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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芸听着这几条规矩,新鲜好奇,刚要问,老太太又接着说起:“这几条规矩别以为简单,一漫难办呢。远的不说,就是年巳,同升老汉在硷畔坡下栽了两棵梨树,俄家那灰儿不干了,和同升老汉吵了一架,顶着地主成分的帽子跑队干部那里告了一状。”
小芸惊讶的说:“就是你们家的那个白增喜!”白增喜在地里从不说话,见了知青躲的远远的,实在绕不开了,也要点头哈腰,问他话,回答跟蚊子声似地,嗡嗡的听不清。但他从不哭丧脸,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叼个烟锅一副微笑的脸,琢磨不透他是诡笑、嘲笑、窃笑还是嬉笑。绝对想象不出这个人能吵架。“后来呢?”小芸急着问。
“队干部就去丈量那两棵树的远近。”同升老汉家也就是二女子家,在井峁子的西南边,右邻麦场天窖,左邻后沟,上靠去酒坛沟的山路。她们现在坐的地方就面对同升家硷畔。是村里离井口第二近的家户。“丈量到硷畔下,刚好25丈。同升无话,拿起镢头就把梨树砍了,扔到柴堆上去了,但是心里不顺,你没看见他刚才牵驴的时候,一副驴脸样子,那是睄见俄啦,哼。”
小芸没注意同升老汉的驴脸,倒是白家老婆的一席话引起她一系列好奇的问题:“为什井边不能种树?”
“稍林深、树植多的地方冒出的井水喝了要得病的,特别是大骨节病。你没看见胡老三(就是知青叫胡干大的),走路腿弯得像□□似地,他就是在锅塌沟喝那种水得的腿病,搬过来以后就好多了。”
小芸还想问为什么植物多的水喝了就得大骨节病,想想,老太太可能也讲不清里面的科学道理,还是自己去探究吧。想起自己背石板砸坏脚趾的事就问“冷庙沟找块石头那么困难,井边就有石头,为什么不让挖呀?”
“井边的石头还敢挖,这石崖后面就是黄土。谁知道这水脉通向哪里。先人曾打过井边石头的主意,挖了几块,水立时就小了,从此不敢再动。”
“什么是腌臜物件呀,我们想洗几件衣服行吗?”
“不行!不行!尤其是女人的东西,千万不要拿到井边来洗,洗出恶水,全村人都要骂呢!”
“那怎么办呀,都半年没洗衣服了。”
“说你们城里人费衣料,不是穿坏的,都是洗坏的了。”
小芸笑笑,心说,还在城里生过呢,这可真是谬论,这个谬论她已经多次听到村里人叨唠了。
白家老婆看小芸走神发愣,以为她在发愁,就说:“你们要是实在想洗,最近的泉水就是首阳沟了。出前沟,拐过你们知青窑的西崖,路北第一条沟,就是首阳沟。沟掌上就有一股好水。那水少喝点还行,喝多了也要闹病的。”
小芸握住白家老婆的手说:“知道了,您放心吧!”心里隐隐一动:自己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怎么和这个地主婆这么亲近呢。这么一想又回到最早的疑问上来:“您不是说你家的成分全是由这口井引起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咳,你这个女子,绕了这么大的个圈子,还惦记着我家的成分呢。伤心事本不想说了。”老婆抖抖笸箩,搓搓手,又用衣襟擦擦眼睛:“刚才不是说,挖了石头水就小了嘛。先人担心水脉不通,就请来了风水先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说,不是水脉,你们这水通着龙脉呀!东山就是龙脉的源头,大龙从北边飞过来,龙身就是猪背岭,龙头就是东山顶。宝地呀!你想想,大龙跑到咱这四周不着水的地方来干啥,肯定是云游四海,到此看山青草绿,歇息下来,累得口吐朔水,不回东海了。说得神灵活现。俄没上过东山,听村里人说,从山上某处看,那山形确像条龙。风水先生还说,东山动不得,动了就扰了龙脉,就扰了水源。先人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只要在东山开荒种地,井水就小,水就变混,只要撂荒,井水就旺、就清,很是灵性。”白家老婆说的活灵活现,虽说迷信,确是实情。听得小芸全神贯注。白家老婆歇一口气,又说:
“为了保全这口井长流不息,先人除了对井定下三条规矩以外,还给东山立下一条:东山世代不可垦殖,东山山顶、面西的整个山坡,不准种地、不准放牲口、不准砍柴、不准挖坟埋人、不准祭天祭神烧纸敬香。也就是不准动东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
小芸不由得抬头看看东山,绿葱葱一片,从半山底一直蔓延到山顶,与周围的黄土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知青们来冷庙沟半年了,从来也没有人带他们上过东山劳作。望着绿葱葱的东山,知青们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但是东山这么茂密的稍林,又离村这么近,谁看了不眼馋,不想顺手捞一把。外村拦羊砍柴的也都窥着这架山。可是远亲近邻,谁也碍着情面,不想扯破了脸皮。因为当初定的这周围的山都是六姓公产,谁都可以开,谁都可以采。没办法,为了保住这口井,六姓协商把东山就划给了白家,签字画押,官府换文。当初村里协议中明确规定:‘白家私产,不得私闯,只许护山,不得享用。’从此白家子孙守山护林,几代人也不知打了多少架,吃了多少官司。八路军‘自力更生’时,警卫团要砍林烧炭,俄家老汉死活不让,差点儿拉出去枪毙了,后来警卫团只好转移到安塞烧炭,听说还死了人。”
