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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在拟制国策变革方案的时候,首要目的是拯救帝国,也就是确保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尤其对边陲疆域的控制,因为大秦的军队未来都部署在边疆,所以他拿出了封国制,以宗室领封君,确保地方对中央的忠诚。
宗室的权力和财富因此膨胀,异姓豪门贵族和寒门贵族的利益因此受损,所以宝鼎接着拿出了以二十等军功爵为基础的世袭制和以土地私有化为基础的“自由”财经制度,以此来提高异姓豪门贵族的利益,同时维持寒门贵族的利益,但寒门贵族强烈反对,因为这些变革策略实际上堵塞了寒门士人的仕途,将来朝政必将被世家和门阀所把持,而豪豪门贵族也反对,这些变革策略实际上满足不了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攫取**,他们需要更多,他们不但要堵塞寒门士人与他们争权夺利的途径,还要从君王和宗室的利益中挖下一大块。
国策变革就是这样,尤其是基础国策的变革,牵扯的利益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任何变革都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也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必须一步步来,一步步解决因为变革而带来的各种矛盾和冲突。
现在封国制还停留在商讨阶段,王子分封也还没有开始,王子正在出镇地方以获取功勋。统一的功勋只有那么多,王子下山“摘桃子”,拿走最大的功勋,那么其他人手里的“桃子”就少了,“桃子”的个头也小了,利益必然受损,尤其像王翦这样的豪门贵族,他们的目标也是分封,即使不能封国,最起码也要封郡、封县吧?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功勋的大小至关重要。
宝鼎穿越而来,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两千多年传承下来的大一统思想,灵魂上更是深深烙刻着中央集权制的印记,所以很多在他看来是必然的事情,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却是新生事物。
这是一个延续了八百年的分封和分裂正在走向今日的中央集权和统一的年代,思想在大碰撞,制度在大碰撞,很多东西肯定是新生事物,这个时代的人都要在激烈的碰撞中去熟悉、去思考、去接受,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才能逐渐走上中央集权和大一统的道路。然而,宝鼎忽略了,忽略了这个大时代的特殊性,这就是他的局限,这导致他未来的路及其艰难,距离他的理想和抱负可谓遥远。
历史上大秦崩溃,楚汉相争,五年的后战国时代就像一把熊熊大火,把传承八百余年的诸侯和士卿贵族统统焚毁。当刘邦带着一帮小吏和庶民再次统一中土的时候,中土就是一片废墟,大汉帝国就是在废墟上重建而起,中土涅槃重生。
宝鼎在逆天而行,他要阻止中土的毁灭,阻止中土的涅磐,他试图让中土在吸收和融合八百余年的传承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伟大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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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把两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挑明,直言不讳地告诉宝鼎,他可以配合宝鼎攻燕,但他绝不承担主攻之责,也就是绝不承担失利之责。
你老嬴家要摘桃子,那你们去摘吧,老夫拒不奉陪。
宝鼎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没有听懂王翦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他心里却是异常吃惊,眼里更是掠过一丝凌厉之色,他也愤怒了。王翦在这个关键时刻不再支持自己,甚至与自己公开对立,其后果之严重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控的余地。
“二十万军队应该可以拿下燕国。”宝鼎笑着说道。
宝鼎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河北投入十万,我代北投入十万,两路同时攻击,不分主攻和佯攻。
王翦暗自冷笑。他对宝鼎有些失望,自己已经把话挑明了,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统兵权和战场指挥权,谁知宝鼎恍若不闻,根本没有放弃控制代北三十万大军的意思。
王翦依旧摇头,“两路夹攻,必有主次,这和投入战场的军队数量没有关系。”
司马尚转头看看宝鼎,悄悄使了个眼色。王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武烈侯继续“执迷不悟”,这一仗王翦肯定是“冷眼旁观”,要靠宝鼎和代北大军自己去打了。
宝鼎笑笑,问道,“三十万大军如何?”
司马尚脸色一僵,暗自苦叹。武烈侯,你在代北位高权重,你可以为所欲为,但王翦是大秦的上将军,是武成侯,你这样公开抢夺他的军权,他岂肯退让?
王翦抚须而笑,“武烈侯既然打算调用二十万大军攻打居庸塞,那无疑就是承担主攻之责了。”
司马尚无奈低头,用力闭上了眼睛。武烈侯,你这是拿代北做豪赌啊。
公子扶苏总算听出来了,他神情紧张地望着宝鼎和王翦,有心想劝说两句,但这两个人不可能听他的,一旦说错了话,两边得罪,反而把矛盾扩大化了。
宝鼎微微皱眉,但旋即笑道,“好,我主攻,一言为定。”
王翦微笑点头,但眼神冰冷,心里的怒火更是难以遏制。
司马尚苦笑。早知如此,你跑来中山干什么?就是为了激怒王翦?
公子扶苏忐忑不安。叔父是来与上将军商量如何攻燕的,也就是指望王翦带着河北军突破长城,谁知结果相反,最终变成叔父带着二十万代北大军攻打燕国,王翦竟然作壁上观了。这事要是传到咸阳,必将震惊咸阳宫。
再谈已经没有意义。宝鼎和王翦虚于委蛇,两人不着边际地商谈了一些具体的攻击办法之后,宝鼎起身告辞,连夜返回代北。
王翦送到大帐外面就止步了。
公子扶苏送到辕门,欲言又止。宝鼎冲着他笑道,“陪我走走如何?”
扶苏急忙答应,正要吩咐扈从去备马,东方无畏已经把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扶苏飞身上马,与宝鼎并辔而行。
“叔父,你以二十万大军打燕国,代北的防御怎么办?”扶苏担心地问道。
宝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上将军要什么?”
