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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钟同的:“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
这句话如果用现代话说得直白一点,可以这样解释:老子的天下应该传给儿子,现在你的儿子死了,这是天命所在,老天开眼啊。
而章纶先生的更为厉害,他不但要求复立,还要朱祁钰逢年过节去向朱祁镇请安,中间还有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不用解释了,地球人都知道。
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可这二位的奏折一个讽刺皇帝死了儿子是活该,另一个更是提醒皇帝注意自己的身份。把皇帝不当外人,也真算是活腻了。
后果也不出意料,朱祁钰看过之后,暴跳如雷,当时天色已晚,朝廷也都已经下班了,按规矩,有什么事情应该第二天再说,可是朱祁钰竟然愤怒难当,连夜写了逮捕令,从皇宫门缝递了出去(这一传送方式紧急时刻方才使用),让锦衣卫连夜抓捕二人。
此两人被捕后,被严刑拷打,锦衣卫要他们说出和南宫的关系以及何人指使,想利用这件事情把朱祁镇一并解决,但这二人很有骨气,颇有点打死我也不说的气势,一个字也不吐。
这两个人的被捕不但没有消除要求复立的声音,反而引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潮,史称“复储之议”。一时间,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复立,朝廷内外人声鼎沸,甚至某些外地的地方官也上书凑热闹。
'507'
朱祁钰万没想到,事情会越闹越大,他已经失去了儿子,现在连自己的皇位也受到了威胁,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他的情绪已经近乎疯狂。
为了打压这股风潮,他动用了老祖宗朱元璋留下的传家之宝——廷杖。
他使用廷杖的原则也很简单,但凡说起复储的人,一个也不放过,个个都打!
一时之间,皇城之前廷杖此起彼落,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应接不暇,大臣们人人自危,这股风潮才算过去。
当时复储的大臣几乎都被打过,而这其中最为倒霉的是一个叫廖庄的官员,他的经历可谓是绝无仅有。
廖庄不是京官,他的职务是南京大理寺卿,在景泰五年(1454),他也凑了回热闹,上书要求复储,不知为什么,后来追查人数打屁股时竟然把他漏了过去,由于他也不在北京,就没有再追究了。
一年后,他的母亲死了,按照规定,他要进京入宫朝见,然后拿勘合回家守孝,这位仁兄本来准备进宫磕了头,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就立马走人,没有想到朱祁钰竟然把他叫住了:
“你就是廖庄?”
廖庄顿感荣幸,他万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忙不迭地回答道:“臣就是廖庄。”
朱祁钰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就对锦衣卫下令:
“拖下去,打八十杖!”
廖庄目瞪口呆,他这才想起一年前自己凑过一次热闹。
朱祁钰不但打了他,也给他省了回家的路费,直接给他派了个新差事,任命他为偏远地区定羌驿站的驿丞(类似官方招待所的所长,是苦差事)。
打完了廖庄,朱祁钰猛然想起这件事情的两个罪魁祸首钟同和章纶,便询问手下人这两个人的去向,得知他们还关在牢里后,朱祁钰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来个周年庆祝,连这两个人一起打。
'509'
石亨不能理解于谦这样光明磊落的行为,他也不想理解,他只知道,于谦是一个不“上路”的人,一个不履行官场规则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
但是于谦是不容易对付的,他的后台就是朱祁钰,石亨明白,要解决这个对手,必须先解决朱祁钰。
而当朱祁钰奄奄一息地召见他,让他代为祭祀时,他意识到,机会已经来临。
这一天是正月十一日,阴谋就此开始。
惊魂六日
正月十一日夜
石亨为他的阴谋找到了两个同谋者,一个叫曹吉祥,另一个叫张軏。
这是两个不寻常的人,曹吉祥是宦官,原先是王振的同党,而张軏的来头更大,他是张玉的儿子,张辅的弟弟。石亨和他们关系很好,此时便凑在一起准备搞阴谋。
可谈了一会,他们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阴谋从何搞起?
要知道,阴谋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有很高技术含量的,而三人之中,曹吉祥是太监,见识短,张軏是高干子弟,眼高手低,武将石亨则是个粗人。这样的三个人如果谈谈吃喝玩乐,估计还有用武之地,可现在他们要讨论的是谋反。以他们的智商和政治斗争水平,想要搞这种大工程,估计还要回学校多读几年书。
眼看这事要泡汤,石亨便去向他的老熟人太常寺卿许彬请教搞阴谋的入门知识。
许彬告诉他,自己老了,已经不适合这种高风险的职业,但可以推荐一个人去和他们一起干,然后他告诉石亨,只要这个人肯参加,大事必成!
