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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庆幸,可怕的记忆就回来了。起初不过是一点点支离破碎的片段,然而终于在五六天前,我彻底回忆起来了。原来,我是被他打成这样的;原来,我的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杀了;原来,我最喜欢的,寄予了殷殷厚望的,那个在我面前总是青涩地微笑着的儿子,已经死了。
我的梦彻底地破碎了,我的心,也彻底地死掉了。从此我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感受着清风吹过,都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任何幸福了。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也没有喜怒。我的心仿佛成了燃尽之后的木炭,待最后一丝残余的温度也彻底逝去之后,就变成了灰白色,只剩下死亡之后的寂静。==它默默地等待着,在一场西风到来之时,分解,碎裂,化作灰烬和残渣,彻底地随风消散了。
只不过,这些灰烬这些尘埃,会不会有那么极小极小的一粒,乘风而去,飘飞在武英殿的上空。当他独自伫立在廊下凝望着天空,看着鸿雁南飞,看着燕子归来,惆怅嗟叹之时,那粒微乎其微的尘埃就随风落入了他的眼睛里,惹得他眼睛酸涩难受,惹得他流出泪来,惹得他抬手擦拭呢?
不过,这些都是我已经不关心的问题了。从此,他的欢喜他的忧伤,他的微笑他的皱眉,甚至他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了。正如我那颗曾经爱他胜过自己生命的心,也彻底死去了。
虽然,我还会悲伤还会痛苦,但完全与他无关。我的悲伤是因为我的东青,我的痛苦也还是因为我的东青。我的儿子,就像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星辰,还没等到展示他的璀璨他的辉煌,就骤然陨落了,变成一颗流星划过黑暗地夜幕。^^^^坠落在滚滚的银汉之中,彻底地消失无踪了。
我摸着东青最后一次来见我时,送给我的一柄白玉如意。那次是他新婚地第二天。带着他的新妇到宫里来拜见各位叔伯亲人,点烟敬茶。正如我当年刚刚嫁给多尔衮时候一样。出于礼节地,他送给我一柄玉如意,我则回赠了一柄黄金如意。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悔,我地宫里居然没有留下任何一件他衣物,或者他用过的东西。唯一一件和他有关的,就是这柄玉如意了。可是。物还在,人已经不在了。如意如意,人生真的能尽如人意吗?更多的,终究是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的东青。就这样匆匆地去了,只留给我无尽的悲痛和无尽地眼泪。摸着玉如意,我哭了一次又一次。^^^^一个母亲连她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死去,看着他那鲜红的血沾满我的双手,带着青春和生命的温度。这种强烈的内疚和自责,已经入烙铁一般地烙在我地心头,只要我还活着。我还能呼吸,还能听能看能思想,那么这个烙印就永远不会抹去了。
这天下午,半梦半醒之间,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靠着窗边出神。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像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身体。我现在很疲倦也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木木呆呆地坐着,发愣。
云彩渐渐地漂移开了。露出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让蜗居多日也没有出去走动的我感到很不适应。我抬手挡住眼睛,我的眼睛已经因为数日来断断续续的流泪而变得干涩酸痛,连视线都不甚清晰了。就像一层茫茫地白雾笼罩在上面,即使我努力地揉搓,也还是无法驱散这层遮挡我视线的迷雾。=
遮挡了好一阵子,太阳仍然没有被后续的白云遮挡的意思,我也累了,就放下酸痛的手臂,继续抚摸着膝上的玉如意,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东青的体温。这几天来,我并没有绝食,而是照样吃喝照样睡觉,只不过醒着地时候,就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是多么地希望,我地儿子并没有死,而是健康地,活泼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就像往常一样,神气活现地跟我讲述着他地新近见闻;看到他最喜欢的桂花酸梅汤时候咕咚咕咚地喝上一大碗,然后感慨着说:“额娘对我最好,最疼我了,每次都记着我最喜欢喝这个。”
现在,他还会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我,慌忙地伸出手来,给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面擦,一面问:“额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阿玛又欺负您,惹您生气了?您不要光摇头不说话啊,儿子就要长大了,就要能成干大事的人了。儿子会保护您的,您要相信儿子啊……”
我又一次地哭泣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如意上,顺着光滑的表面滑落到我的手心里,湿漉漉的。
“主子,您别再哭了,眼皮都肿得不成样子了,”阿娣终于看不下去,来到我面前轻声劝慰道:“您今天早上下床的时候还差点给踏板绊倒了,是不是都看不清楚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会严重的,甚至会哭瞎的……您心里头想想,放宽些。走了的人就永远地走了,这边有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了。可还活着的人,就要好好地活着啊。这样糟践自个儿,大阿哥就算在那边知道了,恐怕也会伤心的。”
她不劝还好,可她这么一劝,我更是悲从中来,难以自已。==我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踉跄了几步,却跌到了地上。她赶忙上前来搀扶,我不想起来,躺倒在着凉冰冰的地面上,我却感觉我和我的儿子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也许不是天上人间,而是地上地下。这距离究竟有多远呢?我将耳朵紧贴在地面上,似乎只要这样,就有可能听到我儿子的声音,正如我俯耳在他的胸膛上,就能听到他那坚实而有力的心跳一样。