扶苏点点头,“自从叔父拿下上谷郡之后,河北就有人在背后非议叔父了,不过上将军还是极力维护叔父。”
宝鼎笑着摇摇头,“如果我满足了上将军,你以为我们今年冬天还能拿下燕国吗?”
扶苏没有说话。
宝鼎牢牢控制代北大军,目的就是要以最快速度拿下燕国,就是要迅速稳定北方局势,就是要以强悍武力胁迫咸阳以推动国策的变革,假如他任由王翦控制整个北方战场上的军队,他就非常被动,事事都得仰仗王翦的支持,尤其重要的是,假如王翦以军队来要挟他,那么国策变革的走向很可能失去控制。
老秦人的复兴的确受益于宝鼎的谋划,但宝鼎与楚系熊氏结盟,不遗余力地扶植有楚系背景的公子扶苏为大秦储君,暗中与关东豪族冯氏、蒙氏妥协,最近更是竭尽全力让宗室到前线战场上掠夺功勋,这一系列事情都不符合老秦人的利益需求,但老秦人为了大局,可以退让,可以忍耐,甚至可以妥协,但宝鼎明目张胆地控制军队,夺取老秦人的军权,这触及到了老秦人的底线,此事不可妥协,不可退让。
“我们肯定能拿下燕国。”扶苏抬头看看宝鼎,小心翼翼地问道,“但叔父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年冬天拿下燕国?明年春夏时分打燕国,条件不是更好吗?”
宝鼎笑而不语。有些事他不能对扶苏说,他一直想掌控军权,但秦王政和咸阳宫时刻防备他,老秦人也至死不松手,如今他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他岂肯错失良机?没有军权,没有强悍的武力做后盾,他想推动国策变革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
退一步说,假如国策变革失败了,或者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或者国内矛盾并没有因此得到有效缓解,或者国内又产生了新矛盾比如封国与中央对抗,地方势力膨胀等等,导致叛乱迭起,帝国风雨飘摇,那时候谁掌控军队,谁就能掌控帝国的命运,所以自己必须控制军队,必须利用南北战争始终掌握军权,如此则进退无忧。
现在打燕国,秦军主力控制在自己手上,有利于自己进一步掌控军权,反之,如果等到明年春夏,形势变了,咸阳宫有了更大的主动权,王翦等秦军统率有了更大的攻击把握,自己就被动了,无论在军队的控制上还是在国策的变革上,自己都比较被动,因此,自己必须把握这个机会,如果错过了,将来自己就更加困难了。
“你知道养寇自重的意思吗?”宝鼎忽然问道。
扶苏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凝重。
“你知道为什么要分封王子,而不是分封功臣吗?”宝鼎又问道。
扶苏低头沉思。
宝鼎也在思考,思考秦王政为什么在统一后不遗余力地实施高度的中央集权制,思考项羽为什么在分封十八诸侯王之后把中土再一次推进战乱的漩涡,思考刘邦为什么在统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央集权下的郡国制,思考大汉初期为什么有七王之乱。
说到底这一切都源自周武王分封诸侯,以《周礼》治天下的八百余年的传承。
《周礼》的治国理念是“以人法天”,讲求人与自然的联系,主张社会组织仿效自然法则,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而《周礼》的核心就是“礼乐制度”,就是所谓的“尊尊、亲亲”,“尊尊、亲亲”的核心就是宗法制、世袭制,就是维护等级制度。
“以人法天”是什么意思?仿效自然法则。自然法则是什么?一切按照规矩来,不要违背天道。百姓要做顺民,百官要做顺臣,父母要慈爱,子女要孝顺,各阶层之间要讲究尊卑,要维持等级。奴隶主可以宰杀奴隶,但奴隶不要造奴隶主的反。
从春秋到战国,从三家分晋到田氏代齐,从管仲变革到商鞅变法,宗法制、世袭制逐渐没落,礼乐制度崩溃,代之而起的是霸王道,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天下第一,谁天下第一谁就是天地法则。我就是要灭你,你能奈我何?
诸侯国争霸兼并,彼此是竞争关系,那么君臣之间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的君臣就是雇佣关系,君可以炒臣的“鱿鱼”,臣也可以炒君的“鱿鱼”。今天君臣合作愉快,大家你好我好,明天反目成仇,一拍两散。伍子胥可以灭自己的故国,鞭尸自己的旧君,可以说把“礼乐制度”践踏得一干二净。这个时代类似于当今的商场,公司之间互相竞争,而公司的职员都是雇佣而来,大家争的都是利。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社会,哪来的“礼乐”和“和平”?
礼乐制度崩溃,造成的恶果就是中土分裂,造成了春秋战国六百余年的战乱。中土人就在思考,为什么“礼乐制度”会崩溃?为什么尊尊亲亲会失败?为什么当年的“乐土”变成了今日的炼狱?
于是百家争鸣,诸子大贤纷纷著书立说,试图寻找一条“救世”之道,而师从《周礼》,重建“礼乐制度”,就成为“救世”的主流思想。原因很简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年的“乐土”是他们唯一的“经验”,唯一的“救世”之道。
当中土再一次面临统一的契机,但中土六百余年的战乱即将结束的时候,如何维持统一,如何维持和平,自然就成为所有人必须思考的问题,而理所当然的,“礼乐制度”成为他们最佳的选择。既然不能创新,既然不知道创新的东西能否维持统一和和平,那当然就“师古”,就选择曾经成功的经验。
“师古”和“从今”的思想碰撞太激烈,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师古”也罢,“从今”也罢,在利益面前,社会各阶层都要殊死搏斗。
这是时代的局限所决定的,秦王政避免不了,王翦也避免不了,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