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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琐这才看清楚,这位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如雪般近乎透明。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犹含着哀怨的眼波流转,纵是百折千回,也说不出那份凄美娇弱。
文嫂似乎已经听惯了小姐的这些话,只是笑着道:“小姐把燕窝吃了,老奴这就把青琐带走。”
“我不吃,你叫她把它倒了。”芳菲固执地说。
青琐想,这位小姐是不是在赌气?这么好的家境,这么精致的点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小姐不吃,不休说老爷知道了会心疼,您也考虑一下大夫人的一片苦心…”文嫂还在耐心劝说。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芳菲打断了文嫂的话,声音幽幽道:“你休想用这种话来套住我,他们才不会心疼呢。他们想的是自己,我恨死他们了。”
青琐一听心里就生了气,哪有父母生养自己的女儿是为了自己的道理?她想起大夫人慈眉善目的面容,想起那杯热融融的红糖姜汤。青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刚才小姐的一番话,她的心里就为大夫人愤愤不平了。
文嫂已经停止了言语,她拉了青琐,一直拉到外室:“青琐,你就在这里侍侯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到大夫人那里禀报。”
青琐这才发现外室朝内排一雅床,系红木雕成,纱窗内悬异式珠灯,外悬湖色床幔,左右垂银丝。如此优雅舒适的小床却为自己所用,心下欢天喜地,向文嫂投去了感激万分的目光。
文嫂一走,她将自己的包袱放在小床上,再次走进内室。
内室里绣幕罗帏,地铺五彩线毡,中设楠木天然案几,玳瑁石四仙书桌,桌上一古铜瓶盛满水,斜放数十枝素心兰,水栀等花,旁边堆的是画绢,诗笺,扇叶,和笔具。壁厢位置是貂毛玛瑙榻床,沿窗侧一紫檀妆台,东首窗下摆着香梨木的琴桌,上有一张梅花断纹的古琴。
此时芳菲斜靠在榻床边,面对着明窗。青琐撩了幔帐,一缕阳光斜射进来,整座内室更显得花光侧聚,珠彩横生了。
青琐不知如何是好,她端起放在案几上的那碗燕窝,径直走到芳菲的面前,双手一伸:“小姐,还热着呢,你吃了它吧。”
芳菲轻扫她一眼,不胜其烦的蹙了眉,嘴角浮起淡淡的讥笑,意思分明是说,我叫你去把它倒掉,还拿来干什么?真是笨。
青琐也不坚持,又折回到案几旁,放了碗,看着一言不发毫无动静的芳菲,心里不免得发起愁来。
这位娇小姐真难伺候。她在天香楼里除了每天必修的功课外,基本上游手好闲,自由惯了,却偏遇上这么个好差使。她想起鸨母和文嫂的对话,天知道她是柳家小姐的第几个丫鬟了?罢了罢了,看来这个丫鬟不好当,她得想办法让文嫂派自己去别处干活,那怕当个烧火丫头也比在这里傻愣着强多了。
她的眼光不由得流向案几上,这种粘稠润滑的东西,看起来如此的晶莹剔透,她知道这不是一般人家可有的,小姐说倒就倒,真是可惜了。
芳菲斜靠在床边时间久了,也不见那个新来的丫鬟走动,心里起了诧异,直起身子朝一侧看去,不由得呆住了。
青琐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几旁,正端了那碗燕窝埋头吃着呢!看见芳菲看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起变化,嘴里还咀嚼个不停。
“你在干什么?”芳菲起了冲动,促步走到她的面前,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这是我的东西,你怎么吃上了?”
