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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菡与仪华说了一会儿话,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眼里晶莹的泪光一闪,随即笑着掩饰道:“小郡主这样疼她,就连我这个作母亲的都快比不上了。”
“余夫人对小郡主的疼爱,可不比宁儿小姐差半分!”阿秋快人快语地从旁插言道。
对明儿好是分内之事,何况明儿本就令人喜欢。余菡低头一笑不语,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紧张道:“小郡主前几日因热起了疹子,这都服了两三日的汤药,可全好了。”
仪华抬眸,目光看向对面炕上玩耍的女儿,娥眉微蹙道:“明儿身子弱,夏日总不乏出虚汗,再让这暑气闷着,服药也不大顶事。”说着一转头,见余菡面露担忧,又舒眉而笑道:“不过效用也是有的,身上也就背后还有一块红。”
“王妃,别庄比府里凉爽许多,要不就这几天动身?对小郡主的身子也是好的。”一听提起明儿起热疹的事,侍立一旁的陈嬷嬷连忙说道。
阿秋亦一旁附和道:“嬷嬷说得是,今年比往年热得多,早些去别庄也有益小郡主的身子。”
仪华沉默不语,目含愧疚地看着女儿,见女儿发现她的目光转头灿烂一笑,心底一时柔情万千,缓缓开口道:“也是我固执,早几日去别庄避暑,明儿也不会起了热疹。这样吧,今儿就下去准备一下,选个日子早些过去。”
“府里有冰块消温降暑都这般热,也不知大……王爷他们成日练兵奔波可吃的消。”余菡忽然幽幽轻叹一声。
“虽是辛苦些,却是值得!”端着冰碗从殿外进来的李进忠,边走边眉飞色舞道:“王爷他多受皇上重视啊!不说北平都司、行都司的兵马都由王爷节制,就连宁王、谷王他们的王府兵马也要听王爷的,还有……”说话间,端着冰碗一脸苦恼的立在半路,绞尽脑汁的想着。
仪华轻声一笑:“还有辽东都司及辽府兵马全由王爷节制,以备御开平。”
“对!对!对!”李进忠点头如捣蒜,一连三个“对”后,走上前摆了两碗杏仁露在小几上,怀抱着漆盘退到一侧,一脸讨好的笑道:“还是王妃了解咱们王爷有多威风!”
——威风?威风有何用?
越威风越引他人忌惮,尤其是三个月前晋王的猝死,以至北方几大军事要地,除了朱棣便无人能与其背向!但往往愈是这样愈……
不愿再想下去,仪华只觉一想心中烦闷更甚,手下意识的连纨扇。却未留意手上动作过大,一个不小心,只听见“哐啷”一声骤响,却是杏仁露猛摔而下,弄地地上一片狼藉。
“啊!王妃可有溅到衣裳?”
“快!把地上碎片收拾了,免得伤了王妃小郡主!”
“你!去厨房重新再给王妃呈上一碗,仔细些别打碎了!”
……
一时间,殿内全是阿秋低声吩咐的声音。
仪华停了下打扇子的动作,只怔怔地看着侍人忙而不乱的收拾着地上,心下却是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当日,这种不安一直萦绕在仪华心头,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也扰得她格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却是一夜噩梦缠身。
梦中景象疾速变幻,只见朱棣骑着追风向她奔来,猛然间背后一只箭羽飞来,朱棣颓然落马!
“啊——”仪华猝然一惊,尖叫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
“小姐!您怎么了?”阿秋手里抓着一只灯盏,赤着双脚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昏黄而摇曳的烛火下,是满头大汗的仪华。
阿秋心中惶然,赶紧放下灯盏,撩起两边烟云纱帐,凑到仪华跟前焦急问道:“小姐,您到底说句话呀!别吓奴婢了……”
仪华眨了眨双睫,眼里慢慢地有了焦距,微微侧目一看,正是一脸焦灼的阿秋。她扯了扯有些干涸的双唇,露了一丝安抚的笑容,道:“没事,可能是太热了!”
