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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多尔衮踌躇良久,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最后,他只得又问:“保国家,要如何?保满洲,又要如何?”
我回答道:“保国家,那么皇上就没必要剃发易服,或者为此而杀人了。如果因为这个而引起汉人们地激烈反抗,那么现在很多已经平定下来的地方肯定又会反叛,华夏大地自然会烽烟四起,那么大清若想统一华夏,这个过程必然会推迟很多年;而为此付出的代价,种下的仇恨,也会相当巨大。所以说,也只有不强行剃发,继续照着现在的制度进行下去,大清基业才更有希望尽早稳固。当然,多年之后,朝堂之上,军营之中,也许就是汉人们横行得志了,然而统治这个天下的,仍旧是皇上和宗室贵族们。
若是要保满洲的话,恐怕就与皇上地雄心壮志相左了。那就是不进关,或者只将国土控制在黄河以北,集中力量巩固国力,不让满人沉于中原尤其是江南那种花花世界之中而丧失了斗志和本性。这样一来,南北朝或者辽宋对峙的局面就又出现了,汉人们不但没有足够的武力来收复北方,更会“直把杭州作汴州”而更加贪图安逸,也会更加懦弱。所以,大清既可以做一个长期的北方霸主,也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汉化,保持满洲本性。
所以说,两者权衡,各有利弊,取其一是何其艰难。然而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皇上必须选择一个,这就需要魄力和懂得取舍了。”
多尔衮将眉头拧成了川字,思量许久,仍然没有回答。沉重地叹息之后,他下了炕,又如惯例一样,在窗子地下缓缓地踱起了步子,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脚步也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
人生在世,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抉择,偏偏这恼人的抉择,不但避免不了。站在这种三岔口上,在不得不往前走地情况下,只能选择做抉择。而这个抉择似乎错地比对的要多很多,很多。而多尔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他所面临的抉择则更加严重和艰难。一旦选错了方向,那么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地就是莫大的灾难了。这么大的责任,他如何能不再三踌躇,唯恐成为历史罪人呢?
天色已经渐渐黑暗下来,宫女进来掌灯,他也累了,于是停下脚步,坐在炕沿,又拿起了久违的烟袋,在吞云吐雾中继续思考着。
“皇上,还是歇歇吧,晚膳还没用呢。”我关切地问道。
多尔衮摇摇头,“算了,不饿,你要是饿的话你就传吧。”药味混合着烟草味,这个屋子里的空气极其浑浊,他大概说话说急了,被烟呛了一下,于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急忙上来帮他拍抚着后背,同时也忍不住埋怨道:“你不知道,抽烟是很伤身子的,更何况你现在病还没好,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倒是固执得可以,好不容易将咳嗽捱了过去,又愣是把我刚刚抢夺过去的烟袋锅给抢了回来,“什么伤身子,你看那些整天抽烟的人不也照样活得健旺?我正是因为现在精神不济,才必须抽上几口,否则早就躺下了!”
我很生气,他这人,怎么就倔得跟驴似的?油盐不尽呢?想给他来几句狠的,不过想到他现在心情很烦躁,弄不好会惹他发火,也只好忍了忍,暂时作罢。
“天色也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陪我一起耗着了,”多尔衮这几句话说得不冷不热的,直到目光转移到我的肚子上,这才稍稍有了点温度,“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不能妨碍了肚子里的孩子,他长得壮不壮实,全靠你这个当额娘的知不知道体恤自己呢。当年我额娘就是身怀六甲的时候遇到乌拉部被灭,焦虑之下不小心早产,弄得我从小就身体孱弱,隔三差五地生病……唉,我要是身体好,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难得他肯说几句关心的话,然而这几句关心的话,也让我听得揪心。本来想劝慰几句的,不过看他似乎想一个人静静,于是我也只好起身告辞了。
走出殿外后,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夜空当中了,我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已经颇有几分寒冷的秋风吹拂着我的略显单薄的衣裳,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底里涌上一阵惆怅:果然是高处不胜寒,这皇宫又能比月亮上的广寒宫暖和多少呢?同样的琼楼玉宇,同样的人情淡薄。我们身为夫妻,也照样要像做客一样地进行着拜访,辞别的套路,除非他主动挽留,否则我是不能和他同床共枕的。包括我和我的儿女们,也不是说让他们留宿就可以留宿的。果然是“相敬如宾”。
我曾经在闲暇时翻阅过'太祖武皇帝实录',一的细节:努尔哈赤刚刚起家时,家产很少,晚上只能和元配佳氏,以及东果、褚英、代善三个儿女们一起睡在同一张大炕上。曾经有一个晚上,家里悄悄地来了刺客,外面连个护卫阻挡都没有。好在老努很警觉,及时听到了门外的异响,恐慌之下他把孩子们全部藏在炕柜里,然后让妻子假装出门方便,自己拿把刀隐藏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看到刺客之后,他骤然跃出,很快制服了对方。然而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其他帮手,害怕刺客狗急跳墙,他只好假痴不癫,故意大声嚷嚷:“你这个贼,是不是盯上我家的牛,趁夜来偷?”好在刺客没有帮手,为了能够平安脱身,就连忙承认自己是偷牛的,于是被努尔哈赤痛骂了一顿,抱头鼠窜。
想及此处,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地荡漾起一丝笑容,憧憬着我和多尔也成了贫贱夫妻,和儿女们睡在一张炕上,贼人来了,多尔衮就如此保护我和孩子……人真是得不到什么就惦记什么,习惯了权势和富贵之后,居然也惦记着这样的平淡生活,惦记起温馨的夫妻之情了。可见,人确实是个贪婪的动物。
苦笑着晃晃脑袋,我离开了武英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窗子上映出的烛光,但愿,他的选择不要让我失望。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九十七节 暴君的选择
更新时间:2008…10…2 1:46:17 本章字数:4842
走后,多尔衮又深思了良久,直到浓重的烟气熏得他这才不得不放下了烟袋锅。望着昏暗的烛光,他感到胸中极是烦闷,很想到外面走走去散散心。于是,他招呼宫女进来侍候穿衣。
