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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王贲两支马队几乎是脚跟脚地进了咸阳。
两人接到的特急王书一样的简单明白:“底定大局,务必于三日内归国朝会。”于是,蒙恬从九原,王贲从蓟城,都当即安置好军务飞骑上路。其时直道未
通,蒙恬马队从九原东南经云中郡再下上郡,而后南进关中,绕行两千余里。王
贲马队则从蓟城直下邯郸再下河内,沿河内大道向西进入函谷关再进关中,已在
三千里之外。蒙恬路程短,却多经山塬林海河谷,道路险狭。王贲路途长,却是
久经车马的战国大道。是故,两支同样剽悍灵动人各两马的轻装飞骑,都在起程
第三日的暮色时分飞进了咸阳南门。李斯在南门内城墙下的城门署专程等候,给
蒙恬王贲转述的王命一样的八个字:“歇息一夜,卯时朝会。”两人也一样地都
问了君上从楚地归来后体魄如何,夜来能否晋见晤谈?李斯也一样地笑答:“君
上早知两位有此一问,回话是,各睡各,无相扰。”两人俱各大笑一阵,连忙各
自回府,处置自家亏欠的种种伦常人情去了。
次日清晨卯时,重臣朝会在东偏殿准时举行。
此时秦国的重臣朝会,不是寻常之时处置日常政务的囊括所有重要大臣的会
议,而是会商安定天下之长策方略的战时朝会。故此,该当参与此等重臣朝会的
几位大臣是:丞相王绾、上将军王翦、上将军蒙恬、国尉尉缭、长史李斯、上卿
姚贾、上卿顿弱、长史丞蒙毅。除此之外,再加上每次朝会涉及的相关大臣将军
,便是朝会的全部与会大臣。因为王翦、蒙恬、姚贾、顿弱多因战事邦交而经常
不在国,所以事实上的经常成员只有王绾、尉缭、李斯,再加上后来的蒙毅。然
则,这次朝会却是罕见的齐全,除了上将军王翦未能与会,几乎是全数到齐。相
关大臣将军则增加了王贲、冯去疾、冯劫。
“诸位,各方情势皆有重大变化,故此,本王召紧急朝会议决。”
大臣将军们就座,嬴政开门见山地讲明了事由,又道:“各方变化情形,先
由长史陈述,而后诸位斟酌如何铺排。”嬴政话音落点,李斯从座案站了起来,
走到王台下的一幅张挂在高大木板的羊皮地图前指点着说了起来。李斯陈述的重
大变化是六个方面:
其一,陇西将军阮翁仲飞书急报:匈奴一部大举西迁,联结西海西羌诸部族
,年来频繁劫掠陇西牧民,目下有联兵攻占陇西而后瓜分陇西之图谋;原本早已
归化为半农半牧秦人的老戎狄部族,有几处生发躁动,有图谋叛乱迹象。阮翁仲
请增兵三万,一举击退匈奴羌胡并平定陇西。
其二,数十年不举兵事的齐国,突然起兵三十余万进驻西界巨野泽。
其三,代王赵嘉再度联结已经逃亡辽东的燕王喜残部,与匈奴、东胡及林胡
残部合纵联兵,欲图吞灭云中、九原两支秦军,彻底占据与燕北地带相连的阴山
草原,图谋建立北赵、北燕两国。
其四,秦国主力大军两分,驻扎楚地的三十万铁骑已经在杨端和、辛胜两大
将统率下开始班师北上,一月之内将回归河外的南阳大营。
其五,已经平定的五大战国,皆有种种骚动,各国世族大量逃入齐国。
其六,王翦蒙武统率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开始了平越之战。瓯越、闽越两路兵
马已经南进;南海一路已经开始了全力开凿湘离大渠,大体在半年一年后也将越
过五岭南下;淮南后援大营已经开始筹划,河内河外几郡将征发数十万民力南下。
“看看,都热得流汗。蒙毅,上冰茶。”
时值六月酷暑,大殿虽有一道蒙恬创制的冰墙,依然不见清凉。大臣将军们
