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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刚要退下时,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纸币砚墨,忽然想起来,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给多尔衮写一封信。既然他已经来不及赶回盛京来见我。那么我也不应该一声不吭地这么走了。起码也要留下点东西吧?
“你帮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说着,我就吃力地欠起身来。
阿本来想要劝我不要劳累。然而看到我坚持的目光,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来,取出一块徽墨,在那方雕刻华美地端砚上研磨着。很快,一砚浓墨就磨好了。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没事情了。”我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当阿退去时,最后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地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晶莹地泪花。我本来想对她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心中叹息一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细杆狼毫,蘸满了墨汁,我凝神思考了很久。究竟该如何下笔呢?究竟该故作乐观,还是幽怨凄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不想让多尔在展开这封最后的书信看时,让泪水化开了墨迹。
良久,我终于落笔,写了一阙'九张机':
“一张机。梭穿春怨织轻衣。缕缕情丝手难拈。梭穿几许。心酸几许。尽付秋***。
两张机。初遇九王见华衣。相逢不似初相识。千般思恋。万种相思。又怕君已知。
三张机。凤凰台上弃新衣。苦寒孤寄荒夷地。长空燕渺。。凭栏望远。亭外晓烟低。
四张机。华清池上换舞衣。私誓未盟心灵犀。三千宠爱。意乱情迷。幻作梦依稀。
五张机。拈针纤手理君衣。鸿雁声声画楼西。秋水深深。扬柳戚戚。为谁著寒衣
六张机。狼烟万里烬征衣。鸳鸯织就燕双飞。君欲远行。黄花憔悴。梦里见君归。
七张机。燕京血溅君郎衣。戍鼓梦惊泪戚戚。颠沛流离。千里寻夫。谁解此中痴。
八张机。身冷尚可添寒衣。心冷奈何无遮依。'足惜
九张机。谁言妻子犹如衣|i相知!”
当写到最后一首时,我的手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握住笔身,每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歪歪斜斜。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我长吁一口气,颓然地松了手,任由墨迹染污了纸张。
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务,如释重负后的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入眠了。捏着这笺薄纸,仰躺在椅子上,心中凄然地苦笑:什么“与君同携”,什么“长相依”,无非是自我欺骗而已;然而,沉醉在自我欺骗中,不是比直接面对最残酷的现实要轻松得多吗?
此时,晚风似乎越来越冷,一直冷到了我的骨髓里,就算是再多几层锦被,也依旧遮挡不住彻骨的寒冷。窗外,那棵高大地杨树,已经到了叶子枯黄的时节,一片落叶,轻盈地乘着秋风,飘落进室内,掉落在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几周,终于静止住了。
凝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看来是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兴许,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发现已经躺在多尔衮那温暖的怀抱里了呢。想象着他那关切的表情和怜惜的目光,我就格外惬意。在意识逐渐模糊之前,我自言自语了一句:“……呵,天凉好个秋……”
手中的薄纸轻轻地飘落于地。不知不觉地,我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
夜幕沉沉中,盛京城那灰蒙蒙地轮廓终于逐渐出现在了多尔衮地眼帘中。八月初六打燕京出发后,他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根本顾不得休憩,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上,就这么凭借着意志力支撑着,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十六的凌晨赶到了盛京城外。
眼看快到城下了。可是坐下地马儿却实在不愿意再向前挪动一步了。它喷着响鼻,白色的沫子从嘴巴里不断流出,任凭他如何催促,都在原地打转,就差直接跪在地上将他这个不知道吝惜体力的主人给掀下来了。
多尔衮低头看了看自己带着手套的手,自从燕京出发后,他就一直戴着这副熙贞临走前连夜帮他缝制好地手套。每当奔波得实在太过劳累时,他就看看这副手套。说来也真是神奇,每到这时,身上地疲惫似乎就减轻了许多,于是他就又可以打起精神来赶路了。
拍了拍马儿地头,他柔声哄着,就像对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一样,十分亲切:“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总得让我赶去看看她吧?在战场上的刀枪箭雨中你都载着我闯过了。怎么区区这么一点路程,你都不肯载我走完呢?”
这匹黑色的骏马就像听懂了这些话一样,忽闪忽闪了眼睛。又继续听话地扬蹄奔驰起来。
很快,就到了城门下,此时虽然已值凌晨,然而在此卫戍的将士们却仍然直直地伫立在城头上的垛口旁,警惕地观察着城下的动静。看到黑暗地夜幕中,一大群骑兵朝这边赶来,马蹄声隆隆作响,足足有三五百人的队伍,这让他们纷纷惊动起来。
多尔衮勒住了马辔头,左手揽辔,右手执玉柄马鞭,自然下垂。他朝城楼上望去,心中默念着:“熙贞,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看望你了。”
跟随在多尔衮身边的将军是正白旗的护军统领谭拜,他立即令身边的侍卫去招呼守将开启城门。“快点开门!”
终于,有将官在上面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要务非要连夜入城?”
谭泰仰起头来,让周围的火把映照在他的脸上,同时高声道:“我是正白旗护军统领谭拜,护送摄政王入城,还不赶快打开城门下来见驾?”