他推荐的人就是徐有贞。
徐有贞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他已经忍耐了太久,他眼光独到,极有才干,却因为说错一句话被众人唾弃,受到冷遇。虽然他现在已经身居高位,但当年的羞耻始终挂在心头,他要讨回属于他的公道。
于是,这个阴谋集团迎来了第四位成员,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成员。
到底还是读过书的人搞阴谋有水平,徐有贞刚参加会议便一针见血的指出,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和南宫内的朱祁镇取得联系,才方便动手。毕竟你们就算杀了朱祁钰,也不可能自己做皇帝吧。
那三位粗人这才如梦初醒,便马上派人去和朱祁镇联系。
这一天是正月十三日,阴谋集团确定,计划正式实施。
正月十四日晨朝会
朱祁钰已经病得十分严重,但仍然坚持参加了这个会议。因为在这次会议将决定帝国的继承人。
'510'
会议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大多数大臣主张复立朱见深,因为朱祁钰本人没有儿子,似乎已无更好的选择了。
大学士王文和陈循是朱祁钰的亲信,自然不同意这一观点,他们坚持认为,即使到外面去找个藩王来做皇帝,也不要复立朱见深。
大臣们各持意见,谁也不服,便在朝堂上争吵起来。
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朱祁钰坐在皇位上,悲哀地看着下面这些吵闹的人们,他很清楚,无论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争来争去,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为了投机。
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读书人,不过是一场游戏中的棋子而已—权力的游戏。
我也是游戏中的一员,可我这一生似乎也快要走到尽头,游戏该结束了吧。
但在结束前,我绝对不能输!
朱祁钰紧紧抓住宝座的扶手,对大臣们说出了他朝会中唯一的谕令:
“我现在染病,十七日早朝复议。”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话:
“复立沂王(朱见深)之事,不行!”(所请不允)
话说到这个份上,群臣只好各自散去,准备三天后再来。
朱祁钰发布了谕令,用自己的权威又一次赢得了暂时的胜利,但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的最后一次朝会,最后一道谕令,最后一次胜利。
正月十四日夜石亨家中
徐有贞:“南宫(朱祁镇)知道了吗?”
石亨:“已经知道了,他同意了。”
徐有贞笑了,只要朱祁镇同意,阴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一个看来几乎完美无缺的计划:
第一步,先利用边关报警的消息,让时任都督的张軏率领一千军队进入京城。
第二步,利用石亨保管的宫门钥匙打开内城城门,放这一千人入城,作为后备军和警戒,以防朱祁钰的军队反扑
第三步,去南宫释放朱祁镇,然后带着太上皇进入大内宫城,趁朱祁钰病重,宣布复位。
这个计划确实十分的好,考虑周详、分工明确,石亨和张軏都很满意,但他们也有疑虑:
“会不会还有什么漏洞呢?”
徐有贞自信地答道:“不会有漏洞的,这个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石亨和张軏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相信徐有贞的判断。
然而这个计划确实是有漏洞的!
这个致命的漏洞就是:
虽然石亨管理京城防务和内城城门,但他们并没有南宫和大内宫城的钥匙!
南宫且不说,这个大内宫城却是真要人命,明代的所谓宫城,就是清代所称的紫禁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没有皇帝的命令,夜间宫城城门是绝不会开的。那些士兵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公然攻打皇帝的住所,而且只要一打起来,闹出声响,侍卫和城防部队就会立刻赶到,等待着徐有贞等人的只能是失败的命运。
我相信以徐有贞的聪明,应该了解这一点,但他却坚持要冒风险,去实现这个所谓完美的计划。
原因似乎也很简单,不是徐有贞嫌命太长,恰恰是因为在他看来,人生太过短暂。短到他不愿意再忍耐,也不愿意再等待。
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把!
此时南宫的朱祁镇也是辗转反侧,深夜难眠,他已经知道了石亨的计划,他也清楚这个计划有很大的风险,一旦出错,想要再当囚徒也不可能了。
但他仍然同意了,而且不带丝毫犹豫。
因为他别无选择。
正月十四日,阴谋策划完成,决心已定。
正月十五日天下太平。
这一天,大臣们相安无事,互致问候,朱祁钰在宫里养病,那无尽的争吵和勾心斗角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一切似乎都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人窒息。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暗流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漩涡,即将奔涌而出,改天换日。
正月十六日晨
于谦、胡濙、王直经过仔细商议,决定推举朱见深复立为太子,他们找到了商辂,让他起草一份奏折,准备在第二天朝会时向皇帝提请同意。
这是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如果这份文件提交出去,徐有贞的阴谋将再无用武之地,因为朱祁钰在无子且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同意这一建议,到那时,朱祁镇就只能和自己的儿子抢夺皇位。
状元商辂完成了他的大作,于谦等人看过后都十分满意,他们准备在第二天提出这一方案。
第二天,是正月十七日
正月十六日夜最后时刻到来
徐有贞的家中,此刻聚集了阴谋集团的全部成员,他们都知道,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朝会即将召开,新的太子将被选出,而无论谁被选为太子,他们都将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干,还是不干?
平日骄横跋扈的石亨等人此刻也慌了神,他们把目光集中在徐有贞的身上。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才是阴谋的真正核心和主使者。
面对着众人焦灼的目光,徐有贞沉默了,他在房中不断的踱步,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和步骤,计算着自己的胜算。
然后他停下来,不慌不忙地对那些焦急的人们说道:“我要去看一下天象。”
众人目瞪口呆,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啥天象!?可是毕竟是这位仁兄拿主意,既然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去吧。
徐有贞登上了自家房顶,静静地抬起头,看着繁星点缀的天空,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站在这里,准确地预测出了土木堡的失败。
但这次成功的预测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却使他受尽侮辱和嘲弄,被人排挤,忍气吞声许多年。
他十分清楚,所谓天象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如果人生祸福能由天象而见,他早就能够未卜先知,也不用受这几年的罪了。
现在他终于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但这一次,他预测的不仅是阴谋的成败,还有自己的生死。成,则生,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