一边不时用汗巾搌拭着额头汗水,一边专注地听着李斯的陈述,举殿一片肃静。
李斯一说完,嬴政也抹了抹额头细汗,立即吩咐蒙毅上冰茶。这冰茶乃秦惠王首
创,是将南山粗茶煮成茶水,装入若干大瓮储藏于王室冰窖,专一地在酷暑时节
取出饮用。蒙毅对殿口赵高一招手,片刻间一辆青铜柜车推进,取出一个个如同
酒坛一般的陶罐摆上了一张张座案。大臣将军们一捧陶罐触手冰凉,当下精神一
振,及至拔开陶罐木塞咕咚咚入口下肚,舒畅得人人情不自禁地拍案连呼快哉快
哉!列位看官须知,夏时之冰为古代极其珍稀之物,即或重臣权贵府邸,也难得
有大型储冰地窖。寻常时期,只有大臣死在酷暑时节,难以在葬礼之期保持尸体
不腐臭,王室才依据其爵位高低赏赐定量冰块围护尸身。也就是说,以冰成茶水
而饮,是寻常绝难做到的奢侈,即或王室成员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酷暑饮冰的。
唯其如此,此时一罐冰茶之昂贵远甚于一坛老酒,如何不教大臣将军们倍感振作
大呼快哉。
“诸位,五国虽灭,天下仍在板荡之时也!”嬴政汩汩饮下了一罐冰茶,站
了起来,走到了王台下,站到了羊皮地图前,“外部有变,我也有变。外部之变
,匈奴觊觎,燕赵躁动,齐国备战,四方不宁。我方之变,一则兵力运筹超出预
期,三十万铁骑顺当班师;二则南进诸事平顺,不会掣肘北方。当此之时,能否
尽速平定陇西、燕赵,并同时攻灭齐国,一举底定天下?这,便是今日朝会之轴
心。”
“以我方目下兵力计,臣以为可三面开战!”蒙恬第一个说话了。今日朝会
以兵事为主,王翦又不在朝,同为上将军的蒙恬自然不能先听后说,“北上铁骑
三十万,陇西兵马两万,蓟城兵马三万;九原云中两年来新成军五万,连同原部
守军共十万余;内史郡尚有万余都城守军不计,我军可战兵力已在四十六万余。
以臣谋划:陇西可派出铁骑三万,反击西羌匈奴;燕赵兵力可增至十五万,一举
平定燕赵残部;九原云中,留守五万人马,配以大型连弩千具,足以防御阴山匈
奴;所余二十余万,攻灭齐国当足以胜任!”
“诸位以为如何?”嬴政笑问一句。
“臣赞同!”几位大臣将军异口同声。
“王贲之见?”
“臣赞同上将军三面开战方略。”王贲站了起来,“然,臣对兵力铺排稍有
不同处:平定燕赵残部,十万铁骑足矣!陇西兵力,当有增加。匈奴西羌合流,
若不一战灭其威风,则后患无穷,该当重兵痛击!”
“如此补正,臣亦赞同!”蒙恬立即点头。
“王贲筹划燕赵追杀战已有年余,有成算了?”
“禀报君上!臣决以十万之师,一战平定燕赵残部!”
“好!将军猛士壮心,必能斩夙敌残根!”嬴政高声赞叹。
“老臣一言;君上姑妄听之。”
“老国尉有话,尽管说。”嬴政顿时肃然,回到了王案正襟危坐。
“老臣之意。三面开战,方略该有所不同。”尉缭子苍老的声音回荡着,“
西部北部,非外患,即顽敌,故须霹雳痛击。齐国一面,则当大兵压境,徐徐缓
图,若操持得当,齐国或可不战而下。此等方略,老臣定为八字:西北峻急,东
齐缓压。”
“国尉方略,臣亦赞同!”李斯高声道,“齐国君弱臣荒,数十年不修兵备
,如今五国已灭,齐国方有边地驻军之举,未必上下同心。若能以顿弱上卿入齐
周旋,再加二十余万大兵压境,齐国很可能不战而降。”
“老国尉方略,尚有另外一利。”蒙恬欣然道,“我军二十余万压于齐国边
境而暂不开战,既威慑齐国以待其生变,又可策应西北以防不测。若果真西北兵
力不济,可随时发兵增援;若西北顺利早日完胜,则可合兵压齐,其时无论齐国
战与不战,我都可一举底定大局!”