将官一愣,“什么,王上来了?”这也太突然了,由于他先前并没有见到兵部的行文,所以万分惊愕,虽然他不敢直接要求让摄政王亲自出来说话,但他认得谭拜,知道他是摄政王地亲信部下,所以不得不信。于是,他赶忙令手下士兵跑去打开城门。
随着木制滑轮地搬转,粗大的绳索逐渐松开,宽大的吊桥一点一点地放下,最后,吱呀呀地一阵轴承摩擦声,两扇巨大厚重地城门终于敞开来。多尔在谭拜和大批侍卫亲兵的护送下,催马上了吊桥,经过城门洞后,又穿过长长的瓮城,在众多守城将士的跪地参拜中,一声不响地径直朝内城策马而去。
一路疾驰,冷风在身边呼啸着,而他却顾不得紧一紧身上的披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自己的王府,不能让妻子等得太久了。
当多尔衮出现在摄政王府的大门前时,门前所有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等看到多尔衮挂住马鞭翻身下马时,方才反应过来,纷纷前来打千儿,“王上”“王上”。
他面无表情地迈入了门槛,直接奔着后院去了,谭拜招手示意了一下,只带了十来个侍卫,跟随其后,快步赶上。
穿过回廊,刚刚进入了一道院门,多尔衮就愕然地看到院内***通明,多铎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五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多铎守候在这里也并不奇怪,只不过眼下实在太晚,估计已经将近五更了吧?月亮都快沉到西边去了,甚至都能感觉到潮湿的露水,带着凉凉的寒意。
多铎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多尔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十五弟的眼圈红肿着,仿佛刚刚哭过一样,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脸上仍然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你这是……”多尔衮刚刚问到一半,就愕然地发现,多铎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满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就像见到了仇敌,分外眼红。
只听他狞笑一声:“好,好……我的好哥哥,你还记得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把这里的媳妇孩子都抛诸脑后去了,怎么,你怎么就突然良心发现了?啊?”
多尔衮知道他被多铎误会了,却也来不及解释,只是急切地上前问道:“怎么,你嫂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唔……”
话刚问到一半,他的鼻子上就重重地吃了一拳,顿时眼前一黑,差点仰倒过去。
多尔衮的身子朝后面一晃,立即被身后紧紧跟随的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后,温热的液体立即从鼻子里流淌出来。这一记重拳让他差点发懵,他蹲在地上,捂着脸,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多铎似乎怒不可遏,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揪住了多尔衮的衣领,又挥起了拳头:“到这个时候了,你总算知道回来当好人做样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豫王爷,豫王爷!”谭拜赶忙上前拉着多铎,生怕他再继续下去,会把因为连日奔波劳顿,身虚体乏的多尔衮被他打晕过去,毕竟看眼下多铎这个气势汹汹的势头,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多尔衮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揩了揩手指上沾染的血,又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巾帕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喘息平定后,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你让开,让我去见你嫂子,至于你的气还没发泄完也不要紧,等我见过她之后,你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接着,推开上前搀扶他的众人,独自一人穿过院门,朝熙贞所在的卧房走去。
走进灯光昏暗的室内,周围一片寂静,只见妻子正躺在躺椅上,脸色苍白如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一动也不动。
多尔衮轻轻地唤了两声:“熙贞,熙贞!”
没有任何反应。他正要上前去察看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写满了小楷的纸,字迹歪歪斜斜,很显然是在极度乏力地状态下勉强写成的。他俯身拾起,只看到一半,泪水就已经盈满了眼眶,连视线都模糊朦胧起来。
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七十四节 情何以堪
更新时间:2008…10…2 1:46:02 本章字数:5162
看到最后时,多尔衮捏着纸张的手已经微微发颤,眼满了泪水,再也承载不下这沉重的悲伤。苗妹手打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纸上,将上面的墨迹湿,溶化开来,渐渐模糊成了一片。
自从他记事起,就绝少有流泪的时候:被年长于他的兄长侄子们打得鼻青脸肿时,他没有哭,只不过是愤愤地抓着泥土,暗自切齿,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叫他们瞧瞧自己的本事,叫他们给自己跪地叩头;十四岁时一夜之间连续失去了阿玛和额娘,被剥夺了继承汗位的权利时,他也没哭。只不过是静静地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台阶上正是春风得意的四大贝勒们,对自己说道:“等雏鹰的翅膀长硬了,你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十五岁时出征蒙古,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生死一线,年少的多铎九死一生地从敌阵之中逃脱回来,带着大大小小的一堆伤口,缩在他的怀里哭泣,埋怨着为什么不见其他兄长侄子们的救兵。那时候他们就像在万顷波涛中的一片树叶,孤立无依,然而,他也没有哭。
可是,这位从朝鲜来的妻子,却让他两次流泪:一次是七年前,一次是现在。那么,以后还会吗?在外表柔弱,内里刚强的妻子面前,他不得不发现,自己的万丈雄心,也会有化为绕指柔情的时候。
然而,自己隐藏甚深地柔情。她知道吗?也许,自己给任何人的印象,都是一张冷漠的面孔,永远也不会纠缠于儿女私情这类消磨英雄志气的东西,而自己,在大多数时候也正是这样的人。然而,对得起了国家社稷,却终究亏负了妻子儿女。这样。究竟是对是错?
现如今。就算已经悔悟,不知道会不会又太迟了?
多尔衮俯下身去,连声呼唤着:“熙贞,熙贞!你不要再睡了,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熙贞仍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