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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比龟兹更为凶险,也更加适合血战。
荒芜的戈壁上插满了唐字的旌旗,血顺着他的长刀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了沙石上。沙石被烈日晒得滚烫,胯。下战马不耐烦地高声嘶鸣,在那一瞬间,他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男儿此生当如是,披荆斩棘,血战沙场。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才不枉幼时阿耶对他的那一番教诲。
只是在静谧的深夜里,他总是会做一个不同寻常的梦。梦里有巍峨的大明宫,夕阳照了一地的昏红。一位宫装女子站在大明宫前看着他,神色平静,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却满是悲伤。
她叫他薛绍。
薛绍慢慢擦净了案几上的污迹,又重新开始铺纸蘸墨。
他一笔笔写下自己在庭州的所见所闻,每写下一个字,心底便会柔软一分。他从来都不后悔代替她以身诱敌,只是担心她会生气。可他的公主,又哪里肯同他置气。
薛绍细心誊抄好了奏章,封在匣子里,连同谢恩的折子一道送往长安。
太平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又命人给她梳好高髻,才乘着车,一路朝安西都护府而去。前些日子安西都护与她定下朝见的日期后,便给她备下了一整套的公主仪仗,一切规格与她在长安时一般无二。这回出门,恰好可以用上。
等到了安西都护府,太平才发现,这位都护之所以迟迟没有派人过来,是因为他在忙着骂人。
挨骂的一位胥吏,而原因似乎是他弄错了某些使者接待的规格。
安西都护骂起人来一点都不留情面,非但让那位胥吏一直垂着头,连外间的太平也有些承受不住。她低咳一声,示意自己已经来到,然后唤过一位衙役问道:“都督使者们可曾起了?”
衙役尚未答话,安西都护已经亲自答道:“倒是起了。这回并非大明宫朝会,公主也毋须过分紧张,只当是见几个特殊的客人。这十六个都督州府,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货色,公主若是过于重视,反倒容易让他们翘尾巴。”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她才终于见到了西域十六个属国派遣来的使者。这些使者无一例外都是高鼻深目,长得与长安人很是不同,却都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她高高坐在安西都护府的堂上,旁边站着两排刀枪森然的军士,那双漂亮的凤眼不怒而威。淡淡一眼扫去时,已然令下方的那些人脊背生寒,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只是,这才是大唐公主该有的风范。
使者们不敢造次,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来,称颂唐军战功赫赫,大唐天威浩荡,而且这番威仪将万世长存。太平神色不喜不怒,也不曾赞赏或是谴责,使者们一面揣测着她的意思,一面愈发惴惴不起来。
这位大唐的公主,果然如大唐那样深不可测。
使者们低垂着头,神色愈发恭谦起来,又表达了自家汗王对大唐的仰慕,以及作为属国所应当谨守的那些典范。太平依旧不喜不怒地坐在上头,等使者们逐一对她唱完赞歌,又表达了一番对长安的仰慕之后,才结束了这场非正式的朝见。
等使者们离开之后,太平才转头问安西都护:“怎么没见波斯都督?”她记得安西都护说过,波斯都督亲自来到了龟兹,似乎是想要借兵。
安西都护烦躁地摆了摆手:“公主莫要再提。那人每天都要问上七八十遍‘可借兵否’,实在是烦人得很。我已经命人将他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修养,断然不会再来打扰公主清静。”
太平沉默良久,才说道:“可是我想见一见他。”
既然是太平公主点名要见人,安西都护也不便阻拦,即刻命人将波斯都督带了过来。这位波斯都督兼波斯故王之子年纪已经不轻,面容间也颇显老态,有着西域人特有的高鼻深目和一头卷曲的栗色短发。只是,他的长安话却说得极好。
被人带到太平近前时,俾路斯抬起右手按在胸口上,优雅地行了个礼:“公主。”
太平低低嗯了一声,心中隐然松了口气。
总算见到你了,俾路斯王子。
她心中松快,面上却丝毫不显。等俾路斯向她行过礼后,便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了一道卷轴,当着安西都护和这位波斯王子的面,缓缓展开。
俾路斯王子一见之下,猛然指着她手中的卷轴,口中连续吐出了长长一串波斯语。
人,只有在极度惊讶和恐慌的情形下,才会不自觉地使用母语。
太平眼中微带了一点笑意,指着卷轴问道:“王子认识此图?”
俾路斯王子粗重地喘着气,目光几乎要将那道卷轴望穿。
废话!废话!
他怎么会不认识!
那是一幅地图!是一幅从吐火罗到波斯,详细标注了地势地貌和所经国家的地图!
俾路斯连续不断地吐出一长串波斯语,语速又急又快,直到发现安西都护在一旁皱眉,才赫然想起眼前的人是大唐公主。他深呼吸几次,硬是将波斯语换成了不慎熟练的长安官话,指着那道卷轴说道:“公主,你手中怎么会有这幅地图?”
