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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该贺,然毕竟不能沾了为秦王贺寿的违法嫌疑;为不着痕迹,便以庆贺连下
四国大功为名,又不置任何菜肴,以示并非宴会,可谓点到为止而已。李斯蒙毅
虑及秦王长期缺乏睡眠,且酒量不是很大,事前曾征询赵高,赵高说可给王案上
浓热黄米酒,既不醉人又长精神。李斯蒙毅欣然赞同。可方才秦王举爵,酒爵分
明没有热气蒸腾,蒙毅心下一惊:毕竟今日大朝,会商重大事宜,秦王若醉如何
了得!连饮四大爵老秦酒,蒙毅自忖也是要七八成酒意的。
“赵高!君上饮得甚酒?”
“黄米酒呵。”赵高碎步跑来,一边回答一边眼角余光瞄着王台。
“如何没有热气?你敢作伪!”蒙毅面色肃杀。
“好长史丞哩!”赵高一脸惶恐,“热酒若热到热气腾出,君上能要么?”
“明白说话!”
“一冒热气,举殿皆知君上另酒,君上也知自己另酒。如此,君上定然不饮。两下不明,才能相安无事。小人如此想,敢请长史丞教我。”
“知道了,去吧。”蒙毅淡淡一挥手,赵高匆匆去了。
在蒙毅与赵高说话间,秦王嬴政与大臣将军们已经热辣辣地连干了四爵,人
人面色泛红。李斯一句长宣:“贺功酒罢,大朝伊始——”大臣们一齐落座,殿
中便肃静了下来,李斯也坐回了自己的座案。
“诸位,今岁大朝,不同寻常。”秦王叩着王案开宗明义道,“五年来,我
大秦雄师连下韩、赵、燕、魏四国,俘获三王。虽然,燕王喜在逃,残赵余部另
立代国,然其苟延残喘之势已经不堪一击。故此,燕赵余波战事,可相机一体解
决。目下之要,在于全力应对最后两个大国,齐国楚国。此意,长史已经书令预
告,诸位今日放开说话。一日说不完,两日三日说。无论如何,要议决一个方略。如何议法,长史说话。”
李斯站了起来,拱手一个环视礼道:“诸位大人,奉君上之命,斯与丞相、
上将军、上卿、国尉等预为会商,以为齐楚事宜有两个大方略需得议决:其一,
对楚对齐,孰先孰后?其二,对楚对齐,各需几多兵力?唯两大方略议定,各方
官署方得全力谋划协力之策。今日大朝,先议用兵次序。”说罢,李斯向殿角站
立的蒙毅一招手,见蒙毅遥遥一拱手,便再次环视一拱手道,“录写书吏与史官
均已就位,诸位可以说了。”
唯其事关重大,殿中一时默然,大臣将军们似乎都没有先发之意。
“老夫之见,还是先听上将军说法。”白发尉缭点着竹杖说话了。
“老国尉啊,我还没缓过心劲,宜先听听列位高见。”
风尘仆仆的王翦笑了笑,显得疲惫而苍老,面色黝黑消瘦,须发花白虬结,
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既往满堂朝臣相聚,王翦风貌恰恰在于承前启后的中年栋
梁,其厚重劲健的勃勃雄风有目共睹。孰料短短四年征战,今日班师归来,王翦
再与一大片新锐大臣将军同席,风貌已经浑然融入一班老臣之列了。秦王嬴政看
得心头怦然一动,一个眼神,赵高向上将军座案捧过去了一鼎热气蒸腾的黄米酒。座中王翦立即提身抬胸,向王台长跪拱手。嬴政连连摇手,低声呵呵一笑道:
“不须不须,上将军多礼也。”王翦却一拱手正色高声道:“老臣胃寒腿寒,得
此热米酒正中下怀,岂能不谢过王恩!”话音落点,殿中不期然腾起一片笑声。
大将群中的王贲,很有几分难堪。盖秦国庙堂风习本色厚重,说粗朴也不为过,
君主与臣下同酒同食实属寻常,朝会间送过老臣一鼎热酒暖身更是平常。纵是年
青大将受得此酒,只怕也不会在大臣议事的当口如此搅扰正题谢恩。王翦功盖秦
国,且素有“秦王师”名望,却做如此受宠若惊状,在秦国君臣眼里,自然是几
分意外的滑稽。
“末将有话!”一员大将霍然站起。
“好!李信但说。”嬴政目光炯炯,拍案高声一句。
“齐楚两国,皆为大国。”李信做过谋划军机的司马,是秦军将领中少数几
个好读兵书且勇猛善战者之一,论思绪口齿之清晰,堪称军中第一,王贲等其余
大将远不能及。这时,李信已经大步走到王台下的高大板图前,指点着地图侃侃
道,“然两大国相比,又有不同:楚国地广人众,齐国地狭人寡;论士气民心,
楚人多战而精悍顽勇,齐人多年浮华偏安,人多怯战。伐楚伐齐,孰先孰后,不
言自明!”
