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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身体只有九岁。理论上来说。已经二十九岁地他。等于凭空拣了二十年来活。
他地“父母”。哎。想要称呼他们做父母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做父亲的陈浩,恰是而立之年,仅仅比从前的他年长一岁。该称做母亲的袁珍珠,比他还小着一岁。
陈旭日现在能记着的只有自己的亲身经历,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却是一丝也无。就好比电脑重装系统后,先前系统的种种信息被完全覆盖,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好在他现在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父亲陈浩是位在太医院供职的御医,主动为他的失忆找了一个合理解释:落水后惊吓和高烧的后遗症,以后慢慢自己就恢复了。
陈浩私下跟妻子道:“儿子这种烧了数日的风寒挺危险的,我从前行医,亲眼见过一个孩子高烧三天,醒来后脑子烧坏了,好好的孩子变成一个傻子。咱们该庆幸了。”
陈旭日后来旁敲侧击,从桐月嘴里听说,“他”四岁启蒙,母亲管教甚严,平日里不是读书习字,就是跟着父亲学习医书,那一日他提前完成了母亲规定的功课,便乘着母亲午后休息,偷偷跑到府外玩。不料过河时,恰逢一位八旗子弟纵马驰骋,路人纷纷躲避,推搡间失足跌落河里……
此时正是清初,顺治十四年,满清入主中原,仅仅十年出头。
以“反清复明”为已任、或者打着这种旗号的残存的抵抗力量,分布于民间各地。
一是残存于云南贵州地区和缅甸地区的南明永历政权和张献忠的大西军余部,一是残存于长江三峡地区的李自成的大顺军余部——夔东十三家,还有割据福建的金门和厦门地区、正在准备将在台湾的荷兰殖民者赶走的郑成功。征战讨伐的兵戈时起。
此外,还有以三大思想家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为代表的部分汉族地主,仍然怀念故国,拒绝与清政府合作。
而天子脚下的北京城,及其周边,老百姓们各安其业,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打江山兴兵戈,首当其冲,受苦的是老百姓。就大数人来说,谁坐江山都是没差的,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谁,关他们辛苦讨生活的市井百姓何事?
明朝的朱姓天下也没给他们带来啥好处,各种苛捐杂税重压下,不过是苟延残喘过日子罢了。待到后来李闯进京,口号打的倒好“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屁,患难时同心共济,富贵时却是离心离德,于京城的百姓,不过是又一遭的磨难。
“剃发易服”令,惹来大家众口一词的不满,在满人“留发不留头”的高压下,不平之声逐渐平息。
人首先得活着,活下来的信念根植于各人内心深处成为生存本能。
不管哪一种坚持,都得让位于人的生存需要。
所谓的头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甭看大家伙私下里嚷的欢,真正事到临到,能不龟缩妥协的有几人?想当初崇祯坐前多少大臣义愤填膺誓死不做亡国奴,最后又怎样呢?越是嚷嚷的大声,投降时越是干脆利落。
文人尚且不顾风骨媚颜事敌,在底层讨生活的老百姓,何谈气节,何谈血性?