话音刚落,“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地更声响起,已是四更天。
阿秋听到更声,咽下原要说的话,正待开口另道,宫门“啪啪啪”猛烈响起。
主仆二人一惊,面面相觑。
稍顷,仪华心神一敛,朝外扬声道:“去看是何人在敲宫门,立刻回报!”说时掀开丝被下榻。
随意穿了一件外裳,大步疾行至外间窗前,挑开湘妃竹帘一看,心跳瞬间加快,倘大的院子里数十名黑衣铁骑手持火把而立,一群内侍婢女惊恐地瑟缩在一旁。一看之下,仪华心中惊疑不定,忙有凝目细看而去,忽见众铁骑中为首之人是朱能,心下却是一喜:若朱能在的话,那朱棣不是也该回来了……
一念刚转过,熟悉的脚步声已至门口——真是朱棣!
仪华猛然转身,同一瞬,门帘霍然掀开,是朱棣。
朱棣阔步上前,近一米他脚下停驻,定定地看着神色惊诧的仪华,目中流连缠绵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目凛冽的机锋:“阿姝,父王病卒。”
今上驾崩了?!
上月才下旨令朱棣备御开平,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就病卒了!
而朱元璋一旦不在,维系皇太孙与藩王之间的纽带即断,皇权与王权的平衡就将打破!
仪华倒吸一口气,震惊难言:“皇上宾天,您突然回来……是要……是要……”
朱棣沉默地点头,微抿薄唇道:“父皇宾天,我要带熙儿三兄弟上京奔丧,你带着明儿守好北平。”
仪华望着朱棣黑亮的双眸,恍惚间有一种看见森山野林里,嗜血野兽兴奋的眸子。她定了定心神,略动了下双唇,想着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这世间百行孝为先,难道她还能阻止朱棣父子为今上送终?
再则上京已成必然,不是她能予以阻止。
天子宾天,丧礼繁琐费时,不逾数月下葬,乃不合礼仪规范之举。然而这数月之久,藩王纷纷奔丧至京师,在十数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心里,他们如何愿意臣服于一个子侄辈的少年之下,这便将乱!
乱,却是朱棣之机!
如今这个契机在眼前,朱棣要争分夺秒抢下这个契机,以完成他的抱负他的野心。于她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以为朱棣真是甘愿放弃这天下权势、至尊之位?支持,作为妻子,她只能支持……
仪华双手紧握,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思潮,一步步走向朱棣,覆上他粗糙的大掌,强抑下泪水仰头笑道:“王爷,一路平安,臣妾在北平等着您和熙儿他们归来。”
朱棣不语,目光深深地看着仪华,手掌一翻重重地握住仪华的手,旋即一松转身即走。
手上的温度缓缓消失,仪华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手上的温度,她全身一绷,随即追了出去。
步出正殿,灯火惶惶地院中已不见朱棣身影,仪华四下一望,见一直随侍朱棣身边的马三宝,立即唤道:“王爷呢?还有世子他们可告知要上京的事?”
马三宝一一答道:“王爷已经去府前堂了。世子府有人通知,小的这是在等二位王子出来。”
真是这般急!
