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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炕,走到窗下的桌子前,果然最上面有一本刚刚粘好封套,还没有装入信封的书信。我拿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用汉文写着: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末尾是“顺治二年二月二日。”
我虽然知道历史上确实多尔衮曾经给李自成写过这封书信,然而却不知道其中内容,眼下算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了一次。但是看着这样的抬头称呼和信中措辞时,我突然心念一动,禁不住抬眼向斜对面的洪承畴望了一眼。他显然有些疑惑,然而还是颇为恭敬地问道:
“福晋是否认为其中尚有疏漏错误之处?”
这句话等于确认了此信主要是洪承畴所拟,我心里终于有数了,然而表面上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摇头道:“怎么会呢,洪学士此信拟得甚是妥当,并无丝毫差池之处,我没有任何异议。”
多尔衮见我也没有意见,于是将书信交给范文程,令他立即返回内院部衙,取玉玺来加盖,然后派遣官员火速赶往山西送交李自成。
交待完毕之后,洪承畴看出多尔衮似乎有些疲惫乏力,所以不敢再多耽搁,于是与范文程一道告辞。多尔衮端起炕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我就不亲自送二位了,熙贞,你帮我送送两位大人吧!”然后倚在了后面的靠垫上。
“好,范大人,洪大人,这边请!”
到了大门外,两人的轿夫和随从们连忙过来接,互相拱手之后,范文程由于有紧急要务在身,匆忙地上轿走了。洪承畴正准备登轿时,我叫住了他:“洪大人请留步!”
他初听乍一愣,不过仍然赶快转过身来,恭敬地问道:“不知福晋是否另有他事吩咐叮嘱?”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来,低声道:“洪大人好用意,着实是用心良苦啊,那封书信就这么送出去,李自成要是肯同大清共约进兵,平分天下才怪。”
洪承畴冷不防被我一针见血地说中了心事,神色在瞬间一变,他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惶恐和惊愕,仍然故作糊涂:“福晋此言涵义颇深,恕臣愚钝,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其实我刚才看到那封信的内容时,就立即觉察出异样,得知是洪承畴所拟之后,顿时疑惑尽消,心中明了:这洪承畴和李自成是多年宿敌,不共戴天;眼下大顺军又即将攻灭大明,他身为明朝旧臣,怎能不格外痛恨李自成入骨?他开口即称大顺军为“贼寇”,可见轻蔑痛恨之意。而这封信,不但暗存对李自成军队中各个实权人物的挑拨离间之意,尤其以皇帝称呼下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属口吻的那个开头,口气强硬而居高临下的傲慢。李自成看了之后不火冒三丈,当场撕毁书信才怪,又怎么可能肯和大清联手,共分天下呢?看来这绝对是洪承畴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破坏这次合作。
但是我又不能不顾及洪承畴的面子,所以没有直接将这些想法挑明,而是暗含意味地说道:“大人此意,定然是为了大清着想,试问李自成虽然伪称帝号,但也终究只是个流贼草寇,沐猴而冠,岂能登大雅之堂?大清倘若当真与这样的贼寇合作,岂不是降低了身份?所以那一句‘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的抬头,实在学问高深啊!”
洪承畴见到事已至此,我必然已经悉数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只得一脸惶恐地承认了:“臣下故意违背辅政王的意思,着实罪过不小……”
“好啦,”我打断了他的话头,笑道:“谁说我要怪罪你了?假如我真的想要那样的话,刚才就当着王爷的面戳穿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才同你私下底说?你放心,不会再有别人悉知的。”
“多谢福晋体谅,下臣感激不尽。”洪承畴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不知道适才福晋所猜测到的这些,王爷是否也曾想到过?”
我暗暗好笑,果然是做贼心虚,虽然他这种做法也是为了大清好,但是苦于眼下时机未到,不便于说明,所以他也只好表面上顺从多尔衮的意思办了,却暗中做了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手脚。
“王爷究竟有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我怎么可能知道?”说到这里我的话锋一转,
“只怕是王爷心里已经有数,并没有对李自成的答复报有太大希望,也未必指望着流寇肯于大清合作。不过,我妄自揣测一下,王爷大概是想藉此机会,窥测一下李自成究竟对大清持的是什么样的态度,再试探一下大顺军的虚实——倘若李自成不肯答复,那么就可以肯定流寇已经可以独力灭明了。这样要比任何情报来得更准确一些,到时候王爷就可以进一步决定如何对敌的策略了。”
洪承畴禁不住悚然动容。想不到多尔衮的心思缜密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早就看出了自己的那个小把戏,却恍若不察,既没有损了他的面子,又借坡下驴,有此更深一层打算,看来以后再在辅政王面前耍什么心机,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多谢福晋提醒,下臣以后定然实心用事,方能不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厚遇。”
我看到敲山震虎已经差不多火候了,就适可而止,目送着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洪承畴上了轿子,在仆从们的护卫下离去了。
……
此时宁远城里的吴三桂也极端紧张地关注着关内局势,在多尔衮与大臣们商议着如何给李自成写信互约共取天下时,吴三桂也给崇祯上了一道奏章。其中言词恳切,故意隐晦含蓄地透露出他孤守宁远的恐惧心情,如奉命坚守到底,势必一死,却也不敢明确说出撤宁远的意见,一面言辞闪烁,一面故意立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
早在正月下旬,他的父亲吴襄就接到崇祯的诏书,带领一家老小进京,表面上是担任了戍卫京师的要职,实际上是作为人质,一贯性情多疑的崇祯即便现在不得不倚赖吴三桂为国之栋梁,然而却着实担心吴三桂会不够忠心,暗中思变。为此,吴三桂只得无奈地向崇祯上书,祈求崇祯能够给予他的父亲和弟弟乞恩一些关照。
