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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那一片松柏科植物的密林,来到一大片茂竹前,翻过眼前的小山坡,季子庐就展现在他们面前,但却不象从前有人住时有种熟稔。角者已经不在了,又令北门晨风伤感。好在美丽居离去时留有庄户看顾,除了有点凄冷之外,倒也还能住人。良吉和六月就忙起来。北门晨风兴致颇高,终于回归故里,可以除却一生的颠沛流离了。人未老,他的心已苍老了。他想起了止水坟居,他给那里起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心境的反映。
“人世间是多么的不值得留恋。”但他又生出了新的希望,他从季子庐走了出来。
院右侧是那石山和山石,山石旁那丈高的绣球在绿叶中开得雪白一片。那是他和洗心玉坐着说话的地方,如今人已中年,早年的事均显荒唐,他不由哂然而笑。又看向左侧的公孙树,进来时他没注意,象洗心玉一样,现在突然发现了在这树下,多了一个坟堆。
“这是谁的坟?”他想,感到很奇妙,“我怎么不知道?”走了过去。
那坟已掩在一片茂密的野草之中,墓碑已斜,就象一个夕阳中的身影,突然呈现在他面前,又模糊不可辩。他拨开草,映入眼帘的是“云中阳”三字,似有不信,这怎么可能呢?他把草拔去,将半埋入泥土里的墓碑前的泥土扒开,才看见了下面的“韦蒲”二字。他的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这是什么?”一时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他不知道,“云中阳韦蒲”是什么意思?待他醒悟过来,确定了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时,不由得惊骇起来。“韦蒲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似乎一瞬间还有点高兴,继而就真的悲伤起来。
“你怎能这样?”他狠狠地责备了自己,“小玉该多么伤心!”
他叫良吉来,似乎要证实自己所看见的是否真实?
“韦蒲是谁?”良吉并不知道韦蒲是谁。这几年,北门晨风一直将自己的隐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良吉说起,良吉自然不知。
当一切都封藏住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命运之手又把它打开了。
北门晨风自己都相信,他和洗心玉的感情瓜葛已经终结,虽然很心痛。
所以他才会有那一种捡点自己的思想。当他真的把对洗心玉的思恋扼杀之后,他仿佛获得了解脱,洗心玉可能也和他一样。既然还要活下去,日子还要过,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玩笑,老天爷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吩咐良吉:“明天,将这个墓修整一下,一定要做得最好。”
“小玉怎样了?这么些年,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今的他是自由的,如今的她也孑然一身。可他不这样想,他不想再搅乱自己的心,也不想再让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他反复捡点了自己的思想,好象是,他更想此时此刻美丽居能来到自己身边,这样一切都解决了,不会再起风波。他会心平气和地和美丽居重归于好,他想阻止自己那不该出现的思想出现。
但他却无法阻止,他的心绪难平。
佃户们来看望老爷。也有在郦山得了性命的人,如今真相大白,都来感谢救命恩人,感谢良吉。并咒骂那一批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徒。当一切繁忙过去之后,北门晨风才能静下心来,将一切重新捡点。
这一次,他将自己的思想看清楚了。
看见韦蒲的墓,他一时冲动,多少感慨,本想立即去寻找洗心玉。他将自己对洗心玉的感情封存起来,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了对洗心玉的感情,只是强行封锁罢了。现在又被一支无形的手拨开,他才知道自己从未忘却,只是伤极而已。这才明白,自己对洗心玉的爱是那么的深,他的忘却只是怕更深一层的伤害,其实是一种更深的爱。
如今一切阻碍都没有了,这爱就有了基础,感情一旦失去了制约……。他无法阻止自己去这样想。“对,应该去找小玉,一是慰藉自己的情感,二也是让小玉快乐。这一辈子,自己欠她的太多了,她的苦难也太多了。自己伤害了她,自己必须弥补。只是……,”他突然想到,“这样,我又会伤害到另一个人,我的妻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我拿她怎么办?虽说自己已休了她,然而她决不会承认。她同样付出了很多,甚至为了他,不惜走向身败名裂。这是另一种爱,同样炽烈,同样值得人珍惜。现在,只有自己可以拯救她,可如今却要把她抛弃,这对她不公平,也太无情……。”
没想到一向行事果决的他,如今却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他不知道这是世事的砥砺,不知道这是太多的苦难堆积而成的人生块垒。中年的他不再有当年的朝气,岁月在他心中流过,生命却在慢慢沉淀,他有了更深更广阔的思虑。或许这就是成熟,也许这就是暮气。
“我不去寻找小玉,就不会让这死灰复燃。这死灰不复燃,一切也就保持了原状。保持了原状,对谁也不会伤害,即:不伤害美丽居,也不伤害小玉。”
“只是,我呢?对,伤害的只有我自己。”
这时,他才知道,天底下的事,很难顺遂人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顺心遂意的,一个人顺心遂意之时,别一个人也许就是难受之日,所以仲尼说:“克己复礼”。一个人克制自己的欲望,去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这不同样也使自己获得了解脱吗?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很难受,有一种拿刀割自己的感觉。
“不,也不对,别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也许全不是这样。”他又想。
“是啊,你怎么就知道,小玉一定会接受你呢?这不对呀!”