“你明说,究竟孰先孰后?”将军赵佗不耐绕弯子,黑着脸高声一句。
“凡事先易后难,李信敢请先下齐国!”
李信走回了自己的座案,殿中却一时没有人开口。秦王嬴政目光巡睃,见王
贲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叩案笑道:“少将军思谋专注,意下如何啊?”王贲见秦
王点名,霍然起身道:“末将之见,李信将军对齐楚两国情势评判大体近于事实。论战事,确实是楚国难,齐国易。然,若说先易后难,末将以为不然。”
“少将军差矣!先易后难,灭国一直如此!”大将冯劫喊了一句。
“不。”王贲寡言,但论及军事却从不谦让,见有人反诘,大步走到板图前
指点道,“灭国开首自韩国始,是先易后难。然,不能将开首试探视作一成不变。燕赵魏三国,孰难孰易?赵难,燕次难,魏国最易。可我军如何?偏偏先攻最
难的赵国!其后,燕国一战而下,魏国水到城破。若先攻燕、魏,则今日大势未
必如此。”
“你倒是明说!先攻哪国?”赵佗又喊了一句。
“先攻难,易者不为患,甚或可能不战而降。”
“那就是先攻楚!说明白不好么?”赵佗又嚷嚷了一句。
殿中荡出一片笑声,随即一片哄哄嗡嗡的议论。秦王嬴政笑道:“好啊,李
信一说,王贲又一说,两位上将军宁无一言乎?”蒙恬居下与王翦邻座,见王翦
似乎没有说话意思,遂一拱手高声道:“愿先闻老将军高见。”王翦揉了揉眼道
:“老夫一罐热米酒下肚,心下些许迷糊,你先说也。”蒙恬笑道:“老将军不
愿先说,自是赞同少将军了。”遂一拱手道,“君上,诸位,蒙恬之见与王贲将
军大同小异。大同者,目下唯余两国,先攻坚灭楚,战胜之后,齐国确实可能不
战而下。小异者,灭楚之战,仍需提防齐国暗中援助楚国。此间根源,在于当年
齐国抵御燕军六年苦战,楚国始终是田单军的暗中后援,否则不可能有田单复国。此乃救亡大恩,齐国君臣数十年念念不忘。为此,楚国临难,齐国不可能无动
于衷。故此,理当给予防范,若持‘易者不为患’之心,则可能疏忽齐国。”
“上将军所言,恰当先行攻齐!”
话音落点,李信奋然起身又道:“先攻楚,齐国有暗中援手之可能。先攻齐
,则楚国必不会再度援齐。其中缘由:田单复国数十年来,齐国多次拒绝楚国合
纵抗秦之请,楚国春申君主政,几欲与齐国断绝邦交。归总言之,楚人怨齐久矣!齐国遇攻,楚国必不来援!一举下齐之后,我军没有了东方之患,全力南下江
淮,水陆并进,楚国可一鼓而下!”