终究是随遇而安的占了大多数。
多尔衮于数年前过世,死后遭到顺治的清算,对他实行了削除封号爵位、罢撤庙享谥号、籍没家财等身后惩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些个与他走的近的亲贵大臣或多或少受到牵连。
倒下了一部分人,必然又站起来一部分人。亲政的少年天子很想有番作为,他废除了诸王贝勒管理各部事务的旧例,又采取了停止圈地,放宽逃人法等一系列缓和民族矛盾的措施……
朝廷里屡传不谐之音。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陈浩所在的太医院亦如此。
太医院是独立的医疗机构,为帝后及宫内人员看病、制药,也担负其他医药事务。太医院中的官吏和医务人员均称为太医,而且都是汉人。
尽管汉人地位尴尬,却也不耽误彼此算计。
陈家是中医世家,前朝时就担任宫里御医。
明亡后,陈浩的父亲流亡南方,隐居于乡下。
数年前,门生故旧辗转托来消息:今上对前朝医术高明的御医很是看重。
老人家年纪大了,离乡不易,也不想再回到伤心地——陈浩身上有一个兄长,继承了父亲衣钵并被父亲寄予厚望的陈家大哥,曾经被认为是学医天才,亡于明末战乱之中,一家数口,连呀呀学语的小孙儿都没站下。
陈浩顶了父亲的差事,几经考核,进了太医院。
初时,陈浩在太医院相当于给人打下手、甚至是打杂的小角色。
就是那种沾光打赏轮不到,出了罪过常常被推出来做顶罪羊的那种。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了。
这种情况直到去年才慢慢好转,陈浩可以直接给宫里贵人看病,遇到贵人们欢喜,随手赏下来的东西也时有所得。
至此,家里环境慢慢好转。
母亲再不用亲自操持家中杂务,请了一位专管做饭的妇人。春天时袁珍珠怀了二胎,家里就又买了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模样清秀性子活泛手脚伶俐,取名叫新月。
桐月是陈浩夫妻进京途中买下的孤女,彼时陈旭日还在娘胎里,一晃九年过去了,桐月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夫妻俩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只等来年春天行礼。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在陈家做活。
还有一人名唤陈伯,却是陈浩父亲从前的老管家,眼瞅着就上五十知天命的岁数,一生中倒有四十多年在陈家服务。
陈伯妻子早逝,独子成家后跟在陈浩的大哥身边伺候,一就亡于战乱。他打小看着陈浩长大,是以虽名为下人,陈浩一向拿他当父执辈尊敬。
时序进入冬月,第一场冬雪洋洋洒洒飘落,陈旭日弄清楚了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家里的大概状况。
心里却是隐约添了些不安的感觉。
正文 第三章 亲情
更新时间:2009…9…16 10:33:27 本章字数:3752
数日前,陈旭日婉转自陈浩嘴里打听到,今上,也就是顺治皇帝与董贵妃生下了尊贵的四阿哥。
“四阿哥出生那天,你正好落水……”
提及此事,陈浩觉得时间赶的颇为凑巧。那几天皇贵妃待产,若无要紧事,当值不当值的太医都要滞留太医院待命,待皇贵妃顺利产子且母子均安才获准回家休息。
当时陈旭日情况一度十分危险,阴历十月的河水冰冷刺骨,刚满九岁的小身体根本受不住。陈伯央人给陈浩递话,喜得贵子的顺治情绪正好,无意中听到这事,当即赐了一棵百年以上的珍贵东北野山参给他。
“那天、四阿哥出生?”
陈旭日怔了一怔,这真是赶的巧了。
一时间,脑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倘若他迟上一刻,或者早上那么一刻,会不会就能投生于那个皇家贵子身上呢?
这个念想倏忽一闪即过,陈旭日注意力不在这上边。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顺治和董鄂妃的儿子确切的出生年月,这时候才从父亲嘴里听到,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这位甫一出生即被顺治寄予厚望、称他为“第一子”的尊贵的四阿哥,出生仅仅一百零八天——这日子他记得准,盖因它和水浒一百单八将一个数——还没来得及取名,就在深邃隐秘的紫禁城里原因不明的死去了。
问题是,董鄂妃生产时,父亲都得在旁待命,等那四阿哥病重,父亲岂不是要做四阿哥的太医之一?
