水生花和芙蕖混合之后的,那股熟悉到梦里的味道。胤禛怔怔地看着那香包……香包绣的极精致,每个花纹都栩栩如生。只是看到上面的花纹之后,他有一股想死的冲动。
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这香包的主人千万不要是云钰”的念头。
香包是金色的,上面用银线细密的绣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银锭。银锭堆成了山,正从聚宝盆里蜂涌而出。
光看这香包,就知道,香包的主人,一定是嗜钱如命……
简言之,就是财迷。
他高贵温柔的云钰,怎么能是个财迷?!!
“这个香包……是你做的?”他看向云绮,不知道该盼她说是,还是盼她说不是。
“不是。”云绮连连摇头,“这香包是如钰……哦,是叶紫做了送我的。就是贵妃娘娘身边那位……”
“我知道!”听到是叶紫的,胤禛心中顿时一股烦闷:财迷女竟然已经落户他家了……如来佛祖啊……胤禛半眯了眼,看来,回去得把那个叶紫带出来,仔细研究一番。
“云绮。”他放柔了口气,“谢谢你。”
云绮一愣,脸上尽是不解之色:“谢我,谢我什么?”
胤禛便是一笑,退后一步,手在空中一挥:“你知道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