我蜷缩着,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如意,继续哭泣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阿娣见我实在不想起来,只好跪在我旁边,继续劝慰着。只不过这样的劝慰不但没有半点效果,我哭得反而更加伤心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移了话题,试图吸引起我的注意力,从而分散掉眼下这样的悲痛情绪。“主子,有件事情,奴婢一直没敢同您讲。其实皇上这段时间经常来,每一天都来这里看您。只不过皇上每次都是趁着您半夜里睡熟了才过来,就站在门口从帘子的缝隙里悄悄地看您,一站就站到天快亮,在您醒来之前才悄悄地走掉。每次皇上来,都吩咐奴婢们远远地回避开,不更不准告诉您,他来过这里。”
我懒得关心任何与多尔衮有关的话题。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和我无关。不论他来,他去,他请求我的原谅,或者继续装傻充愣。甚至是他的喜怒,他的死活,我都不愿去想,懒得去想了。
虽然我没有任何回应,可她仍然继续讲述着她的见闻:“事情有点怪的,豫亲王来过的第二天半夜皇上就过来了,奴婢见他头上裹着纱布,鼻子是青的脸是肿的,嘴角上都是血痂,气色很差,走路也有点费劲儿,好像被谁殴打过了一样。可皇上和豫亲王的事情,奴婢不敢多问,更没法去打探明白。只好把这个事情讲给主子听,让主子自己寻思寻思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我虽然听着她的讲述,可我根本懒得去想其中的故事,只愣愣地继续躺着,摸着东青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地面上传来的声音格外地清晰,那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的脸正好朝着门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我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尽管我模糊的视线瞧不清他的面孔,可他的轮廓还是我异常熟悉的。奇怪的是,许久不见的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衣,好像很多年都没见他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了。
我确认来的是他之后,立即擦干眼泪扶着炕沿爬起身来,坐在炕上,对阿娣说吩咐道:“你去关上门。”
她答应了一声,一转身却看到了正在门口站着的多尔衮,顿时愣了,然后给他行礼请安。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你下去吧,叫其他奴才也出去,没有朕的传唤不要进来。”他淡淡地吩咐道。
阿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我,我并没有阻止,她只好低头退去了。出了门口,又小声招呼其他的宫女也一并出去,最后关上了外面的大门。
室内,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一十三节 誓言作烟云
更新时间:2009…3…30 20:14:18 本章字数:5144
接下来,我们之间就是长久的沉默,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可冰冻三尺之后,谁有勇气,或者谁又想要首先打破这层坚冰呢?
多尔衮缓步走到窗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不看我,只是低垂了眼帘看着地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准备要和我说什么。
其实,事到如今,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以前,我对他有着刻骨铭心的爱,现在应该全部转成了刻骨铭心的恨了吧?奇怪的是,这种恨,在我心中却不甚强烈。爱一个人很辛苦,恨一个人则更是辛苦,人生短短数十载,如果把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花在爱恨情仇上,实在是很浪费光阴和不值得的事情。我这几日来,在悲痛之余,也算是想通了,对他最好的报复,就是不爱也不恨,完全把他当作陌路人,或者一阵清风,不再牵挂,不再理睬。这样,就足够了。
他面前的茶几上有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他也不挑剔,端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放下之后,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暗哑,却很平静:“你的身体,现在还好吗?”
我微微一笑:“承蒙皇上的关照,我每日静养,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抬眼,定定地注视着我,好像一定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伪装的痕迹来,或者他早已确定,我这是在说谎骗他。我知道,我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的洞悉。只不过就算他什么都明白都知悉,可我们之前的这层玻璃纸,虽然薄,却是万万不能捅破的。捅破了,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我倒是无所谓,可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会很介意这个的。
许久,他方才缓缓地问道:“你现在,应该很恨我的吧?”
我地脸上仍然保持着浅浅的笑容,摇头,然后用云淡风清的态度回答,“皇上不必担心这个,我已经不恨了。不愿意恨,也懒得恨。”
“你在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现在,我的确不恨你了。去年夏天时候,我还愿意恨,我还试图杀了你,可惜没有成功。若我现在还在恨。那么你刚才喝的茶水里,就应该有无解的毒药了吧。”
多尔衮语塞了。没错,在日常生活方面,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论我们如胶似漆,还是反目成仇。他都不曾对我警惕,对我提防。我要真是存了报复的心理,想要他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好了。只不过,我现在突然发现,和他这样地人没必要这么认真,更不值得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我要好好地活着,即使比不得别人,也要比他活得更好。因为我知道,只有我好好地活着。才能更清楚,更长久地看到他的沮丧,他的沦落;看着他在心灵上的痛苦煎熬;看着他虽能呼吸,可在这世上地每一天都比死亡还要痛苦。
这,就应该是他杀了儿子之后,所必应承担的后果了吧。他不必抱怨,这是他应得的。他这样的人。我用不着为他伤什么脑筋。冥冥之中,自然有老天来收拾。
“东青现在在哪里?还在乱坟岗里躺着。还是你良心发现,给他秘密收葬了?”我懒得看他,只低头继续摸着膝头的玉如意,淡淡地问了一声。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寂。许久之后,他回答:“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