青琐的神色比她还奇怪,瞪大了眼睛问道:“小姐不是说不想吃,叫奴婢去倒了吗?奴婢觉得太可惜了,才将它收拾的。”
芳菲哭笑不得,她今天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丫鬟?那边青琐又老实不客气的加了一句:“以后小姐若是不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自会过来收拾。”
芳菲傻愣愣地看着青琐。青琐一心一意盼着芳菲赶她走,吃得更欢了,时不时还从嘴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好吃吗?”芳菲突然问她,青琐点点头。
芳菲颓然坐在青琐的对面,叹了口气:“你叫厨房再去给我弄一碗来。”
第八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2
第二天一早,青琐来到大夫人的院里。
院里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整个院子更显幽静,偶尔有一两个佣人走过也是无声无息的。一群肥硕的麻雀落在紫槐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在雪凇上蹦来跳去,一会儿“哗”的一齐飞起来,雪凇就纷纷乱乱地落了下来。
青琐正站在槐树下抬头观赏,一见雪凇下来,急忙低头往里面跑,正好撞到一个人的怀里,两人同时“啊”的叫出声来。
青琐抬头看,迎面一个少年,淡青色的服饰很雅致,目光眉彩,奕奕动人。看他年纪,不过二十稍余,举止斯文。她正想表示歉意,他含笑朝她作嘘声的动作。
“明雨,”里面传来大夫人柔和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是青琐来了吗?”
那叫明雨的年轻人朝青琐笑了笑,高声应道:“没事,表舅妈,地有点滑差点摔了。”青琐看这叫明雨的来得亲切,不由得朝他笑笑,然后掀帘进去了。
房间里大夫人正坐在床沿边,看见青琐进来,高兴地招呼她:“青琐,快过来。”青琐施了礼,才走到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脸上笑盈盈的:“我真是没看错人,瞧这孩子真聪明,一过去就让我家芳菲想吃东西了。”
旁边的文嫂也满脸喜悦:“初始老奴还担心着呢,看来她们两个真是有缘。”大夫人连声称是。
“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却生长在那种环境里,也真委屈她了。”
“大夫人这里有紫槐树,”青琐在大夫人面前一点都不感到拘谨,她感到很亲切,话就多起来,“青琐从小是在槐树下长大的。”
“是吗?”大夫人感到很惊奇,笑着道,“我院子里的槐树怕快有二十年了,生芳菲那年第一次开了花,以后每年五六月满院子里到处都是紫花,香着呢。”
“大夫人还用花瓣制作花茶,请大伙一起喝。”文嫂含笑道。
青琐告别大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抬头留恋地望着头顶上那灰褐色的树枝,想象着它开花时的美丽景致,更盼望着槐花瓣泡茶的滋味。
“青琐姑娘,”走过了月牙门洞,她听见有人在叫她。回身一看,那个叫明雨的表少爷正含笑看着她。
青琐过去见礼,明雨从袖中掏出一张柬贴递给青琐,说道:“把这个送至你家小姐手中,切勿被人发现。”
青琐点点头,接过柬贴。明雨也没多说,抬眼看了看天色,一脸凝重,匆忙走了。
再说芳菲一早起来,晨妆初罢,却无意发现素心兰开花了。心里暗想,这花也解人意,前两天才抽四五箭,今天竟全开了,看来我真的跟她有缘了。仔细一想,那青琐只是个新来的丫鬟,自己倒先和她谈起缘分来,她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感到不可思议,摇头轻笑起来。
正想着,青琐进来,看芳菲如此一说,眼瞧得她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心里也自喜欢。将柬贴交给芳菲,随意说了一声:“是那个明雨少爷叫奴婢送来的。”
芳菲听了,急忙亲手去拆,青琐只管向着花领略一番,才向芳菲看去。
只见芳菲看了几行,神色就让人感觉奇怪,再看下去,那眼波盈盈,竟掉下数点泪来。
第九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1
青琐不知所措,见芳菲先前像是一枝初开的海棠,何等清艳,这回却像一个带雨梨花,娇柔欲坠,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怎样的委曲,急忙递过手绢给她。
芳菲看毕,将纸放在妆台旁边,用手绢拭了留在脸上的泪痕,沉吟一会,颗颗泪珠又重新从眼中溢出来,簌簌的落在袄襟前。
青琐急着问道:“小姐,怎么啦?那信里说的是什么?”
