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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今天算是我来陪罪了。”胡宪说了这一句,也不恼,对田悯作了一揖,依然笑着走了出去。桃芸儿紧随其后。桃芸儿那样儿,走起路来水蛇儿似的,发髻儿松松地绾着,在田悯的几次指责下,也收敛过,比如,不敢再露出颈脖下那一抹雪痕。但她依然改不了浪冶女人的那样儿,这就是田悯不喜欢她的地方。这时,她拿着个(巾兑)巾儿,送胡宪出来。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脂粉味儿。
送到门首,她袅袅娉婷地抛了个媚眼,对胡宪说:“胡大人,别生我家姑娘的气,她年青。”
“那,那会,只是,你看——这!”胡宪故作委屈状。
“大人别和她一般见识,”桃芸儿悄悄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她——这里——?辜负了大人的一片情意。”
“对呀,你是明白人!”
“我明白有什么用?总得听姑娘的。”
“她要是有姑娘几分就好了。”
“我哪比得上她?”
“依我看,你比她强十分!”
“大人莫笑话奴婢。”
“姑娘不是不知道我的,我什么时候恭惟过别人,——唷,好香,怎么这么香呀?”那胡宪突然看见了桃芸儿手中拿着的(巾兑)巾儿,“是这绢儿吧?”他问,便要过来看。
桃芸儿故作不肯。
胡宪笑嘻嘻地一把抢了过去,拿到鼻子下闻了闻,说:“这香清淡,越发显出姑娘来了。”
桃芸儿便伸出手来要这绢儿,那胡宪如何肯给,用指在她手心里勾了一下。勾得桃芸儿手一缩,面红耳赤起来,心里一阵“扑扑”地乱跳,那胡宪便将(巾兑)巾儿收了。见四下无人,悄声说:“今天,我是特意来看姑娘你的。”
“算了吧,你休要骗我!”
“我骗姑娘干什么?”
“那你说,看我作啥?”那桃芸儿便乜斜了眼。
“我的心,别人不知道,姑娘你还不知道,今晚……”
“讨厌!”
这时,田悯在屋内,见桃芸儿一去这么久不回来,就叫她。桃芸儿不得不进去,对田悯的问询对以“我对胡宪说‘别生我家女娃的气,姑娘这几天心情不好’”。田悯一听就生气了:“我有什么心情不好!”桃芸儿忙解释说:“我是这样想的,不管他来干什么?但为姑娘计,这种人能不得罪尽量少得罪,在他的管辖下,只得委屈点,这只是做奴婢的一点想法。”田悯虽不满,但想想,桃芸儿也是一片好心,也就放过不提。
对于这次“拜访”,胡宪表面不怎么样,心里却恨得不行。他没想到,田悯这样一个弱女子,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心里又很激动,因为他想到今晚,自己毕竟可以得到渴慕已久的桃金娘了。
恰巧这时廷尉右平张嫣来访。张嫣原是郎官,容貌(日失)丽,象朱孔阳、李由、赵成、阎乐、依梅庭一样,都是一批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在虽为廷尉右平,但廷臣们都知道,他的前程未可限量。
按说张嫣不会来拜访胡宪,他来拜访总得有个道理?当时,渭南新区初具规模,朝廷为了安置十二万户迁徙豪民,蠲免了三年赋税徭役,还给了许多优惠条件:比如使用山川林泽、官府牛马、少收商税等。渭水北岸的住民都看好了渭南这一片正在扩张的新区,知道那里将是一块具有潜在价值的黄金宝地。但是要想在那里置房产和地产,又是法令所不允许的,那里的土地全部归朝廷所有。但是,又有一种现象,只要显民们能获得皇上的恩准,象当年王翦率军伐楚一样,临行前,恳请皇上赏赐良田房产,就又能在此广置房产。显臣们就是这样那样地在渭南拥有了自己的房地产。又有十二万户迁徙户,是授田的,人数众多,多有舛错。正是有着这种种现象,这关于渭南新区的法令便有空子可钻。就有中小官吏,变着法子,勾结有司,为自己来分享这一块好处。