仪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向燃着黄黄烛火的东偏殿扫了一眼,忙遣了马三宝下去,就赶紧向熙儿、燧儿住地东偏殿行去,方走上东偏殿的廊庑,不经意却见廊庑一端的红柱后,竟然是怀抱宁儿的余菡。
脚下一顿,定睛看去,四目相对。
“王妃……”余菡满脸泪水,目光哀痛。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是空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是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有近两年的情谊。
仪华改变去路,转足向余菡走去。
看见仪华向她走来,余菡一下如惊弓之鸟,慌乱不已:“王妃,我不是置您的话如无物,只是……只是希望宁儿看一眼她的父亲,真的,就远远地看一眼……”说着话已是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抱住睡眼惺忪的小女儿。
仪华听得心中酸楚无比,同为母亲,若她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为见过他的父亲,那种痛她无法想象。
“把宁儿给我。”离开在即,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仪华伸手抱过宁儿。
余菡怔然,愣愣地看着仪华抱过宁儿向院中走去,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嘣”地一下断开,脚上再无一点儿力气,软软的跪瘫在地上:“王妃……”仰头望着仪华走去的身影,已是泪水千行,话语凝噎。
不是没听见身后嘤嘤的哭声,仪华心下一叹,低头亲了亲宁儿柔嫩的脸颊,步入火光通明的院中。
一路向正对宫门的朱能行去,所过之处,昂首站立的铁骑纷纷垂首。
行至两步之遥,仪华蓦地止步,摒去那一丝不自在,她定然地望着朱能:“朱将军。”
已届而立之年的朱能,肩膀不再是少年一般单薄,他宽厚的肩膀在仪华轻唤声中明显一震。
“属下在!”沉默片刻,朱能回身抱拳一礼,低垂的面上看不清表情。
“朱将军免礼。”仪华淡淡一句,低头温柔地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抬头道:“这是宁儿。”
似乎为了回应仪华,小人儿揉了揉眼睛,口里无意识的呻吟了几声。
朱能大震,脚不受控制的退后半步,身上的铁甲刀戟铛铛作响;他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香甜入睡的小人儿,抿唇不语,眼底却分明有掩不住的灼热。
仪华微微一笑,絮絮而言:“宁儿很听话也很聪慧,刚满一周岁的时候,就会叫人了。半年前抓周,她抓了一只金凤簪,嬷嬷说这是大富大贵的象征。”
话音未落,朱能霍然跪下,掷地有声:“王妃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将军请起。”仪华空手一抬,目光迫视朱能:“我不过举手之劳,无需将军言谢。将军真要感激的,应另有其人。”
朱能神色微变,似想抬头说些什么,然终被彼此身份限制,他依旧恭敬垂着眸,口中却是稍嫌激烈地辩驳,黝黑的面上也因激动而涨红:“王妃,不是这样,属下……”
“朱能!”仪华厉声打断,眼里情绪复杂。
声音铿锵有声,带着极尽严厉的斥责,周边临近的人不约而同地侧目看来。
仪华闭了闭眼,平缓微激的情绪,平声静气道:“镜花水月一场空,不如怜取眼前人。”
短短十四个字,诉出了她的婉拒,道出了他的痴梦。
说完,仪华心中一松,诚挚的望着朱能。
听罢,朱能心中一紧,专注的望着仪华,仿佛要将眼前的人一刀一刀地刻画入心,而这也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看向仪华。
这样地无声对视下,朱能双目渐渐泛红,他仰起头,望着星空久久无语。
“母妃!”再一次的沉默间,被一道远远传来的少年声音打破。
仪华侧身回望,东偏殿的殿门大开,熙儿、燧儿从廊庑上下来。
熙儿看见立在仪华身旁的朱能,眼前一亮,声音亢奋地叫道:“朱叔叔!”
一声划破夜空的呼唤,唤回了朱能的心神,他低下头,神色自若的看着仪华,只是那双眼里犹有湿意:“属下明白。”
仪华闻言不禁展颜一笑,回头欣喜的看向朱能,微微点头道:“你与余菡一别两年,今夜她也来送你了,虽不能让你们说上一番话,但见一面也总是成的。”快速的说完,仪华手指向东偏殿一红柱处。
熙儿以为是指着他,连忙向仪华频频招手。
仪华宠溺一笑。朱能顺着仪华指的方向看去,远远能见一个瘦弱的女子抚着栏柱站起。
“谢王妃对余氏母女的照顾。”仅一眼,朱能收回目光,平静道:“但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仪华含笑:“朱将军请说。”
朱能突然跪地俯首:“属下已有妻室,家中定不许停妻再娶。还请王妃转告她,若为鄙人妾室,属下当之不起……她还年轻,若可以就为她另寻一户人家嫁了吧。至于宁儿,作为属下唯一的子嗣养在府里。”
“你!”仪华满目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