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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白云变乌,黑压压占领天幕,直逼山巅。室外风也格外大,后山不远处几株树的树冠都被吹得东歪西倒,打理花田的工人倾巢而出,忙碌地拉起为脆弱花朵挡雨的塑料布,以保护这百亩花田。
方久琢下楼,和佣人交代些事情。时荀淼看着他离开,慢慢摸起手机,都是李域行发来的信息,来跟他确认时间的。
今晚九点半,李域行来接他离开……方久琢这么聪明,看到他舅舅来,不必多说,他就应该知道真相是时荀淼自己早已预谋好的离开。
回复李域行讯息之后,时荀淼把手机上的记录全部删除,他站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本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哪知在窗沿下踩到一包软软的纸盒。他蹲下拾起,是包已经抽得差不多的烟盒,很眼熟,估计是上次在这里第一次做爱时方久琢从床头柜翻出的那一盒。
过了半个月也不过抽了半包,方久琢大概是没有烟瘾的,时荀淼低头看着手心的烟盒心想道。同样是抽烟,方久琢和时珍淑给时荀淼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都是模糊在烟雾中的五官,一个魅惑如妖,一个却像索命厉鬼,但无论如何,烟都不是个好东西。
时荀淼转身,面不改色地将烟盒投掷进垃圾篓里。
雨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开始下,初始雨滴还又稀又疏,随着天色渐黑,雨不仅大颗还特别的密集,气焰嚣张地敲打在所到之处,雨声密密匝匝、无孔不入;绵延山间划过灼眼闪电,霎那间将漆黑的天空照成诡异绮丽的紫,随即又迅速消失于黑暗之中。负责饭食的佣人端详着窗外此景,不禁感叹很久没在城瑾看到这么大的暴雨。
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时荀淼闻声望去,大厅的露天窗仅仅盛着天空一隅,便可窥见屋外天气之恶劣,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市里也下这么大的雨?”
音量太小仿佛在自言自语,他自己说完便转回头,默默往嘴里塞了口饭。方久琢在低头喝汤,似乎是感受到时荀淼今天一整天的兴致都不高,放下勺子,舔了舔嘴角,“明天,雨就会停了。”
明天吗?时荀淼手上的动作顿住,欲盖弥彰地用手压了下额发,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方久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渐渐地不再害怕方久琢,却还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倒不是怕自己走不了,而是不知怎么去面对。心里一旦出现了漏洞,就会让某些无法名状的东西有机可乘。
晚饭过后,雨夜漫长,订的蛋糕也比预计时间要晚些送达。至少要比九点半来得早些,时荀淼抬头看钟表,在心里默念。
方久琢压根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睡在时荀淼的大腿上,一双长腿伸出沙发边上,静静的,听着雨落的声音。
“我很小的时候,也下过这样大的雨,”脑袋窝在时荀淼怀里的方久琢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室安谧,“我很害怕,问我妈妈,我们会不会被水淹……”
想到了自己小时的无知,方久琢埋在时荀淼腹上闷笑,“那个时候我还不会游泳,还觉得死是一件特别特别可怕的事情。我妈笑话我,说怎么会,说爸爸一定会来救她、来救我。她最会痴人说梦。”
“你……”时荀淼轻轻碰了碰方久琢散在他腿上的发丝,斟酌着说道,“可是你还是很听她的话。”
或者说,就算母亲离开,方久琢还是牢牢记得她的话,就算连音容笑貌都不清晰了,却还是按着母亲的叮嘱在生活。不过他也无法去指责方久琢,因为他也是一个懦夫,也是无法摆脱曾经阴影的胆怯者。
“嗯,因为妈妈的话稍微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也许我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呢?你看,我不就是找到了吗。”
“……方久琢,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是畸形的?”时荀淼叹了口气,把压在心底的疑虑轻飘飘地抛出,“你是为‘爱人’而活吗?”
方久琢僵住,他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不在他的认知范畴内。他从时荀淼的怀里起身,脸上有些迷茫,刚想回答时荀淼,就被大门的按铃声打断。
铃声突兀,方久琢本想无视,又突然想起这应该是佣人接来的蛋糕,他侧头与时荀淼对视,胸膛被推搡了几下,只好放弃话题,去门外拿蛋糕。
雨这么大,蛋糕盒倒是一点都没被淋湿。方久琢把它放到大茶几上,在时荀淼的注视下迫不及待地拆开外包装。
“淼淼,那时你一个人在公寓拆包装,想的什么?”
纸盒被拆开,蛋糕被拿出,意外的简单造型,普普通通得与街边随便买的蛋糕无太大差别。时荀淼看着与上次一模一样的蛋糕出现在自己眼前,主动拿起附赠的蜡烛拆开。
“……想原来是你生日,为什么不提前说。”完全不像他的性格,时荀淼以为方久琢会是吵吵嚷嚷要他陪他过生日那种,没想会悄悄订好蛋糕,等宴会回来和他一起过。
“啊,这样,”方久琢接过时荀淼递来的蜡烛,躬身从沙发缝里摸出一支火机,“实际上,我不喜欢过生日,即使我爸他们一年比一年举办得要盛大。不过,和淼淼一起吹蜡烛,分蛋糕,想一想就很浪漫。”
所有与时荀淼在一起做的事情都是浪漫的,方久琢精致的眉目沾上憧憬的笑意,他把蜡烛插在蛋糕中央,点亮,烛火莹莹,瞬间把两人凑近的脸庞照亮。
时荀淼白瓷一般的脸颊染上暖光,带上了温度,方久琢盯着他,撑起身体,在他脸上啃了一口,留下带有口水的牙印。
“愿望我早就许过了,淼淼给我唱一首生日歌,我们就一起吹蜡烛。”
时荀淼抬头盯着他,像中蛊似的开口,磕磕绊绊地唱起来。慢吞吞的调子,还有些五音不全,时荀淼越唱越脸红,才唱了一半便在方久琢带着满满笑意的视线里戛然而止。
方久琢拉过时荀淼,一口气吹灭摇曳的烛火。掌心里握着的那只手还有些僵硬,方久琢攥紧了自己的手,拿下蛋糕上熄灭的蜡烛。
“淼淼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时荀淼被方久琢一句无心甚至是在撒娇讨亲的话,唤回现实……他能送什么?
