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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要与天下所有的士子为敌了?”
薛三省冷笑,“侵吞朝廷赋税,还有脸称自己为士吗?别玷污了士子二字。”
薛三省是昨日才被调到吏部做考功清吏司的主事。
吏部尚书周嘉谟为这个位置很伤了一番脑筋,要有才学才能得百官敬重,幸进之人难免被人睥睨;要心志坚韧不畏不惧,最重要的是持身清正,尤其是其本身中举后没有接受投靠的隐户隐田。
周嘉谟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大明官员都过了一遍筛子,千箕沙里淘粒金,才挑出来的薛三省这么一位来。
这也是他反复地斟酌了很多次,才下定决心定下的方案。若是让吏部侍郎去做这件事儿,可能很容易就引起朝中官员瞩目。不仅非常可能引发剧烈反弹,还很可能因侍郎都是入仕多年的官员,宦游地方多、经历的人与事情多,被有心之人勾结起来诬陷,招来大量的弹劾以至陷入自辩中不能做事。
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但要是从考功清吏司入手,在该司的主事和自己步调一致的情况下,将能够极好地完成隐田的清查和惩治。
入仕后即凭才华在东宫讲学、为官经历简单、持身正、有能力,都符合周嘉漠要求的薛三省,就这么进入了周嘉谟的眼里,成为吏部最有实权的主事。
周嘉谟这几天是一点儿都没闲着,从接受新君发下的隐田隐户表格要官员填写,就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他反复推衍了数次,虽不知道新君会把事情做到哪一步,也决定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跟随新君做一场可以媲美张太岳的隐田清查,让大明有赋税可收,让太仓有余银可为九边粮饷、可为灾民赈济。
他想建功立业,想青史留名,想肃清吏治,想把侵吞赋税的官员都绳之以法。新君对官员身家的审察,就是他作为吏部尚书动手的最佳机会。
哪怕此后被前夫所指、万士唾骂。
为此他不惜私下连续三日与神宗、光宗遗命的“□□固本大臣”、刑部尚书黄可缵秘密商议,怎么才能够在不影响朝廷政事处理、不激怒天下之士人、官员的情况下,追讨回朝廷应得的赋税,同时也让世人再无敢生投机取巧、钻律法空子的贪婪之心。
刑部尚书黄克缵是很欣喜新君的查隐田隐户的举措。让官员先自报,然后去公函到其家乡核对、或是派专人去核对其中举前后登记在黄册上的田地变化。两厢比对下,官员隐田、隐户必是再无可能。
太仓为何会越来越少赋税入库,实在是那些“饕餮”视国法为无物,从中举之后就开始侵吞朝廷应得赋税的士人之恶性。
他的初步想法是令官员先退赔赋税,补足徭役的以银子代工部分,然后视隐田隐户的数量,划分出几个罚款的档次。
但是在吏部考核中也得体现这件事的处罚,绩业为优降为中等,中降为下,凡是考核为下等的,则两事归一不再录用。
对于不能主动补足积欠的银两,那只有交与刑部抄家论罪。是流放还是杀头,那就看数额了。
对愿意投靠举人以躲避徭役的人户,就干脆将他们都收为官奴。至于投靠献田的,或补回两倍到五倍的税赋,或直接将田地收为公田。
两个大佬摩拳擦掌暗忖忖地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就等着新君发话立即动手。没想到新君是以一种无赖的手段,胁迫礼部尚书孙如游到吏部点火。
第一批要整治的官员都是弹劾熊廷弼的人。
薛三省这边把姚宗文作为头号送去刑部后,黄克缵可不管新君是不是要杀鸡骇猴。他立即签下寄收的公文,转身去吏部找周嘉漠一起去乾清宫觐见皇帝。
要怎么处罚参与隐田的官员,得定下一个具体的、可执行的衡量标准,不能给御史留下弹劾自己的机会。
黄克缵非常想做成此事,太仓每年要是能多几百万银两,他就想再多铸几门火炮,辽东就能够多一些胜算,挽狂澜于危难、救朝廷脱颓势,方显自己的满腹经纶、士子本色。
薛三省这一日很忙,要把吏部尚书交给他的名单上的、在京为官者,按次序逐一叫到吏部谈话。有聪明一点儿的人,立即表示要补交所有的税款。薛三省记下名字,开出公函,让其去户部补交银两,还要将户部回执送回他这里登记。至于献田人户的处理,那就要等朝廷正式的处理办法了。
被薛三省找去谈话的官员,不管是御史——姚宗文的老同僚,还是给事中——姚宗文的新同事,俱都脸色如土,神情颓败。
吏部的衙役左一次右一次往刑部送了十几人去羁押,最后那些衙役闻听薛三省的传唤,都不敢正眼看他了。
此獠凶猛不可小觑。
御史台和六科的官员被他拿下这么多?!
太可怕了。
可是去户部补交税银的人,在户部却遇到了麻烦。
户部尚书被叫去乾清宫了。剩下的官员谁也不知道该按什么标准收取,但是有这么几个人去问,立即在户部官员中掀起了惊涛巨浪。不等乾清宫定出补交的标准,来自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压力、担心考核的恐惧浪潮,已经淹没了差不多所有的京官。
就想姚宗文所言,谁没有在中举以后接受献田、接收投靠的人户?