在柔和的月光下,他心不在焉地漫步着,冷冷的清秋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孤独而寂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感到累了的时候,驻足的地方,恰恰是即将竣工的奉先殿。这座庞大的殿宇,静静地矗立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正在和大地一起沉睡。他呆立了片刻,然后吩咐身边的太监们进去掌灯。
森严肃穆的大殿里,还是空空荡荡的,空气中仍然漂浮着桐油的气味,然而里面的摆设和装饰,已经基本就绪了。多尔衮在祭台前面的垫子上跪了下来,这里悬挂了两幅帝王画像,分别是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和太宗文皇帝皇太极。台子上,各自摆放着高大的牌位,上面用满汉合璧的文字书写着他们的庙号和谥号;牌位前,摆放着镀金香炉,这还是崭新的。根据工部的奏疏,下个月初一,这里就正式竣工,燃起第一柱香火,以便祭祀大清国的开国祖宗。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多尔衮淡淡地吩咐道,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前方,头也不回。他现在很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些事情,或者,他也抱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父亲和兄长地在天之灵真的能够看到他。甚至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向他传达一些信息,来回答他的疑问,这样的话,好歹能让他的心里踏实一些。
宫女太监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去了,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多尔衮一人,陪伴着他的就是一盏盏在微风中摇曳地灯烛。周围静谧得一丝声响也没有。青烟袅袅升起。他抬头仰望着父亲和兄长地画像。思绪也随着淡去地烟飘散,仿佛看到黎明或是黄昏时,军营在一派静谧渐渐升起的炊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箭作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怀念起从前金戈铁马,沙场纵横的日子来了。比起现在埋首劳形于案牍之间,苦心经营于朝廷之上的日子,从前的军旅生涯,实在是再快乐不过地生活。起码,他那时候不过是个臣子。进可平天下。退可保自身,哪里会像帝王一样,稍有一步走错。就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就会成为历史罪人,若退,则死路一条。没当皇帝的时候,他何尝没深深觊觎过那张龙椅,然而等他真正坐上之后,就知道这张椅子上一直放着一块针毡,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舒服。
“父汗,八哥,你们说说,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多尔衮精神恍惚了一阵,之后,对着高高悬挂的两幅画像问道。这声音很是飘忽,倒更像是问自己的心。
等了好久,也没有半点回应,即使他努力地竖起耳朵来听,也没有半点通灵的迹象。他的父汗和八哥仍然面色威严地坐在画像里,手捻佛珠,用平和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自己悟出一个正确地答案来。
“父汗,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记得您当初赏赐给我那块龙佩时地情景,您当时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用器重和信赖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等我长大之后,整个大金地基业都是我的,女真人、朝鲜人、蒙古人,所有北方的子民们都要匍匐在我的脚下,恭敬地称呼我为草原上最伟大的汗王。现在,我算是达成您的期望了吗?我究竟应该如您所愿,让满洲单单称雄于北方,让我们的族人继续过着骑射狩猎的日子;还是去四面八方拓展最广阔的疆土,一面建立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一面却让族人在汉化中沉沦?”
他问了这些之后,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了皇太极的画像,继续问道:“八哥,你是不是仍然在怨恨我抢夺了你儿子的皇位?是不是将来我到了地底下,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不想辩解,也不想争那些是非长短,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这样看着我,究竟是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够让大清基业稳固,让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千秋万代呢?还是想看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逊色于你,如何配不上这个皇位?”
问到这里,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虽是压抑着的,却隐约带着那么点凄冷和自嘲,“哈哈哈……也许千百年后,后人们议论起这些来,要说我论文治武功,哪一点都及不上你。你行的是王道,我行的是霸道。霸道不过横行一时,只有王道才能功在千秋!他们会评论说你是英明神武,仁德宽厚的圣君,而我只不过是生性刻薄,野心膨胀的暴君罢了。果然是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也许,身为一个承前启后的君主,谤满天下,是最难以避免的事情吧?既然如此,我又怕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胆怯的人?……”
对着父兄的画像,他问了许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然而他自己的心中却渐渐有了答案,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偏偏要把这两样都紧紧地掌握在手里!彷徨和无措不过是短暂的,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自信。对于他这样一贯高傲而强势的人来说,自信早已成为他骨子里最深刻的记号。
熙贞的那番分析,的确很有道理,然而这种温和的政策,真的适合眼下的局势吗?虽然江南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