“言之有理!我等赞同!”大将辛胜、冯劫等纷纷高声。
“末将赞同王贲将军!”赵佗、章邯等也纷纷高声。
秦王嬴政心绪舒畅,饶有兴致地左右看看道:“将军们两说,国尉、长史以
为如何?”秦王一点,大将们立即明白了:秦国谋划大计者,目下只有尉缭、李
斯没有说话,而这两位重臣多在庙堂又多与秦王沟通会商,故此其对策也常常是
秦王的决断。如今见秦王点名教这两位大臣说话,殿中纷嚷的将军们立即安静了
下来。
“老臣以为,用兵先后,易断也。”尉缭点了点竹杖,苍老的声音有一种哲
人的韵味,“先难后易,抑或先易后难,皆因时势不同而定也。以天下大势论,
楚齐两大,皆国力悠长,不可小视。所不同者,近数十年来齐国与列国交往大减
,几无战事,军力显然孱弱了许多。而在赵国衰落之后,楚国多次鼓荡合纵,差
强取代了赵国领袖山东之位置。期间,楚国又曾几次对岭南吴越叛乱用兵,对秦
也几次攻取多有小胜。故此,楚国军力显然强于齐国。若能聚全力一战而下楚国
,天下可安也!其时齐国偏安东海,不足虑也。所谓易断者,先伐楚,一战安天
下;先伐齐,两战安天下。此中利弊,不难权衡也。”
大殿中一片肃静,李信等大将没有再度坚持己见而盘诘反驳,其余大臣将军
们则将目光聚集在了李斯身上。这种状态,相当于大臣将军们事实上认可了尉缭
对难易之说的评判,只等李斯是否歧见,而后便是秦王的最后决断了。
“攻楚为先,臣亦赞同。”李斯兼掌朝会议程,一直站在王台左下一方比王
台稍低比群臣座案区稍高的司仪台上,空阔孤立,整个大殿都看得很清楚,略带
楚语的话音也分外清晰,“楚齐先后,不仅是难易之辨,而且是治情之辨。秦统
天下,志在使中国划一而治。而中国之广袤难治,泰半在南疆之地。南疆不治,
中国不治。夫南疆者,淮水之南一,江水之南二,五岭之南三,海天之南四。层
层南进,万里之遥也。更兼山川险峻,阻隔重重,进军既难,划一而治犹难。故
此,先下楚地之好处,非但在先攻坚而弱者自破,更在为有效治民争得先机。如
此,最后灭齐之日,楚国大局已经安定,天下划一则大有可为也!李斯不谙军事
方略,唯以政治补充。此,李斯赞同先下楚国之意也。”
大殿更安静了,这是一种蕴含着意外与惊讶的默然。谁都知道,李斯是楚国
上蔡人,对楚国所知之深自然远过秦国群臣。然,李斯之论却不就楚论楚,而是
提出了一个秦国大臣将军们从来没有想过,至少没有自觉想过的大论题:楚国治
情对一统天下具有独特的意义,而这种独特意义,要靠军争大略去实现。对于尚
武善战而思虑战事多从战场本身出发的秦国文武,这无疑是一个被长期忽视的视
角。举殿若有所思之时,大臣们都看到,秦王嬴政已经在轻轻点头了。
“长史之言,未免夸大治楚之难!”一片静默之中,又是李信站起来高声道
,“楚国固然广袤,然其风华富庶之地始终在江淮之间。数十年间,楚国都城由
郢寿北迁陈城,又由陈城南迁郢寿。楚国之民众、财富、军力,俱只在江北淮南
之间。所谓江南,所谓岭南,尽皆荒僻不毛之地;南楚百越部族零散山居,各守
城邑,全无聚集大军之力。我军但下江淮之间,号令所指,莫不为治!何有‘划
一而治犹难’一说?”
“号令所指,莫不为治。说得好!”老蒙武奋然拍案。
大臣将军们却再没有一个人呼应了。毕竟,李斯没有直接涉及军兵方略,至
于楚国治情究竟如何,则不好贸然评判。李信激昂反驳,可能是对楚国知之甚多
,而其他人则未必如此了。更有诸多大臣将军认同李斯所言,对老将军蒙武的赞
叹自然不会做任何附和。一时肃静,丞相王绾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