倘若四阿哥终于不治——这点陈旭日非常肯定——负责诊治的太医还有活路吗?这四阿哥可是最得顺治疼爱的尊贵皇子,历史上他和其母董鄂妃不幸早逝,累的大批人包括太医、宫女、太监等陪葬。天子若是震怒,迁怒于太医无能,休说本人,抄家灭口祸及满门都属正常。
陈浩不知儿子脑中转悠何等样地念头。
托这位贵主地福。皇上破例赏了珍贵地野山参。陈浩回来后。一半拿来给儿子调理身体。一半给即将生产地妻子备着。是以对这个襁褓中地小小人儿实是充满了感激。
此时嘴里犹自念道:“看皇上对四阿哥地喜欢劲。看来这大清帝国地龙椅。总有一天要让他坐上去……”
话一出口。陈浩自知失言。
因着顺治对甫出生地四阿哥地过度喜爱和重视。朝中对此很有非议。这等言辞。倘若被有心人听到。保不齐就是日后祸患地根苗。
遂暗暗告诫自己当谨言慎行。并叮嘱儿子这些话不得跟他人提起。就转了话题。考较儿子医书上地学问。
陈家既是中医世家,家里的孩子自启蒙之日起就接触中药。
“陈旭日”年已九岁,于此道浸淫当有数年,哪个有大毒少用治病多用伤人,哪个味苦性温能治霍乱,等等,一些药草方面的常识均熟记于心。
现下这个身体换了主人,前尘往事一概不记。
然而巧就巧在,林志斌自己的职业亦是医生,在大医院服务数年,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是西医,于中医只知皮毛,却并不像有些西医,一味推崇各种复杂仪器,把西医奉为圣典,动辙就认为中医中药“不科学”。
正相反,他认为中药材取自田间地头,生来带着自然界的天然灵气,通过巧妙的排列组合,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且毒副作用小。至于各种砭石法、针法、灸法、经络学说,更是暗合天地运行之理,包含哲学之道,可谓五千年中华文明凝练出的珍宝之一。
他认为中医西医之间并不存在对立,二者的关系不应该是谁打倒谁,而是互相扶持互相弥补,共同抗击疾病。
许多医术高超的西医往往会用中成药,甚至有些大医生是读中医出身,许多中医也信服西医的检查手段,只有那些半桶水的哗众取宠之徒,既不懂西医又不懂中医的,才会出于某种目的扯起科学的大旗,作出一副不灭中医不罢休的圣斗士模样。
“凤仙花一身都是宝,活血消肿少不了;枇杷根能解毒,枇杷子却有毒;三七名贵长伤口,甘草能解百种毒……”
陈家祖上整理出一套适用于少儿启蒙的中草药歌诀,背起来朗朗上口,极方便小儿记忆。
如今林志斌既然成了陈家子,瞧这情形,也不存在变回去的可能,少不得要顺着“父亲”的意思,好生背诵这些歌诀了。
他本来就是医者,如今改西医为中医,将来不说济世吧,行医四方,总是不缺口饭吃的。是以并不讨厌学这些。
对儿子浑然忘了大部分从前所学,陈浩却不是十分忧虑。
很多东西儿子都能说上一些,显见底子还在。而且现如今更似兴趣大涨,学起来比从前更认真更投入,说是举一反三亦不为过。管家陈伯说,现在的旭日少爷,很有几分他大伯当年的风采了。
陈旭日草草背了些书,他心里有事,便托词头晕回屋了。
“儿子呢?”
袁珍珠扶着腰走进书房,身后边新月拿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盘酥皮点心,两盏地黄百合杏仁粥。盛在白生生缀着一枝红梅的瓷碗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又下厨了?”
陈浩赶紧扶妻子坐好,这就七个月的身子了,出出进进需着意小心。
夫妻俩一直盼着能给儿子添个伴,省得他孤零零自己个儿。
不成想一直没有消息,儿子都九岁了,她才怀上第二胎。
陈浩打心眼里盼着再添个女儿。忍不住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道:“你呀,怎么就不听劝?你这身子比不得往日,何嫂子厨下手艺不错,想吃什么你就给她讲,用不着你亲自下厨。”
新月快手快脚把托盘上的东西收拾到桌子上,正要退下,陈浩喊住了她,“少爷回屋了,把一碗粥送到他房间里,这点心也拿过去……”语声微顿,又改了主意,“算了,点心就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