太平轻笑一声,一面慢慢卷起那幅地图,一面慢条斯理地同他说道:“我手中不但有详尽的地图,还有将你安全送回波斯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如何才能让波斯复国。”
☆、第28章 立约
俾路斯紧紧盯着太平,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
要知道,他不远万里从波斯跑到长安,就是为了向唐朝皇帝借兵,助他复国。
但是这二十余年来,大唐边境颇不安宁,先是有突厥、吐蕃为寇,又有西域小国接连倒戈。大唐皇帝疲于应付,连大唐最厉害的那几位将军也不同意出兵波斯。他在长安城里住了十多年,几乎把能找遍的关系全都找遍了,却依然找不到一个能够助他复国的承诺。
现如今,距离波斯国覆灭,已经过了二三十年;波斯复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也越来越失望。四年前裴将军奉命送他西出长安,前往碎叶,他就已经有了放弃一切的打算,只想着借道吐火罗回国。就算最终不幸身死,也要死在故乡的土地上。
可是他整整走了四年,都没有走出吐火罗的范围。
俾路斯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太平的眼睛,问道:“公主说的可是真话?”
太平低低嗯了一声:“自然都是真话。”
“公主!”
旁边的安西都护终于忍不住出声,颇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又带着几分恼怒地说道:“公主这番话也未免太过托大!公主可知道,波斯国是为谁人所覆灭?公主可知道,昔年圣人曾同裴将军、萧将军、李将军、薛将军商议此事,却迟迟不敢兵行波斯?公主可知道……”
他口中的裴将军,自然指的是裴行俭。
萧将军,指的是萧嗣业。
李将军,指的是李敬玄。
薛将军,指的是薛仁贵。
这四个人都曾经是在西域带过兵的大将军,和吐蕃人、突厥人都交过手,对西域的情形也都了如指掌。当年高宗曾与这四人商议此事,得出的最终结论却是大凶。
若是唐军贸然进入波斯,助波斯复国,当是大凶。
太平微微点头,道:“我晓得不然贸然出兵波斯,否则裴将军不会一再推辞。”
她停了片刻,又说道:“我很赞同阿耶和诸位将军的结论:大唐不借兵、不借马。”
“不借兵、不借马”六字一出,安西都护便彻底闭了口。无论太平公主想要做什么,只要她不拿大唐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胡乱折腾,那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去。
可是俾路斯却急了:“公主阁下,您不能这样。”
他跺了一下脚,长安话中夹杂着波斯语,断断续续地让人听不清楚,只隐约分辨出“不出兵”、“他们很厉害”、“没有诚意”几个零星的词汇。
太平仔细听了片刻,等俾路斯缓过气来,才又说道:“我说了大唐不借兵不借马,可没说不带人到波斯去。若是连人都没有,又谈何复国?”
这回不但是安西都护,连俾路斯也愣住了。
太平缓缓扫了那两人一眼,道:“我会带一批工匠过去。”
她停了片刻,又说道:“这些工匠并非官身,不必经过中书门的批旨,也不必经过十六卫府的调动。王都护,就算是你有心阻拦,我也只会说他们都是我的部曲,一概听从我的调遣。”
安西都护嘴角抽搐了几下。
如果太平公主真的要抽调几个部曲去波斯,那么非但是他,恐怕连中书门都无法过问。
俾路斯一愣之下,又开始据理力争:“公主阁下,您不能这样戏弄我!全天下人都知道,大唐的军队无坚不摧,所以我才会不远万里去往长安,希望能借出一支唐军,随我去波斯复国。可是工匠……工匠!公主阁下,世界上最厉害的工匠,也挡不住军队手中的刀和枪!”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道:“你说得很是。”
她望了安西都护一眼,眼中微微透出几分笑意来:“如果是在战场上,那么就算一百个最顶级的工匠,也打不过一个手持陌刀和长矛的军士。可是俾路斯王子,这世上除了武力之外,还有这个。”
她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噢!你说除了武力之外,还有智慧!”俾路斯似乎是听懂了,言辞却更加激烈起来,“但是公主阁下,你要知道,就算是最伟大的哲人和学者,也抵不过卫兵手中的长矛和盾牌!你知道阿基米德是怎么死的吗?噢,我忘了,遥远东方的公主,大概不认识阿基米德!”
他喘了一口气,又用夹杂波斯语的长安话说道:“他是一个最伟大的学者,他帮助自己的祖国打退过敌军!可后来呢?后来他却死在了敌军的刀枪之下!公主阁下,你……”
他“你”了半天,却接不下去了。
太平极有耐心地等他说完,又缓缓说道:“从大唐到波斯,路途何止万里之遥,还要穿越热海、锡尔河、阿姆河,中间还有一大片沙漠。再加上波斯国几乎都是沙漠,我大唐的战马到了波斯,只怕过不了几日,便会脱水而死;就算是最最能征善战的将士,只怕也会水土不服。”
俾路斯呆呆地看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才沮丧地说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轻轻笑了一声,“令波斯国彻底覆灭的,是大食人,是最最凶悍和恐怖的大食人。在这个世界上,大唐和大食,是东西方屹立不倒的两座高峰。我除了去长安乞求唐朝皇帝的保护,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除非我想像父王一样惨死,也让我的子孙们像父王一样惨死。”
太平缓声说道:“我理解你的感受,王子殿下。”
她站起身来,走到俾路斯身旁,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身为大唐的公主,我十分爱惜自己的生命。现在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向你许诺:我会亲自送你回到波斯,然后重建你的王国。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全部为你处理妥当,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当你的波斯王子就好。”
俾路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了声好。他知道唐人素来极为看重承诺,更何况是用生命许下的承诺。这位大唐的公主,可以说是把自己的命都压在了上头。
就算不能真正复国也好,只要让他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