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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哭,我又没责怪你。”吴三桂也有些后悔刚才的粗莽,想安慰一下受了委屈的爱妾,然而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仍然生硬得很。
陈圆圆怯怯地回答了一句:“妾不敢怪王爷什么,只希望侍奉好王爷,不敢惹您生气。”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夜深了,睡觉吧。”他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手指在她五官地轮廓上温柔地抚过,朦胧地月光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觉,真像,真像皇后啊!他呆呆地凝视着,居然痴了。
打他在国舅田弘遇家的宴会上第一次看到陈圆圆起,他就痴迷了,倒也不是她妙曼的舞姿,也不是她婉转地歌喉,而是她那和李熙贞有五六分相似的容貌。正是因为这五六分的相似,他没有一丝犹豫,就接受了田国舅的馈赠,当晚,他占据了她那妙不可言的躯体。说实话,他一直以来都把陈圆圆当成李熙贞的替身,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一次,他爱的只不过是她和熙贞相似的容貌而已。然而,当每一次他发泄完欲望之后,心底里就会空荡荡的,格外惆怅,究竟到什么时候,自己怀里拥着的能是真正的熙贞呢?难不成,锦州城那一夜的错过之后,这个念想就真的成了永远不可实现的梦幻?就如那阳光可以和煦地照耀在他的掌心,然而当他攥起手掌时,它就会全部溜走,一缕不留。他永远也掌握不了熙贞,就如他永远也掌握不了阳光一样。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起白天时在仁智殿里的情景,熙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看向他的眼神,都令他意醉神迷。然而她虽近在眼前,却又偏偏遥不可及,他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手中的茶杯就那么停在半空,犹未发觉水已经溢出茶杯,滴滴晶莹的水珠洒落,摔碎在地。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时,他就再也不能沉在美好的幻境中了,因为严酷的现实在提醒着他,她是别人的妻子,又一次地替那个男人怀上了孩子。而那个男人,则像摆弄棋子一样地摆弄着他,让他走他就不敢停,叫他过了河他就不能回头。曾经他们彼此为敌国交战的对手,现在他们又彼此为君臣,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唯唯诺诺。那个男人跺跺脚就可以地动山摇,而自己,终究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众多猎犬中比较出色的那一条。
失落和惆怅不过是暂时的,短暂地迷失心神之后,他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他仍然是那个冷静而审慎的平西王,不再为儿女私情所羁绊,而是从容而清晰地开始分析问题。
白天时,多尔衮找自己谈了那么多话,固然有询问李自成究竟死没死这一关键原因,然而多尔衮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宽和到了出乎意料的地步,让他即使心底里很忌恨多尔衮,却也不得不对多尔衮的示好和笼络而感到受宠若惊。多尔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笼络他继续为自己忠心效命呢,还是从另外一种角度看来,多尔衮对他并没有真正的放心过?
吴三桂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所在,那就是这一次凯旋回京,多尔衮给了他一样珍贵的东西,这就是荣誉至极、尊贵无比的“亲王”爵位。有了这个爵位,他可与多尔衮兄弟中称亲王的同列,到达位至人臣的极限,无以复加。做臣子的谁不想飞黄腾达?“亲王”是个多么光辉灿烂的称号,但这一尊号对于每个人来说,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因为“亲王”爵号,只在皇室的范围内实行,也只有他们中功绩卓著的人才能得此殊荣。况且,这其中还涉及到政治利益,亲疏关系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如今的朝廷上,有亲王爵位的只有三个人,就是礼亲王代善、英亲王阿济格、德豫亲王多铎,可见眼下的亲王爵位有多么金贵。而吴三桂以异姓、异族而突然得此称号,他不禁有些惶惑,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让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度迷惘而不知所措。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八十九节 政海弄潮儿
更新时间:2008…10…2 1:46:16 本章字数:4735
现在,他远离了纸醉金迷的酒宴和众人的吹捧,冷静下来琢磨了一阵,终于明白了多尔衮的用心——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借以考察他的政治敏感度。多尔并非真心诚意给他加亲王称号,或许在有意地测试他对朝廷的忠心、降后的思想动向。如果自己把多尔衮估计得太善良忠厚,那么无疑就成了没脑子的傻瓜,说不定将来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样看来,多尔衮此举使故意把他架在火炉上烤,就如三国时孙权主动上表请求曹操即皇帝位一样。朝廷上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宗室贵族,甚至比他功劳显赫的也大有人在,如果自己接受了多尔衮的这份礼物,那么这些人必定对他嫉恨无比;他又是个汉人,必然会因此而处于众矢之的位置,以后在宦海沉浮中也会越发凶险。况且,一个臣子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就相当危险了,他现在就封了亲王,将来再立下更大的功勋,多尔衮还能拿出什么样的爵位封赏他?臣尊主疑,他可不想在历代开国帝王们导演的“兔死狗烹”这一出大戏中粉墨登场,扮演一个“功狗”的可悲角色。
想到这里,吴三桂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下地后穿好衣服,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正在假寐的陈圆圆,一声不吭地走了。
来到书房之后。他有条不紊地掌灯磨墨,展开缮写奏折地专用素纸,略一沉吟,然后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臣倾心剿寇守关,不过臣子职分。荷蒙圣恩,特授王爵,又复蒙恩加称亲王,万难祇承。伏恳允辞‘亲’字。以安愚分。”