小芸想,那是不是成天背咏的老三篇里的故事?想不再听下去,可是白家老婆的话却收不住了。
“这不,到解放初期,全村没有一家有地的,只有俄们白家有那么一架山,这是村里乡里都知道,官府都备了案的。说不清、赖不掉的,俄们家老汉就被划了个地主成分,加上不让八路军烧炭,地主反动分子的帽子就戴实了。一气之下就殁了。那时白增喜才成年,地主成分的帽子和护井的那份活什也就都承继下来了。东山是白家的私产不假,但白家可没有沾东山的一点儿光啊。增喜只生了两个女子有花、有桂,为了给白家传宗接代,大孙女有花就招了个女婿韩生根,继续守井护山。”
老婆一口气讲完了她家定成分的故事,曲折离奇、噶然而止。井水哗哗的越过池壁,跌到沟底的石板上,形成一条细细的小溪欢腾着向前沟流去。
陶玲已经磨完面,来叫她们。一掂量,磨出的面加上换来的顶多也就十来斤,十几个年轻人,半年没见白面了,恐怕不够。就问白家老婆,这晒的麦子能磨吗?白家老婆抓一把麦子在手里磨搓一阵,说:
“今儿日头挺毒,干了八成,罗起来费点事。马上就吃,没麻达,可不敢放。”
赶紧把笸箩搬到磨盘,继续赶驴推磨。白家老婆说她得回家做饭去了。
陶玲、小芸紧赶慢赶,面还不太干不好罗,直到天黑透了才磨完。把两种面分开装袋,把麸面都集中倒在一个笸箩里,来回几趟搬回灶房,在石板上分别和了,找了两个敞口大缸,靠炕头发酵。跟胖涛交代,两缸不同,一缸是洗过的,一缸是没洗过的,别混了。明天发好了,分别蒸馍。胖涛说:没问题,明天还有一天假呢。明晚准能给大家吃上白面馍馍。
第二天,陶玲和赵熙芸到各窑洞抱了一大堆衣服(男生女生)遵照白家老婆的指引,到首阳沟去洗,路远不说,全是土坑圪墚,泥汤麻耶,没处下脚。陶玲怨气这大呀。小芸想着后沟的一汪水井,白家老婆的一席话,引起她对水井的敬畏,劝慰着陶玲将就在首阳沟洗衣。好在碰见了宝财家的碎婆姨在那里哭泣擦身,相帮着洗完那一堆衣裳。
自此,小芸最爱的一项活什就是帮灶房去井边担水。下工时她担着送饭的食桶直接去了井边,听着叮咚的泉水,在洗麦钵子里把桶洗净,舀上清澈见底的两桶水晃晃悠悠的担回灶房。晚上做梦都是那欢快的泉水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从怎样磨面讲起,讲自流井和东山的关系。为什么东山要封山育林。白家为什么要护山保泉,成为地主。东山为什么成为龙脉。为后面东山被毁的悲剧铺垫。
第11章 第三章 放假 第六节 果树
第三章 放假——梦开始的时节
第六节 果树
3。6。1 病榻喝酒
麦收大雨一场把李新华淋倒了,高烧了几天,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没有上工。放假前烧退了,怏怏的能下地了。可是身体还是很软。
这次病不像以往,不知怎地,总是蔫蔫的、没有力气、随时要倒下,但是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肚腹不涨、腰腿不疼。头虽晕眩,但很清醒。躺在那里外界一点儿响动,她都听得真真儿的,脑子就像在过电影,一些过去的事情总在脑子里不停地转,睡不着觉。但是有时躺在那里,忽然觉得指挥不了自己的四肢,眼睁睁的看着窑顶,不能动弹。过一会儿又好了,四肢并不麻木酸疼。
放假当天上午她勉强跟大家学习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又回来躺下了。羊肉汤还是小芸给她端回来的。下午躺在炕上不想起来。文莉在行包里匆匆找着游泳衣,劝她一起去游泳,她是真想去,在学校里就是游泳好手,可是身子软的就是不想起来。
小芸过来说要和陶玲去磨面,问她是否一起去,她也是真想学一些农村的活计,无奈身子软,苦笑着说:“我先歇一会儿,等缓过劲来我去帮你们。”小芸把她的被子和枕头迭起靠在窗前,倒来一杯热水放在窗台上。想了一下,又从对面墙上挂的书包里拿来一支铅笔搁在窗台,把外屋的镜子也拿来在窗台上架好,说:“你这个身子呀,还是养好了再说吧。估摸今天来看你的人不会少,让我帮你把头梳起了吧。”新华笑起来:“我还不至于连头都梳不了,你忙你的去吧。”对小芸,新华由衷的歉意和感激。
她斜靠在窗前,拿起炕头的书。她们住的侧窑,炕头紧挨着窑窗,不像那种正窑,炕建在窑掌里光线较阴暗。侧窑里阳光透过贴着雪白窗纸的木格大窗,洒在炕上、书上、身上。辫子刚才躺着的时候给蹭开了,黑发卷曲的散在胸前,阳光照在她白哲的脸上,端庄而凝重。
她翻开夹着纸条的页面,从上次看到的第二章 继续读下去,这本书她看过多次了,越觉先前理解的肤浅。看到这章的最后,她伸手从窗台上拿过铅笔在一行字下划了过去:“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她合上书,同时合上眼睛,她有点儿累,不是身体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是思索的艰涩。“自由?自由是什么?”在她有生以来听到的“自由”两字都是贬义词:“自由主义”、“自由散漫”,“自由世界”就更反动。而这里的“自由”似乎是一个褒义词?每个人都要给自由,人类才能发展?是这样理解吗?那么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美好?还是混乱?一系列问题搅得她有点儿头疼。
窗格被敲了两下,“谁呀?”
“我们几个上东山,你去吗?”苏元兵的声音。东山是村里的制高点,也是方圆几十里地最高的主峰。新华和元兵在广生婆家吃饭的时候就听说过八路军退出肤县时就想以此山头固守掩护中央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