张嫣并不是看重钱财的人,只是在众人纷纷这样做时,他不能不这样做。否则,他将会被孤立于众人之外,遭到众人的嫉恨。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未必会这样去做,只是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胡宪是他放过去的人,他不必去找朱孔阳和龙应奎,他们是他争宠的对手,他岂肯俯就于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他就不惧怕。即使他们是干净的,也未必敢来寻他的麻烦。在众人皆浊,唯一人独清的时候,一个干净的人,就是最肮脏的人,这就是他来找胡宪的目的。
胡宪见张嫣来拜访自己,知道他来此何干?自己是他救过的,又是被他举荐的,且张嫣的名声如日中天,自然是受宠若惊。这几天胡宪正为田悯事不得要领,至简堂的人他见识过,那是一批怎样的亡命之徒!黄公虔,他虽没见过,但从侍御史赵成和单膺白嘴里,知道这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物。面对这样一批人,他一个尉佐,对付得了吗?倘若去禀告朱史丞和龙渭南尉,那田悯的一大批财产和她这个人,将不会落到他的手里。所以他一直迟疑未决。现在廷尉右平张嫣来访,这可是个干臣,又有着很深的根基,如能和他做成一把,胡宪就感到自己有把握。何况张嫣这人并不看重钱财,重诺守信,又有求于自己,是个要做事的人。抓住黄公虔、洗心玉对张嫣来说,这诱惑是太大了,张嫣要的是彰显自己。这点,胡宪明白。
果然,二人一拍即合,张嫣打心眼里鄙视胡宪的鼠目寸光。胡宪则目张嫣愚腐。两人就在几微院前布下耳目,开始严密地监视起田悯来。
夜深人静,一个人影遛进了几微院的后角门。那后角门被桃芸儿悄悄地虚掩着,桃芸儿正在自己的房内紧张地等候着。那后角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后,只见自己的房门被悄悄推开,黑暗中,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一把把桃芸儿抱住了。桃芸儿看得清楚,来人正是她的心上人。
一卷、五、博浪沙
五、博浪沙
从齐郡升迁至京师的齐郡郡尉丞闾丘衡,现任中大夫,与侍御史赵成为始皇帝东巡忙得不可开交。闾丘衡和赵成带着一班有司和军卒沿午道和成皋之路修筑的驰道,一路东行,颁布法令于各郡县,叫他们准备迎接圣驾。
沿途凡有碍圣瞻的村落、荒凉贫瘠的不毛之地,一律拆除、或修整,使之呈现出一片富庶、平和、安泰的景象。尤其是险峻之地,贼人出没的地方,更要特别警戒,并要沿途的郡县在御驾临近时,要派遣府役侦察化装成平民,造成热烈气氛。又将凡有作奸犯科的刁民,强行迁走,严加看管,安排好各地组织士族民等,迎接圣驾,以供圣瞻。他们自己则检查各地行宫驿馆、物资和差役人等。
“那个郡、那个县出了事,唯郡守、县令是问,到时可别怪我们言之不俞也。”赵成铁青着脸,斩斤截铁地说。
秦历五月初春,寒意乃重,始皇帝东巡的车队带着嫔妃宫女、百官及侍从,浩浩荡荡地从咸阳出发。南渡渭水后,过信宫,沿旧午道向东。前面是二百名缇骑仪仗,持旌持节,灿烂鲜艳的红色军服,若一片云霞。其后是十辆黄钺车,又叫斧车,一车两人,各持黄钺,钺下丈长锦带,宛若游龙般(车酋)动。斧车过后,又有十辆白鹭车,这白鹭车又叫鼓吹车,上下两层,这车四角金龙衔苏,羽葆云裳,楼上竿台上立着一银铸白鹭,因而叫白鹭车。上层是一面牛皮夔纹大鼓,两个华服力士击鼓,下层坐着多个乐师,奏着大气磅礴的秦军舞乐。白鹭车过后,又有十辆戎车,这戎车或称先驱,或称贰广,或称武刚,或称大殿,立着清一色的虎贲之师。戎车过后,才是皇上坐的金根车。这次始皇帝坐的金根车一共十辆,载着嫔妃宫娥,这车具六马,张车(车宪),车盖如龟甲,极显穆穆沉静。每一辆车上,御者一人,持剑女一人,装束一样。始皇帝车上立着的是青城公主,她是父皇的贴身侍卫。