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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再跑掉了,也不会变成烟雾的。”简柔终于苦笑起来,“你放心好了。”
雷钧这才微微松开手。
他仔细端详着柔。
九年过去了,她变了很多,老了。
虽然是自然的那种衰老,但往昔洋溢在简柔身上的那种欢愉的活力,看来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眉宇,含着无名的愁苦。
“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找。”简柔低声说,“要不是刚才你改口,我还认不出你。”
“……我怕就算我改口。你不肯见我呢。”
雷钧这句话。似触动了什么机关。
简柔慢慢从他地手中。抽回了自己地手。
痛楚地沉默横亘在俩人之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你一件事。”简柔突然轻声说。“那一个。是不是你?”
“什么?”
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丝结。
“登基那日,送这结子的不是你?”她伸出手,迟地望着雷钧,“究竟是你,还是杨广?”
雷钧立时认出了那同心结!
“……是我。”他羞愧地低下头,“是……是我叫人给你送去的。”
“为什么?”
“我怕会出事,我怕……怕那一个自己逼你殉葬。”雷钧的声音更低了。
简柔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我拿不准自己会怎么对付你,第二天我就得回现代了,我是说,那一个自己会怎么干,我拿不准……我就想起了这结子,我怕你会遭毒手,所以我……”
雷钧有些语无伦次。
简柔轻声问:“先帝驾崩那天,半路追赶我的也是你,对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切。
雷钧只觉得两耳轰鸣!
“是因为天我刚明白自己是谁,我……我突然看见了你,我怕你再不见了,我……当时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简柔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她低声哽咽,“我没记住当时你说的话,可我记得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他知道的,他不会像你那样为我难过的。”
雷钧浑身都在发抖,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再度抱住简柔。
“对不起……”
这三个字,终于说了出来,他终于能够当面说出这三个字。
在整整追寻了九年之后。
后来,他们慢慢谈起这一切。
受阻多年的时光开始再度流动,他们仿佛将往事盛于盘中,而后,小心翼翼的剥食续着笨拙艰难的努力。
“……我是从萧后那儿知道真相的。”简柔低声说,“记得么?我走之前,去过一次唐朝已经很老了,可她居然还记得我。那次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雷钧默默听着。
“我并不想走蕾蕾每天还得我哄着入睡,当年她还那么小……”简柔垂下头色凄怆,“可是对着一个你什么都不能说,我越难过,你就越关心我,你越关心我,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天,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我明白。”雷钧的嗓子有点嘶哑,“你不用解释,简柔,那都是我的错。”
又沉默了很久很久,简柔才继续开口:“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之前在历史上活着的年代,我不能去,不然还得重蹈覆辙,之后,虽然宣华夫人不在了,宫里的人都还记得我的脸,所以我也不敢去长安。”
她停了停,继续说:“我哥哥……我是不想再见他了,就让他醉生梦死吧。”简柔叹了口气,“家国亡灭虽是经由你手,可是雷钧,那实在也算你的责任。”
那为什么要来江都?雷钧想问,却不敢出声。
“我四处乱逛,毫无目的地走了很多年,本想寻死的,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要为什么去死:为陈朝么?我虽是陈朝公主,却不觉得它就该屹立万年;为了你父皇?我……我对他也没那么深的感情;为了你?可你甚至都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泪水又要涌出眼眶,雷钧慢慢低下了头。
“这些年,我问过自己无数遍,怎么会弄成这样了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后来我才明白,是我那日一时软弱,不肯接受事实,还贪恋了你的许诺。一步错,步步错。当年要是手头有一杯酒,哪怕一口气倒进嘴里,也强过……强过被你欺骗,被你凌辱。”
简柔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甚至都听不出其中有恨意,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锐利无比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雷钧的心上!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如果真的只剩下恨,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和你结了婚呢?我都不记得你了,可这结子却一直留下来,多少年也舍不得丢掉。梁所长当年,那么反对咱们在一块儿,他肯定知
,所以才叫我赶紧跟你分手,他还说,全校那么多?真想谈恋爱他去给我介绍,保证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当时所长说这话听了还气得直哭,我和他说我谁也不要,再好我也不要,我就要你……这到底算是恨,还是爱?”
