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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真的咬了?”
“让你吃了,吞了才好呢!”她把手臂递到良吉嘴边,塞过去。
北门晨风皱了皱眉头,他为这很有些看不惯良吉。他只是看不惯良吉,但对这些卖身为娼的女孩子总是感到惋惜,从不鄙视。
“你去吧,”他对这女孩子说道。
“你们也不让我陪陪你们吗?两个大男人,多没味,你们总不会小气到连请一个女孩儿都不肯吧?”
“老爷!”良吉很是喜欢她,他向北门晨风恳求道。
北门晨风也有点怜惜这样的女孩子,他不坚持。
良吉知道北门晨风是应允了,很高兴,对那女孩儿说:
“算我请你好了,总得搞点肉食来,这样也太清淡。”
女孩儿接了点碎上金,说:“我去试试看。”说着便出去,过了不久,就牵来一只半大狗。良吉见有肉吃,立即来了劲头。那女孩儿叫伙计将这半大狗拎去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端上来一大盆香喷喷的嫩狗肉。北门晨风不去理睬他们,这是他的通病,当年对支可天,他也是这样,他吃他的。良吉真是喜欢上这女孩子。那时的人们,没有什么节烈观,也不大看重贞操。这女孩儿漂亮、活泼,对良吉好,良吉被她迷住了。
喝着那寡淡如水的酒,北门晨风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打量着这新的店堂,想象着当年,就是在这地方,他第一次看见美丽居……。
那六月却有些醉了(到这时,他才知道她叫六月)。
她唱了几支小曲,用筷子敲着碗边,声音很清纯,没有一丝做作。大多是唱一些女孩子苦的歌,后来她唱了一支《游子吟》:
水无行止,泛彼舟辑,秋风苦炽,归无期。
水无行止,苍茫何知?秋光炽逼,吾心非石。
水无行止,邈以难期,秋意何澹澹兮,无以泪。
听着这支歌,北门晨风颇为伤感。
当年的美丽居,不也是这样一个少女吗?她就坐在——,是的,她就坐在那里。他仿佛还看见当年的美丽居,披一件海棠色的斗篷,着一件榴红的紧身衣,头戴一顶镶金滚银的笠帽,一张粉红色的面纱罩着她的面庞。当时,她的面庞是看不见的,但现在,北门晨风却透过了那面纱,看到面纱后美丽居的面容,他的心一阵悸动。
“嘤嘤……”他听到了哭声,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是六月,她是醉了,正伏在良吉的手臂上痛哭。
“你喝醉了,别,别……”良吉正劝她。
“我醉我的,与你何干?”六月很是伤心,说完这一句,又猛地灌了一大碗,“醉死才好呢!”
“怎能这样说……”
北门晨风看出这六月很不幸,便说:“姑娘,你有什么不幸,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你。”
“谁会帮我?你们这一个个大老爷们,只会寻欢作乐……”
北门晨风便不去理她。
“姑娘真的不能再喝了。”良吉很是心痛,拿过她的酒杯。这和六月以前遇到的所有男人不同。
六月哭了一会儿才停住,止住了悲伤,直接了当地对良吉说:
“客官,小女子愿侍俸客官一宿。”
“这……,不,不!”良吉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他真没这样想过,他太喜欢她了,认为那是亵渎。
“去你的吧,你是看不上我。”六月恼怒了,她为今天的失手而恼怒。
“怎会?”良吉说,“姑娘在我心里,就象仙子一样。”
“骗谁!”
“天日可鉴,这可是我的真心。”
“那你就算是救救我吧,如今天我接不到客,老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北门晨风盯了她一眼。
“这么利害呀?”良吉似不信地看了看她,又为难地看了看北门晨风说,“姑娘,你说吧,我家老爷是个侠士,他不会不管你的!”