崇祯阅过此书,当然也看得出来吴三桂隐含着主张撤出宁远回来驻守京畿,却不敢明说的意思,然而他此时却优柔寡断,踌躇不定起来。几次召集大臣们一同商议,却总是意见不能统一,大家各执一词,实在难以决定下来。这么稍一拖延,竟然于二月十一日接到了流寇已经于三日前攻下山西首府太原的噩讯!消息传来,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举朝上下,无不震惊万分。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中,吏部大臣吴麟征言辞亢锐地直接指出:这时撤宁远辽兵,集结于山海关至北京近郊一带,抵御流寇入侵京师,才是惟一可取之策。
然而,这些糊涂昏晦的朝臣们,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仍是拘泥规矩,丝毫不知通权达变,口口声声“不可丢弃祖宗的尺寸土地”,一个个目光短浅,根本不顾眼下形势已发生大变。更重要的是出于惟恐得罪于崇祯的明哲保身的私心,顽固反对弃宁远,对吴麟征的谏言完全不予理睬。
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悄然地在这群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们如此麻痹可笑,莫衷一是的争论中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然而这样的争论并非是永无休止,因为接下来更为惨痛的教训就要来临,到了那时,即便崇祯是懊悔欲死,也丝毫挽救不了大明朝廷最终彻底覆灭的败局。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二十一节 最后退路
更新时间:2008…10…2 1:45:45 本章字数:5325
段时间以来,关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在李自成攻原以后,崇祯才不得不赶快下诏,召集各处将领前来勤王。然而果然是危难之时见人心,刘泽清谎报坠马,脚受伤,借故不奉诏。吴三桂、王永吉等离北京远,什么时候发兵,尚且不得而知,可以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有唐通部离北京近,率八千人马先到北京。这真是杯水车薪,怎能救得了明朝的危亡!况且唐通此人向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实际上却是纸上谈兵之辈;更要命的是,这家伙着实是个投机分子,胆小而缺乏勇毅。如此看来,这的确是无济于事的。
然而即便如此,也算是死骡子当成活马医,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地步的崇祯将其视之如天大的救星,当即给予重赏,封为“定西伯”。唐通连忙大义凛然地慷慨激昂了一番,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什么“定然肝脑涂地,不辱君命”之类云云,一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忠义模样。不料,他与监军太监杜之秩率部赴居庸关防堵农民军时,立即不经一战,不发一矢,很快向李自成送去了降书,投降了昔日他口口声声“逆贼流寇”李自成,居庸关不守而破。此关是燕京的门户,一朝打开,顿时如水银泻地,大顺军一无阻挡,浩浩荡荡地直趋燕京。不过,这已经是三月十六日的事了。
居庸关陷入敌手地十日前,也就是甲申年三月六日。苦苦等候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已经快要成了热锅上蚂蚁的吴三桂,终于在这个天色阴暗,春寒料峭的清晨接到了崇祯令他放弃宁远,回师关内,勤王护驾的急诏。本来他正要松一口气,却一眼瞄到了桌案上的紧急军报。
这是昨天晚上刚刚到的,从燕京到宁远。快马加鞭到最快速度也需要八天的时间。等吴三桂接到山西首府太原已经陷落的消息时。这已经是八天前地旧讯了。而圣上紧急召他回去勤王地谕旨紧接着第二天到来,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居庸关陷落,流寇长驱直入,京畿门户大开地迫在眉睫,也许他仍然还要孤零零地呆在宁远孤城,眼睁睁地等待着灭亡之日的到来。
可是现在吴三桂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现在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八天前。太原陷落,那么以基本没有任何有效抵抗的情况下估算李自成的行军速度,现在应该已经接近京畿的最后一道屏障居庸关了吧?吴三桂非常清楚守将唐通的人品,这家伙最多也就能抵抗个两三日。也就是说,李自成很有可能在三月二十日之前进抵燕京城下,京师里地那点守军,究竟能不能支撑到他吴三桂率领大军赶到时,也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吴三桂不由得忧心忡忡。却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就算是自己率关宁军及时赶回去,能不能抵挡得住李自成的二十多万大军,恐怕根本就连幻想都用不上。也知道结果。
怎么办?难道让这五万多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凶悍善战的精锐之师全部战死于燕京城下,彻底覆灭吗?自己这么多年来拼力厮杀,穷尽精力,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位置,有了这样的实力,却不得不面对最为糟糕的毁灭性打击,难道自己这半辈子靠军功得来的英名,就要付诸东流了吗?就是因为有李自成那个贼寇的出现?真是莫大地耻辱!
吴三桂步履沉重地缓缓踱着,到了大厅里巨大地鱼缸前,停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来,撑在宽厚的缸沿上,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明镜一般的清水里,一尾尾名贵地金鲤鱼在里面快活地游来游去。看着看着,他不由一阵忿怒和愤懑从心头升起,骂道:“哼,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快活,游得这么高兴,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不是?!”
接着猛地伸手进去,一把抓起了其中最大的一条。可怜的鱼儿骤然脱离水面,顿时开始窒息,它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