深深的夜里,宫殿寂寥无声有人都睡了,只剩了这对男女,默然相对。
“找不到死的理由,那就只有活着,这些年,我活在时间的夹缝里,谁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怎么活着。我只觉得怎么都好,就是不能再回去见你……可是总见不着,我又想你。
”
“……”
“我以为间久了就会淡忘,我很想把这荒唐的过去给忘掉,要是能忘得一干二净,就当没发生过,那多好——可我办不到。”简柔说到这儿,垂下了头,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想你想得没办法了,就来江都着,等你今年能巡幸到这儿,落下脚,我再想办法……”
简柔的表情,似乎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她抬头,目光迷惘地望着雷钧:“你究竟是不是他呢?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一阵难熬的沉默。
“溜进离宫不是多难的事,可我怕人认出来,更怕被你认出来……”她叹了口气“我一边恨自己,一边又不肯走,想尽办法留在这儿只为了等你睡着,能再看看你。”
她说到这儿度落泪。
那一夜,雷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以为发现了真相的简柔他只有满腔恨意,他以为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千刀万剐以为他再不能听见她叫自己“雷钧”。
可事实上,简柔仍然着他,并且为此而深深痛苦。
“……我没想到你会江都。”雷钧挣扎着,艰难地说,“我没想到……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我该早点过来的。”
“你是怎么会一个人过来的呢?”
雷钧沉默片刻,才将局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简柔,包括白起对他们的警告。
最后他说:“以前我在现代,你不能回去。可现在我过来了,你就能够回去了。”
“回去?”
“我想……你到现在,还是不能容忍和我一同生活,是吧?”
简柔一怔,然后,慢慢垂下眼帘。
目睹她这样的表情,雷钧觉得心脏疼极了,可他不能不继续说下去:“这样正好,你可以回去见蕾蕾了,你当然应该恨我,但你别恨蕾蕾,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恨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的,简柔,她现在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一个人过得很惨……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你去帮帮她,去照顾她,好么?”
简柔没有做声,她伸出手,慢慢握住雷钧的手。
“可你怎么办?”她忽然低声说,“再呆下去,你会死在这儿的……”
冰凉湿润的触感,雷钧能感觉到,有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就算是那样我也认命了,真的。”他努力扯了一下嘴角,“只当我为历史再做点贡献。”
“不,我不走,我也要留下来。”她忽然呜咽着说,“要死,咱俩就死在一块儿……”
她这最后一句话,好像一道暖阳光柱,雷钧心中那些坚固的冰凌,在它的抚慰下,终于开始融化……
“唉,那怎么行?”他故作轻松地说,“这儿可没有你的名额。”
简柔终于哭出了声。
雷钧搂着简柔,轻轻拍着她,似乎是要让她把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哭出来。
他的脸紧紧贴着她的秀发,雷钧安慰妻子的姿态,就好像很多年以前,简柔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来被他抚慰一样。
之后,雷钧问她,身上带了定位器没有。
简柔摇了摇头。
雷钧从怀里掏出定位器,拉过简柔的手臂,仔细替她绑好。
“他们非要我带上,我不肯要新开发的皮下定位器,他们就给了我这个老式的,还说要是发现我没带上,就强行再把我抓回去,”雷钧笑了一下,“其实我留着它也没用,你带上吧,这样你就能回去了。”
那是他生存的机会,简柔完全明白钧是把最后一丝机会让给了她。
“可是雷钧……”她的神情凄然。
“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真的,我这颗大好头颅,其实谁来斫之都是一回事。”雷钧微笑着说,“想到那边有你和蕾蕾在,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春风抹过花瓣的轻响。
他的笑容,又温柔,又勇敢。
黎明之前,趁着离宫内的人们还没醒,雷钧送走了满面泪痕的简柔。
虽然他万分舍不得,虽然他们分离了九年,到现在才刚刚见面几个钟头。
但是短短一夜,一切都改变了。
现在,连简柔也走了,这个时空正只剩了他一个人。
雷钧回到窗前,慢慢坐下来。黎明的微光正自东方渐渐升起。
舍弃一切,他的人生至此,才真正开始。
遥远的未来,有所爱的人存在,如此而已,而在当下,有他住着,如此而已。
那儿蛇般蜿蜒而逝的过去,这儿,如潮般汹涌而来的如今。
只是如此而已。
雷钧现在的心情,如无风的海面,广阔,却无比平静。
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面对未来了,哪怕,前面就是死亡。
简柔的归来,无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
她失踪了九年,在雷钧与大家道了诀别之后突然出现,并且还是雷钧把她送回来的……
这让所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