听着六月悲切的哭诉,她不讲自己是被卖为奴的,只说是被店主强抢来的,并逼她为娼,这使北门晨风和良吉十分愤怒。
“我不想这样过,我不想!”六月悲切地哭泣着。
“老爷……”良吉义愤填膺,求助般地看着北门晨风。
“可……?”北门晨风也为难了,这样一个小女子,他拿她怎么办?总不能带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上路吧?
“我愿侍俸这位客官一辈子,如不嫌弃,只求老爷救我出苦海。”六月拼了性命,她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但每一次都是那些龟老儿欺骗了她。但她不悔,她相信眼前的这二位主仆。
“良吉,”
“老爷,你就救救她吧。”良吉又对六月讲,“你不必这样,我可不能乘人之危……”
“我是真心实意的,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我真心的愿意侍候你一辈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麻烦了,良吉,你是否喜欢她?”
“老爷,看你说的。”良吉有点扭捏,不好意思。
“那就恭喜你们了,我在这里,先祝福你们两个恩恩爱爱,百年好合。我答应你,带她走!”
这里发生的一切,均被那杀狗的伙计看见,立即去告知了店主。店主一听,这还了得,立即带了七八个庄客过来,一拥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六月忙躲在良吉的身后,吓得面如土色。
“什么鸟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店主煞是生得凶恨,冲将过来,就要抓人。却被北门晨风一剑逼住,众庄客那里见过这阵势,只是叫喊着,不敢上前。
“是要人,还是要命?”北门晨风厉声喝道。
那店主被剑逼住,如何敢动?知道这是一个利害的,早已失去了威风,嘴上却不绕:
“好汉总不能平白无辜夺我奴婢?天地不容。”
“你逼良为娼,本就该死。”
“节侠岂可听她一面之辞,我可是有卖身文契的。”
北门晨风一听此言,才知六月的话不可全信。
“求老爷救我,老爷如不管奴婢,奴婢就要被打死了。”六月慌忙给北门晨风跪下。
“那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
“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你是从也不从?”北门晨风只掣动了一下剑,那店主的脖子就出现了血痕。
“节侠如要杀我,不也是一条命吗?”这厮依然不惧,“但我也不愿拂逆了节侠的主意,我就将她卖与你。”
“卖与我?”
“正是。”
“那好吧,你说?”
“一谥上金。”(比城邑中要便宜一半)
“我哪有这许多钱,给你十五两。”
“这不是强抢吗?”
“给他。”北门晨风对良吉吩咐道,随手将他推开。那店主虽然百般不愿,却不敢再言语,只得接过上金,与众庄客去了。
“你呀,差点叫我成了不义之人。”北门晨风对六月埋怨道,他不知道六月是卖身为奴的,而夺人奴婢,是为时人所不齿的。
六月乖巧,忙拉了拉良吉。
“谢谢老爷了。”她和良吉双双对北门晨风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良吉娶了六月,夫妻二人自然尽心尽力地来侍候北门晨风。有了六月,那日子也自然不同。北门晨风总觉得此次东行,好象和上次差不多似的。上次收了支可天,这次收了六月,人生似乎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过去,却又在不断地更新着内涵。而自己却总是这么寂寞,总是不断地在嗟叹中虚度。他的日子过得甚至连良吉都不如,这样,他又喟叹不已。
三卷、四、依稀徂徕山
四、依稀徂徕山