始皇这车和其余九辆一模一样,并不时地变动位置,这当然是出于安全考虑。其后,是记里鼓车四乘,然后是皇族的安车,百官的(车番)车、(温,氵改车)(车可)车、重舆辎车和各种载重车六十余辆。车队过后,又有二百骑骑赤色马、黑色马、白色马、青色马的虎贲之师。又有各色郎官骑着马,身着华服,在车队中间来回交通,整个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百姓黔首们听说皇上来了,真是生平未见,不知天子仪仗是什么样子?他们如何肯放过,不用官员动员,早已挤满了驰道旁,翘首以待。
都说:“来了,来了!”听说仪仗来了,已经坐在路旁等得腻烦了的人,激动起来,一起拥上路,又什么都看不见,被军士推挡着。其实军士们也按捺不住自己,看见人们拥上来,说着“来了,来了!”他们也抬起头来,却一点影子也没看见。但他们又怕皇上真的来了,忙把人们推到驰道两旁去。有司官员,则紧崩着一张脸,来回巡视着,颇担戴着一分心思。
经过这样三番五次地折腾,人们的心早已谢怠了。
这时,前面象风吹树叶一样地又叫了起来:“来了,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人们如何肯信,但这声音越来越响,顿时乱了手脚,象波浪一样汹涌起来。拥向驰道的人,开始欢喜鹊跃。这使得人们终于相信:皇上来了,我们的皇上真的来了。
只见那灿若云霞的缇骑看不到边地从拐角处迤逦而来,那么华丽的服饰,这么显赫的车队,谁见过?好象永远也走不过来似的,人们更加拥动,军士们拼命推搡。一年青人被后面人推着倒进驰道里,立即被军士扯起来,打了两嘴巴,又抓了起来。他还在喊:“我要看皇上,我要看皇上……”但谁去理会他,而那缇骑已经象梦一样地来到面前。
人们一声不响,真静啊!所有的人都被震撼住了,只听到旌节的哗啦声和马蹄的踢踏声。
鼓声,音乐声。
是承云、六莹、九韶、晨露古之舞乐吗?是,也许不是,作为背景音乐可能是,但更多的是大气磅礴的军乐曲。黄钺车过来了,白鹭车过来了……,人们沉浸在兴奋中,忽然有人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万寿!吾皇万寿!”
顿时,一片“万寿”地欢呼声此起彼伏,象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起来。
人们太兴奋了,感觉太自豪了。
这呼声发自肺腑,即使平日有些怨恨的百姓黔首,此刻也早已被这热烈的场面所感染,而真心地为他们的皇上欢呼。
始皇帝听着这狂热的欢呼,深信自己为臣民所爱戴,这一切全是真的,是实在的。他命令将车帘打开,同行的左丞槐状、廷尉李斯闻报后,叫骑在马上的郎中骑且蔑去劝阻皇上:千万不可大意。
始皇帝岂肯听从,他喜欢这样。王绾、赵高劝他,他也没听,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他的子民是爱戴他的。在有些地方,他还停车走下来,接受地方耆艾老者和各郡县的敬献仪式,或五谷、或召茅、或社土,以示亲民。聆听他们的献辞,并为社稷祈福,以求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始皇帝出巡前,丞相槐状、王绾,廷尉李斯和赵高为他的安全,曾与他约法,一切均要听从赵成和闾丘衡的安排。不要随意下车,不要进入民众之中,不要随意地打开车帷,开始他还遵守。但他这个人随意性很大,个性又极强,出了函谷关,过了洛阳,就不愿意接受这些约束了。别人规劝了几次,见他不听,也不敢勉强,都来找季嬴公主。其实青城公主又何尝没有规劝过,可她只是一个孩子,始皇帝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这天驻歇下来后,简抄上说:今天有人在皇帝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