烛光下。他默默地凝视着刚刚写完的奏折,直到上面的墨迹全部干涸。忽而“啪哒”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很是轻微,却让他的思绪莫名其妙地飘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从身怀六甲的熙贞,居然想到了自己的膝下凉薄。他出身富贵,早早地娶妻纳妾,地地道道的风流公子哥做派。睡过地女人也记不清多少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三十四岁了,却只有正妻张氏给他生了唯一一个儿子,想来真地有点不可思议。若是能够生许许多多地儿女该有多好,一个男人除了权势富贵之外,也需要亲情来慰籍,只有这样。人生才更有乐趣。而不至于孤单寂寥。
不过,转念想到多尔衮在这方面也跟自己差不多境遇,吴三桂的嘴角就弯起了一抹复杂的微笑。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与自嘲,还有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凄凉……
却说谭泰这边,他从仁智殿出来之后,便是心事重重,犹豫不决。多尔刚才给了他一道谕旨,叫他和巩阿一起召集朝中大臣们宣布阿济格的罪状,同时,还叫他和那些这次一起随征的将领们共同揭发阿济格的种种不法之举。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亲兄弟哪里有隔夜地仇?多尔衮干吗要揪住不放,偏偏要和阿济格过不去?再说了,如果全盘否定了阿济格的功劳,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功劳怎么算,是不是也要跟着抹煞?若是把阿济格追查成了主犯,那么他谭泰保不齐也是个从犯。大家都是休戚相关,互为枝叶的,倘若真的深入揭发下去,对他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而且他还会受到一定的牵连。
再者,这一次他身为阿济格的部下,在追剿流寇的过程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打了十几年地仗,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能够让人累到几乎崩溃地苦仗。为了最大程度地剿灭流寇,他们渡黄河过长江,从陕西的黄土高坡到四川湖北等地的崇山峻岭,深川大河,辗转万里有余。在长达三个多月地长途奔袭中,他每天都骑马狂奔,经常来饭也吃不上,甚至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没有,在马背上打瞌睡的时候,只好用绳索把自己固定在鞍上,免得一不小心睡着了坠下马来。到后来,干脆连两条腿的内侧都磨得红肿溃烂、鲜血淋漓,动一动都痛得钻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要在炎天水热,蚊叮虫咬,地形不熟,水土不服的情况下没命似地追击,打仗,再追击,再打仗……
这一次回来,几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看到那些在京城里每日享福,养得白白胖胖的官员们,就觉得格外不顺眼;再加上现在多尔衮居然还要继续追究他们的罪责,这可真让人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出宫门时,正好遇到了巩阿,谭泰居然鬼使神差地将袖子里的谕旨又悄悄地往里面塞了塞,生怕对方看到。
“皇上刚才叫你和平西亲王进去什么事儿呀,是不是叫你们两个揭发英亲王这一次出师中犯下的罪过?”巩阿的政治嗅觉倒是极其敏感,令谭泰心底里暗暗悚然。
不过,他表面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睁着眼睛撒了个谎:“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皇上和英亲王是亲兄弟,那些个冷落和训斥不过是给咱们这些外人看的,哪能还当真追究起来?若是咱们会错了意,趁机大肆揭发,反而让皇上觉得咱们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心里面说不定就结个疙瘩,以后再想邀得圣眷,可就难了。”
巩阿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见谭泰说得也在理,再说此事也与他关系不大,他也没必要多嘴多舌,于是也就没有认真追问。不过临上轿子前,他仍然免不了补充问一句:“那,皇上叫你过去,不至于什么话都没说,什么旨意都没下吧?”
“呃……皇上问起英亲王为何在武英殿里突然闯祸,我只好承认。说是英亲王可能是听到了我和何洛会的议论,于是皇上就骂我们不明事理,净给他添麻烦。”谭泰故意避重就轻,将关键问题一笔代过。
巩阿有点幸灾乐祸,他出言嘲笑道:“瞧瞧,还说不惹麻烦,这不是又给皇上添麻烦了吗?皇上脾气好,不与你计较。骂过就算完。你以后要是再这样迟钝犯傻。摸不清上意。可就难保下次就这么容易过关啦!”
谭泰很看不惯巩阿这副阴阳怪气地嘴脸,于是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知道啦,还用得着你提醒,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说罢,径直上轿了。
巩阿看着谭泰的轿子走远了。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阵,心里头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清究
有蹊跷。最后,自嘲了一下,说不定是自己多心了,想陷害自己也没那个脑子,更不会有什么藏匿谕旨的胆子,所以用不着这么疑神疑鬼的。于是。他也上轿回去了。
再说多尔衮这边。足足等了三天,也没看到有弹劾阿济格的折子上来,就更别说众臣联名举发阿济格不法行径的折子了。他感到很奇怪。若是谭泰和巩阿已经把那道谕旨宣示于众了,按理说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大臣们肯定会群起响应的,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阿济格地人缘不会好到这个地步吧?
于是,他接连问了几个大学士,大家纷纷露出疑惑不解地神情,都异口同声地说,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道谕旨,谭泰和巩阿两人也照常去各自地衙门里办公,不见他们提过任何有关于举发阿济格罪状的事情。
多尔衮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勃然大怒,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通谭泰和巩阿有什么缘由居然会胆子大得到了将他的谕旨隐匿不发的地步,这两人怎么也不至于是阿济格一党,所以故意袒护阿济格吧?然而这个袒护的办法也太低劣了点,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嘛,这两个朝廷的一品大员怎么会脑子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震怒之下,他甚至等不及叫人把谭泰和巩阿送去刑部,细细审问再来定罪,干脆亲自动手,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