“韦蒲离开她数年了,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她应该早来寻找我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如今她销声匿迹,仿佛从人间消失了。她这样做,不正是说明了一种心态,那就是,她对人世间的一切都绝望了,对自己也全然是死了心。这符合洗心玉的为人,韦蒲死了,她的心也死了”。虽然北门晨风知道,洗心玉嫁给云中阳只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这不正是说明了她爱得是多么绝望。
“洗心玉这样做,可能同自己的心态一样,就是再也不想进入到这感情的纠葛之中。”
同样是对人世间的不完美的感悟。
“那自己为什么又要去破坏它呢?理解是最大的尊重,尊重对方的选择自然是爱,我再也不能去破坏了她生活的平静。”北门晨风这样想。
他终于将自己的处境想清楚了,仿佛进行了一场艰苦的跋涉。
这一辈子,他只能将自己对洗心玉的爱深深地埋在心底,就象是对过去的一切美好的记忆一样。古城边的绕城河上的春柳;幽静的夏雨中的小巷;深秋山阶上烂熟的秋叶;暮冬炉火旁亲切的交谈。对这一切,他和洗心玉都一样,只能带着缱绻的心意,站在人世间的边缘,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默默地从心底深处发出对对方的良好祝愿。虽然什么也没有,天地再遥远,时空再深邃,也阻隔不了,横绝不了,只要有这份情谊在,相爱的人就永远心心相印。
六月长得灵俐乖巧,良吉很喜欢她,本来两口子应该很和谐。但因六月做过那种事,早年堕过胎,因而得了个不能生育的毛病,又不自知。良吉自然是急得不行,常为此两口子拌嘴。无子嗣,断香火,是人生最可怕的罪孽之一。六月似乎知道,事情出在自己身上,但她个性要强,从不让着良吉。有时为一些小事,也吵得六月抹泪。
“你不用找借口,你们男人,我没有不知道的……。”一日,两口子又吵起来,“要想讨小就说出来,是不是要我对老爷说?”
“我没说要讨小,要说你去说!”良吉也来了气。
“好啊!”六月一听此话,气得柳眉倒竖,银牙一咬,“终于吐出心里话了,这本就是你心中的主意。”
恰好北门晨风进来,见两口子又吵开了。
六月一把拉住北门晨风,哭起来:“老爷,你听听,良吉这丧天良的要讨小了。我和他,当年,都是老爷看见的,当年可不是我非他不嫁,是他一定要娶我。如今没有孩子,他怨我,我怨谁?这可好了,如今,他象模象样了,就要讨小。求老爷替奴婢作主。”
“老爷别听她的,她的话你能信?”
这样的事,北门晨风往往一笑了之。你说,他该怎么管?他知道良吉的苦衷,没有后,你叫他怎么办?他也知道六月的苦衷,没有后,她也够伤心的。良吉讨小没错,可六月是个妒妇,这自然是六月的不好,可他总不能再伤六月的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小了?”良吉是真心喜欢六月,也想为自己辩解。
“刚才。”
“没说。刚才我没说。”
“说了,说了!”六月一嘴不让。
北门晨风不理他们,走了出去,他真羡慕他们。
由良吉夫妇又想到自己。
虽然事情都想通了,但感情上的事没有道理可讲。他有时徘徊在韦蒲的墓前,有时坐在当年和洗心玉常坐的山石上。什么都变了,只有这山川形胜不变;什么都会消失,只有这故垒依旧。生命是太渺小了,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就更不值得一提。除了习剑读书,他常常沉浸在回忆里。沉伏下去的感情其实是一种更醇厚的感情。
他也常常外出游历,访朋问友,也会走进村民的宅舍。黔首们依然会说起当年的咸阳大火,说那火整整烧了三个多月。而在许多黔首家中,都供奉着江左桐风徐徐延龄和单膺白的神主牌位,他们成了秦人的神。他们希望他们能保佑汉王,保佑自己。
这令北门晨风很是奇怪,也觉可笑。势如水火的两方面,被黔首百姓揉合在一起,怎能祈求徐延龄和单膺白呢?一是秦臣,一是汉王,谁将这样的祈望强加在他们头上?徐延龄和单膺白若果天上有知,真不知会作如何感想?不过,他又觉得,黔首百姓的愿望就是这么朴质,就是这么不分彼此。他甚至想,黔首百姓的愿望是不分是非的,是非常盲目的。
就在这种游历中,从士伍黔首的口中,才获知,故秦青城公主已降楚。这令他很气愤。自己冒着性命救出来的季姬,怎么就这样没有是非?先是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他想起了望夷宫。自从兰陵双清楼一别(他没想到凌锋别馆),他只在望夷宫等待祭剑时,见过她一面。他一直认为青城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嬴政把她训练成了鹰犬。所以,他一直在记挂着她,想见到她,想将这一切都告诉她,让她醒悟过来。没想到,她竟会一错再错,这次,竟会投降项羽?早知这样,又何必当初!
想起了燕姜夫人拼却一死的嘱托,觉得自己有失于她,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正是这样想,他就有寻找季姬的想法,这也是他生命中无法释怀的东西。他就是要去见一见季姬,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世,劝她离开项羽。只有这样,他才算是对得起燕姜夫人。
汉王的胥吏又在南山征发粮草和兵员。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征发,历来都是差役如虎狼,等于明火执仗地抢。至于被征发的兵丁,更是生离死别,妻哭子泣。可汉王的征发还算平静,他当然不能用彻法,而是实行十中取三,取四,以支持沉重的战争。当然也强行征兵,这不能不实行。那时,对西楚项羽的战争,几乎每战必败。项羽动不动就坑杀汉兵,往往数以万计。当兵就是送死。但黔首百姓也知道,如不去服役,等项羽打过来,就更可怕。所以征发还算平静,这和他在齐地所见所闻的楚军的暴行,实有天壤之别。
他在季子庐已经住了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