芳菲也不答话,沉默地坐着。青琐呆呆的站着看她。有半盏茶的功夫,芳菲掂着诗笺站起身来,走至书桌旁,吩咐青琐磨墨,自己取笔向墨壶中微微一蘸,青琐知道她要写什么,很识相地从案头走开,远远看着芳菲在一张书笺上面端端楷楷的写了一段。
芳菲写完,表情似乎平静下来,端正地将纸叠好,连同原先的那一张放入柬贴内,交给青琐:“你将这个送到表少爷那里去。”
青琐走出院来,按照芳菲的指点转过油漆粉红的屏门,便是五色石砌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这才到了一个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进得门来,却被一片修竹茂林挡住,转过那竹林,进了二门。只见三面游廊,上屋两间,一明一暗,正面也垂着棉帘,琐窗深闭。
院内寂静无人,庭前一树梧桐,高有十余尺,萧萧寒雪掩隐下,虽不见其真正面容,青琐还是可以想象待到暖风吹起,必是树上翠盖亭亭,地下落满梧桐子的美好景象。
忽听有一声:“客人来了!”
青琐抬头一看,屋檐下面挂了一架绿鹦鹉,那鹦鹉见了她,扑腾着翅膀,朝着她说起话来。青琐高兴的巴眨着眼睛,正欲移步去逗它玩,只听上屋帘钩一响,有人说道:“是青琐姑娘,请进屋。”
明雨表少爷从上屋闪出,一副丰神朗朗的样子。
青琐哪里去过男人的房间?腼腆的摇摇头,将手中的柬贴递到他面前:“小姐叫奴婢将这个交给你。”
明雨接过,微微蹙眉,也不去看,背着手在屋外踱来踱去。青琐倒乖巧,问道:“表少爷要青琐带话给小姐吗?”
明雨停止了踱步,凝神沉思,才断然道:“我没什么话说,你回去吧。”
青琐从二门出来,转过竹林,只见前面横排着一字儿花墙,从花墙空里望去,墙内又有几处亭榭,那里鸟声聒碎,特别热闹。她不觉动了玩兴,人不由自主的拐弯过去。
雪后竹影扶疏,映着周围的苍松,碧梧更加挺拔有致。从宇榭过去,一堆苍石叠成的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百竿凤尾竹,想是被山遮掩着,还成了浓绿,上接水榭,有流水带着玎宗之声泻下,水石清寒,让人飘飘乎有凌云之想。
青琐正神思梦游,看见前面苍松下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年纪甚轻,东张西望,四处兜转,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青琐猜想此人必定不是府中人,偌大的柳府怎么可能放他独自进来,再说有陌生人进来肯定会有佣人指引着。她想起小姐的院子就在这附近,心里起了警惕,难道是个采花贼?
青琐在天香楼的时候,倒是见过几次采花贼,那些人从后院的围墙破入,借着那棵粗大的槐树的遮掩,悄悄潜入红楼。这种人囊中羞涩,打扮却很雅致,就像前面的那个人。一旦抓住,天香楼的人最多拿了锐器吓唬吓唬,然后叫了护丁将他们从前门赶出去,碰上屡教不改的只有动了官衙了。青琐也是多次参与其中,乐此不疲。
想到这里,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她攀了一根竹枝悄悄地隐在假山后面,眼看着那人的身影在雪光的掩映下逐渐朝她的方向接近,再接近…青琐蓦的从假山后面跳出来,手里握着竹枝,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唬了一跳,眼光看去,前面分明是个十几岁丫头摸样的女子,面目一般却带着凶神恶煞,刚才他已经被柳府复杂的地形转晕了,心中已是懊恼,偏又遇上个不识好歹的野丫头,不禁惹上了火,扬眉,瞪起了眼睛:“我说丫头,告诉我江明雨住在哪里?”
其实青琐在跳身的一刹那,心里已经意识到自己搞错人了。世上哪有如此英俊的采花贼?单就那身茶色湖绉袍衫,明眼人一看便知其质地很是考究,面若冠玉,唇若涂朱,那副风神澄辙的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所为的。
青琐知道自己捅了大祸,加上面前的人如此清俊,一颗心膨膨激跳不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