他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自己得来的,都是别人施予,他只有他自己。可他自私,自私的不愿把自己送给方久琢,最慷慨不过真心实意地与方久琢一同做了一场梦,一场算是美好的梦。
“亲一下,也算礼物哦。”
方久琢见时荀淼沉默得有些久,扯了扯他的手。
被挣脱开,方久琢攥紧的手被轻易挣脱,他以为这是时荀淼往常的反应,还想再牵回来,没想时荀淼往后撤了几步,妄图与他拉开距离。
察觉出不对,方久琢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神切切地望着时荀淼,莫名的不安蔓延开来,冥冥之中的事情将要发生,他想要阻止,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我没什么能送你的,”时荀淼慌忙后退,差点被绊倒,失去了一贯镇定的模样,“方久琢,你喜欢的那个我,也许只是你假想出来的……你渴望爱一个无助的人,我汲取了你的爱意,这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木由子!
他们隔的距离不算远,迈开几步就能触碰到对方,可是时荀淼的一番话,把方久琢留在了原地,停止住前进的冲动。
时荀淼抬头看了一眼钟,时间快到了,他似乎还能再多说一些,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一向不善把情绪外泄,突然要把自己想的和方久琢说出来,短短时间里着实有些难以开口。
说一句我要走了,最简单、直接不过,但他知道其中所含的深意,反复纠结、兜兜转转,他张口,只说了句,“我骗了你。”
屋外雨声中传来车笛声,车前的大灯穿透雨幕,照亮整个庭院,鲜少能开进城瑾山庄的车辆。方久琢看了一眼窗外,转回头,眼眶在这来回间竟是逼得通红一片,他疾步上前,把时荀淼抓进怀里,着急的想要挽留住人。
然后,他悲哀的发现,时荀淼没有反抗,这么大的一个人,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他把他藏到哪都无济于事。
太难受了,就像上次吃下带毒的甜点一样,他变得头脑昏沉,呼吸系统开始难以运作,抽了抽鼻子,方久琢低低地问道:“你要走了吗?我不逼淼淼送礼物了,你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要这样?”
时荀淼拥上方久琢的身体,他感觉方久琢比第一次认识时要拔高了一些,不知道下次,会有下次吧,方久琢是不是又要再长高许多。
“方久琢,我自私、不择手段,不比你差的极端。如果那次你真的意外救不回来,我罪孽深重也是要赎罪的,还好命运都饶过我们彼此。你以前跟我说,存在过就不会消失,那我告诉你,心动存在过。但是我没有自信能与你相爱,因为我不相信缺陷的灵魂能够丰沛、纯粹的去爱。”
他有着惨淡的过去,有着破碎的人格,在方久琢的行为与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这个人也是不完整的,他们连自我都无法填满,还怎么去充实对方。
“方久琢,对不起,伊甸园的尽头是人间。”
没有任何需要带走的东西,时荀淼说完,与方久琢静静相拥了一会儿,便沉默地推开他,朝大门走去。
整个过程方久琢都是听话乖巧的,只是戚戚地问了句为什么,没有激烈的争吵与狼狈的挽留,这似乎是一场极其完美的告别。
时荀淼从温暖安全的屋内走到室外,冷雨带来的强风与他打了照面,把他的身体刮得摇摇欲坠。他看到门外像座小山一般站着的方邺青,纯黑的风衣披肩,浓黑仿佛与夜色相融。他礼节性地冲方邺青点点头,便坐上了车。
李域行坐在驾驶座上,他在时荀淼上车之后,便点火准备离开,也许是因为方邺青也在,他没有急着下车去看方久琢。
车平稳驶离山庄,这么大的雨,车速也不快,雨刷刮着车前玻璃,大灯把前方的山路照明。过了挺久,李域行才主动把话匣子打开:“他没闹什么脾气吧?”
“没……”
时荀淼望着车窗外发呆,听到李域行的问话迟钝地摇头,突然在转头的一瞬,余光看到一丝鲜红,他侧头,在自己肩膀的布料上看见了血红的颜色。
“为什么会有血?”
车厢里,就算小声嘀咕也能被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时荀淼惊讶的语气完全没有克制住音量。李域行转头,看到时荀淼白色衣服上的血痕,眼皮跳了跳,犹豫着问道:“你最后离开的时候看方久琢什么样没?”
他哪里敢看,怕再多看一眼,就恨不得溺死在虚假的美梦中,所以着急着离开,推开方久琢便走。现在再回想,方久琢却是就有些反常,一直都不说话,安静才是最可怕的反应,时荀淼根本不敢细想。
看时荀淼还是摇头,李域行抓了抓方向盘,思考要不要说自己的猜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怕是流鼻血了,他小时候鼻腔就是比较脆弱的,一受刺激就特别爱流鼻血,长大了便好些,挺久都没流过了……”
时荀淼指尖摩擦着肩上的血痕,低着头,没说话。李域行只看到他苍白的下巴,似乎在轻微的抖动。多说无益,李域行没有再搭话,一路无话的开向市内。
方久琢浑身被雨淋湿,鼻管里塞着堵住鼻血的纸巾,机械地往嘴里塞蛋糕。
家里的佣人不敢上前,方邺青坐在方久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