“将军悟性之高,老夫佩服也!”尉缭子不禁赞叹了一句。
“老臣无异议。”老丞相王绾表态了。
“臣等无异议!”举殿异口同声。
“好!诸位既无异议,本王归总铺排。”嬴政再次离座起身,走到了王台下
的羊皮地图前,“大兵压齐,由上将军蒙恬总率二十三万大军,月后开兵东进;
追杀燕赵残部,由将军王贲率十万兵马开战,务求斩草除根!陇西反击,由一员
大将率八万铁骑,与翁仲将军合兵,务求一战痛击匈奴西羌,安定西部!云中九
原之防御北部匈奴,由蒙恬一体处置。”
“陇西一路,何人统兵?”老尉缭突然问了一句。
“陇西主将,容我思谋几日。”嬴政似有所属又颇见踌躇。
“老臣直言,陇西将兵,莫如李信。”
尉缭声音不大,却使所有的大臣将军都深感惊讶,偌大厅堂一片寂然。须知
秦国法度严明,李信败军之罪尚未论处,已经是大大地法外特例了,若再任一路
统兵主将,任谁也不敢做如此想。当此之时,老尉缭竟能认定李信,实在突兀之
极。然则,嬴政却似乎并没有如何惊诧,反倒是淡淡一笑道:“老国尉,何以如
此啊?”尉缭笃笃笃点着竹杖道:“李氏一族,根在陇西。李信为秦军四大主将
时,陇西李氏引为荣耀。李信统兵灭楚,陇西李氏几乎举族男丁入军;李信战败
,陇西李氏则深感蒙羞,尝思雪耻。今陇西遭匈奴西羌劫掠,李氏一族岂能不同
心奋战?若得李信为将,岂非猛虎添翼!就事而论,李信为将,两大利:其一,
能于人民散居之地立定轴心大聚人心;其二,能于羌匈飞骑之前,大展李信铁骑
奔袭战之长……”
“老国尉如此说,不怕坏我秦法?”嬴政面无表情。
“起用李信,老臣不以为坏法。”尉缭扶着竹杖颤巍巍站了起来,“秦军新
起,大将多为新锐。灭国之战,更是五百年未曾经历之存亡大战。我军摸索而战
,付出代价事属必然,偶有闪失更是在所难免。法以强国,法以爱民,此商君之
言也。若败战必杀将,则将能几人存哉!将之不存,国何以强?民何以安?夫天
下有战以来,若武安君白起之终生不败者,是为战神,万中无一也。常战之将,
胜多败少足矣!春秋之世,秦军东出大败,穆公不杀孟、西、白三将而最终称霸。今日秦国要一统天下,岂能无如此襟怀也!”
“老国尉此论,诸位以为如何?”嬴政叩着书案沉吟着。
“国尉之论,臣等赞同!”举殿异口同声。
“好!”嬴政一阵大笑,“陇西主将之所以未定,本王也是犯难。陇西郡守
说过几次,陇西将军阮翁仲勇猛绝伦,只是运筹稍差。若是小战,本王信得翁仲。然则,此次匈奴西羌联兵大进,陇西一旦有失,关中立见危机。故此,我也想
到了李信……”嬴政没有再说下去,起身走下了王台,走到了尉缭面前,肃然地
深深一躬,“老国尉公心至大,开嬴政茅塞,谨受教。”
“秦王有此海纳胸襟,天下定矣!”老尉缭跺着竹杖哽咽了。
“不说了。”嬴政转身下令,“蒙毅立刻拟定王书,调李信兼程还都!噢,
要对上将军备细申明朝会情形。”蒙毅答应一声,立即转身去了。
在各方官署都在紧张运转的时候,李斯却病倒了。
在天下将一的前夜,秦国的所有官吏都倍感压力之巨大。与战事军事相关的
官吏,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兵力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