主仆三人,这样一路行来,这一日,来到了博阳邑。
博阳邑早已物是人非,原博阳令丞孙致礼早已亡故了。狱吏高右人犯了事,知情的人说,发配到渔阳去了。北门晨风这次来,本就想去至简堂,想旧地重游,来慰藉自己对故人的一片思念之情。再说他也感到囊中的盘缠总有要用尽的时候,想在至简堂故址置点产业,隐居下来。他知道那地方风景绝佳。另也是想理理自己那纷繁的思绪,过一段平静的日子。他和良吉夫妇商量了一下,把这事决定下来。这样,在博阳邑住了一段日子,在一个春深似海的日子里,主仆三人便朝合口村而来。
离开大路,依然是当年的羊肠小路。齐郡、薛郡一带原本民间还是比较殷实的,但经过秦皇朝的横征暴敛,也显得一片凋鄙,村庄破旧不堪。北门晨风依稀还记得,那一条小路左盘右旋地沿涧溪而上,时而是水漫石,时而是溪流。顺着山路,转入合口村,只见几个老弱病残依着黄土垒起的残垣,在晒太阳。合口村怎么变得都认不出来了,但那一片桑林已挂满了青青的桑椹。葱郁的桃林、柳林杂掩着几间似乎已没人住的茅草房,这茅草房歪斜着,一边的房顶已蹋了下去,显得特别凋鄙。桃林下是菜畦。菜蔬和杂草共生,那菜长得很醒目。
过了合口村,到了山路转折处,北门晨风挽转马头,回望来路,还依然感觉得到这山口的开合。整个合口村已不象当年那样炊烟袅袅,一片宁馨。不知是岁月变旧了,还是人间变旧了,也许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的心态变了。当年是意气风发,如今却是流水沉伏;当年看一切都充满了朝气,而如今却是寻找——那依稀残存的记忆和哀伤。
进入山里,两边是苍松怪柏,杞梓楸枫。
山间,一丛丛雪白的野蔷薇开得分外灿烂,迎着众绿中的阳光,象闪烁不定的笑容。
春天的树象水洗过一样,绿得透明。
“怎么绿得这么漂亮?”北门晨风想,他想起了当年的那满山红叶,想起了象红叶一样美丽的美丽居。
山路陡峭起来,且杂以巨大的卵石,溪水覆石而下,穿插在茂草当中。路到了这里,已不再象当年了,野草和荆棘掩上了路径。山间的路,都是山民往来劈出来的。他们每一个人,只要路过山径,便用手中的柴刀,一边走一边砍,所以山径便不会被野草占领。可如今……,也许,至简堂那边的确是没有人烟了。
他看到了山顶上那一片栎树林,这一片栎树林疏落有致地散布在山顶。林地黑沉沉的,每一棵栎树都是那么拙壮美丽。他总是想,这里多么象是一个梦中的仙境,他想起了洗心玉,那梦幻一般的影子;想起了苦须归宾,那咄咄逼人的个性;想起了上古师、安仪师、封姨、田悯、齐云,还有安女、辛琪、玄月、采薇……。这里,那里,这里的每一棵树都象她们,长得这么葱郁,这么美丽。她们好象就站在那里,站在一棵棵树下,“呀!”地一声笑着向他走来,忽地又不见了。
只有这一片静穆的栎树林,穿过了岁月,依然保持着当年一如既往的风姿。
路到这里一分为二,向北是几微山庄,向南是至简堂。他们转向南,山路越走越高,路左是深深的山谷和逶迤而下的群山,起伏在一片青岚之中。路旁这一处那一处地长着无忧草,已抽出高高的花骨朵来,杂在一片仙人草平展的绿叶中,他看见洗心玉种植的瞿麦,一丛丛密集地生长着。
过了山弯,一片开阔地,只见那三棵巨大的香枫,向上耸峙,遮蔽了天空。象大山一般构筑起一个巨大的绿色穹庐,梳漏着一缕缕阳光。地面都已荒芜,杂草丛生。
这里依然是这么青幽、宁静、深邃。
但至简堂的月洞门没有了,只剩下地面上弯弯的一隅残存,似残月镶嵌在这残破的垒石黄土上。且长满了首乌藤和覆盆子,当年的凌霄已淹没在这些疯长的杂草间。
至简堂并没有剩下什么,连当年火烧的痕迹也不留存,除了那几株厚朴,桂树和后院的榆树,槐树。当然还能看得出当年至简堂的格局,比如谷神堂,比如水井(里面的水依然清泠泠的),比如后门转向田庄的石阶,都还留存着至简堂的气息。如今,这一切都淹没在野草荆棘当中。那么绵连的房舍也只剩下这么小小的一片,总叫人不信,这里怎么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