户部的人首先到吏部来问,接着其他在京的官员也来吏部找薛三省。络绎不绝、川流不息、面带急色的官员,让吏部在短短的瞬间变得比庙会还热闹。
薛三省不得不在自己的公房门上挂上纸牌,“承办公事中,谢绝探问。”
但是守在他门外的人丝毫不见减少。
听得宦官进来报告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联袂来乾清宫求见,朱由校心里知道是孙如游成事了。他赶紧让宦官传二人进来,并吩咐刘时敏立即派人传户部尚书、内阁成员、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同来乾清宫议事。
按照职官职责规定,六科都给事中也要参加这样的廷议。
刘时敏小心地提醒自己的皇爷。
朱由校愣愣神,“那就把兵部、礼部尚书,还有都督府的英国公、定国公一并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的1620年还是有些令人不得不敬仰的文臣。
薛三省 (1558~1634) 字鲁叔,别字天谷,明定海(今镇海)县城人,薛三才弟。
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为庶吉士,授检讨,继充东宫讲官。
1623年(天启三年)后历任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经筵讲官、《神宗实录》副总裁、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
时宦官魏忠贤权势日炽,人劝其往见,他严辞拒绝。
后升礼部尚书,上疏言政事缺失,更触怒魏忠贤,遂乞休。
晨上疏,巳刻获准,即日冒大雪出京,魏忠贤使内监拦路搜箧,仅敝裘一领、药饵少许。
1628年(崇祯元年)授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辞不赴。居家10年,闭门读书,自奉甚俭,好施惠乡里。1634年(崇祯七年),再召用,诏至已卒月余,谥文介,赠太子太保。著有《易蠡》、《春秋辨疑》、《天谷山人诗集》、《文集》等。
薛三才 (1555~1619) 字仲儒,又字青雷,明定海(今镇海)县城人。
1586年(万历十四年)进士,授庶吉士。历任礼科给事中、户科左给事、兵科都给事中,数次上疏论政,言辞剀切,曾因事被夺俸一年。后任湖广右参政,分守荆西道,为官匡扶正直,不畏权贵,几致祸。
1609年(万历三十七年),升右副都御史,巡抚宣府,单骑就道,谢绝迎候。任内整饬军纪,制御有策,继升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边务。嘱所属凡大吏到任,百里以内可参谒一次,路远者俱免。
参谒只备一手本,不得馈送礼物,岁时节日也不例外。继升兵部尚书,革除内侍虚冒禁军员额陋习,上任20日,理尽8个月积案。卒谥恭敏,赠太子太保。
总督蓟辽边务是一个权势极重的位置,非信臣重臣能臣不可得。
蓟辽是一个地理概念,指的是今天北京,经山海关一线到锦州直至辽河的地区。
第771章 木匠皇帝26
刘时敏对于新君做什么都要带着定国公、英国公挺纳闷的; 但是这事儿他不能多嘴去问; 反而立即遵照天子的命令去请人。
黄克缵和周嘉谟被请进内书房; 俩人就见到御案上摆着数个木盒子; 上面标识着紧急、重要、普通、请安。并排还摆着几个盒子,标着方从哲的快满了,标着熊廷弼的奏折已经快溢出来了。
桌面上还有几本书; 摊开的一本是千字文。
俩人行礼过后得了天子赐座,对视一眼,心里对新君升起更多的好感来。这孩子就是个可怜的失学娃啊!看看这才做了几天皇帝; 就能让秉笔太监把事情按照轻重缓急分类了。得好好提点内阁; 别把紧急的事情和重要的事情分错类别了。
黄克缵坐下后立即说道:“陛下,今日吏部考功清吏司的主事薛三省; 将给事中姚宗文因隐田隐户数年,不能赔补朝廷缺失的赋税送到刑部。老臣已经按章将姚宗文收押。但是对于怎么赔补赋税和徭役银子,老臣有个初步的设想。”
黄克缵从袖子里抽出准备好的折子; 刘时敏赶紧接过去,捧给天子。然后朱由校就在黄克缵和周嘉谟的诧异里; 把折子仔细看了一遍。
等他看完了,皱眉沉吟没有发话。
黄克缵的想法很好; 但是这提案的实施可能性还有待商榷。真要这么划下了一条线; 可能会逼的一些清廉的官员; 哦,不说清廉,就是那些靠中举后的隐田“贡献”过活的、当官后也没做着什么“发财”差事的官员; 很可能会走投无路。
这些官员不说有什么大的能力,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劣迹。而且能中进士的,哪一个都是寒窗苦读二十年以上、学富五车的人才。单因为现在的官员薪水微薄,还不起“助学贷款”,就把他们逼得辞职、坐牢、流放,好像太可惜了一点儿。
在他垂头思考的这会儿功夫,离乾清宫比较近的六科都给事中都来到了。然后是内阁的三位阁老,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最后是两位国公。
朱由校让周嘉漠先介绍了基本的情况,然后让刘时敏把黄克缵的处理意见,读给所有人听。
最后他说道:“太仓税赋连年减少,九边军饷拖欠,内廷派宦官征收榷税等等,这是朝廷目前面临问题。这都是表象,归根到底是现在与洪武年间和永乐年间制定的法度,已经相去二百余年。这写些年大明人口数量、士子总人数、宗室总人口变化不太适合用昔日的法度了。所以朕认为应该重新理顺一下大明的朝廷、内宫、官员和缙绅的人员与财富分配。”
“首先是皇宫的裁员,以降低内廷的支出。太/祖洪武年间内宫的人数不过百人,不管现在内宫有多少宦官,朕计划在年前就把内廷的宦官压缩在一千人之内,宫女子的人数也不超过千人。南京、中都、东厂和各处皇陵的宦官人数,也都包含在这千人之数内。”
与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皇帝先拿内廷开刀,不仅确定了裁员的时间、还确定了保留的人数。那么后面对朝廷官员、士绅、举子、秀才的打击力度只会大不会小了。
“再次是宗室的供给。朕前几天把宗室裁减幅度等与英国公等谈过。大明是负担不起这些只能吃不能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