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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出的距离不远,穆老头也就滑移出两脚掌的长度就停住了。因为石梁的冰面虽然不能给他大力地支撑,背后却有人帮他稳住了身形。
穆老头撞在瞎子的背上,可以觉察出,瞎子瘦削的背部在两人撞在一起时使劲地往后推了一下,这样一个推动的暗力,就等于将穆老头卸不掉的后滑力都接了过去。穆老头站稳了,瞎子却变得摇摇欲坠。
瞎子很可能会掉下去,在这样光滑狭窄的冰封石梁上,有在这样大的撞击力作用下,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站稳,更何况瞎子看不见脚下的石梁冰面,他不敢往前冲步卸力,只能强撑着不断摇晃自己的上身,尽量稳住脚步和身形。
瞎子能稳住身形是幸亏独眼抓住了他盲杖的另一端。独眼转身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但他抓住瞎子的盲杖另一端却是鲁莽的,瞎子的剧烈摇晃将他的身形也带动起来,他的脚下的冰面比瞎子那里更光滑,而且是呈一个坡面层层斜下。他脚下的稳固度撑不住他和瞎子两个。
鲁一弃也转身了,他能这样勇敢地转身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聚气凝神,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两边的悬崖,忘记了脚下光滑的冰封石梁,忘记了空中正在蓄势再击的“铁鹰云”,他半蹲身子,一双手捧牢了独眼的腰胯,将独眼摇晃的腰腿稳住。
他们都稳住了,但他们在这一刻也都定住了,谁都不敢动一动。
铁鹰再次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六只的组合,背后又有三只铁鹰撞上来与前面那三只组合在一起,然后就像是半片山壁一样砸落下来。
穆老头的脸色变得死灰死灰的,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叫道:“快碎主点!快碎主点!”
鲁一弃也知道这是在对他叫,但他急切间真是没有明白穆老头说的是什么意思,刚才所说“倍加复列”的主点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找,更不知道和这“铁鹰云”的组合还有铁鹰本身有什么关联。
六只鹰的组合下来时已经不像是一般的鹰扑,更像是砸下、压下。
不管鲁一弃有没有找到主点,会不会碎主点,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穆老头,这个墨家硕果仅存的高手只能拼尽全力再博一把。
穆天归改作了双手持剑,将背部与瞎子的背部紧紧贴在一起,脚后跟也抵靠住瞎子的脚跟。然后双臂将手中剑划了半个绚烂的光轮,同时苍唇半开,一口气从小腹间直冲胸喉,一声炸雷般的叱喝响彻夜空。
随着这声叱喝响过,接踵而来的是金属的撞击和破裂声。不知道砍中哪只铁鹰,也不知道砍到铁鹰的那个部位,但是这次穆老头没能将铁鹰的组合砍砸得再往上腾起,只是将它们扑击的角度稍稍抬高了一些。“铁鹰云”的组合继续斜滑而下,紧贴着四人的头顶飞过。
穆老头的反应很单一,他斜着身体直直倒下,这一轮较量有他预料到的,也有出乎他意料的。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倒下,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这么无着无依地倒下。
在穆老头倒下的同时,瞎子的毡帽的帽顶整个圈落了下来,独眼杂乱焦黄的头发变成了板寸,鲁一弃弯腰扶住独眼的腰胯,他的位置最低,所以他没什么变化,但是他能听到自己背上背着的那支毛瑟步枪的枪管发出刺耳的刮磨声。
穆老头刚才是全力一击,他的弱点还是下盘,所以他想依借瞎子的身体帮助支持一下,但是当他与“铁鹰云”撞击后,他发现自己的背后空了,什么都没有了,瞎子在这紧要关头不知是什么原因侧身迈步,将穆天归的身位整个让了出来。
穆天归就像是个摆放在石梁上的稻草把,被空中巨大的力量推撞出石梁的范围,倒栽下了峭壁悬崖。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远远传来穆天归一个短暂而清晰的惨呼声,这样一个惨呼竟然是漫天铁鹰的嘈杂声掩盖不了的。
等鲁一弃发现有什么落下悬崖时,他只隐约看到独眼的帽顶打着旋儿在峭壁边盘旋。
“铁鹰云”的组合从三人头上掠过,便不再回头,在紧贴山坡的地方一个侧向翻转,那六只鹰的组合顿时散了,六只鹰沿着山峰往上飞去,乌梢云剩下的铁鹰没有继续向鲁一弃他们攻击,而是振翅追上前面的六只铁鹰,往半空中的鱼鳞云汇拢过去。
乌梢云一般是云头一过就不再回头,铁鹰组合成的乌梢云也是一样,它们的扑击被反击后会一扑再扑,但是只要扑过头就散开重新排列组合。对付乌梢云,重要的是要有个高手能将云头挑过,穆天归就是这样一个高手,虽然他的方法不正确,但是他无意中达到的效果却是一样的。
“铁鹰云”没有继续攻击,鲁一弃并没有舒一口气,不但没舒口气,他们三个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知道穆天归掉下了石梁下面的峭壁,但谁都忍住了快冲口而出的那一声惊声呼叫,他们害怕惊叫声会将其余的铁鹰给招来。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就算鲁一弃他们再怎么忍住叫、憋住气,“铁鹰云”还是会继续袭杀,除非他们成了没有气的死尸。
大群铁鹰组成的鱼鳞云中又拖出一缕云带,就像是个仙子挥舞的袖带,袖带云,铁鹰的又一种组合,没有谁知道这样的组合怎样破,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组合怎样避开,更没有了能与这样的组合稍作较量的高手。
石梁上的三个人可能是被穆天归的落下惊吓了,也可能是被蜿蜒着叫嚣而来的袖带云震撼了,他们不敢动了,他们忘记动了,只有嘴巴里还在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叫声:“啊!”“呀!”
鲁一弃也在叫,但是他的叫声中带些疑惑,也带些悔恨:“什么是‘倍加复列’的主点?‘铁鹰云’的主点在哪里?一点依次加依次倍的排列怎么寻主点呀?”
是的,如果鲁一弃真的懂“倍加复列”如何应用,如果他能找到“铁鹰云”排列的规律,如果他能破了“铁鹰云”的主点,穆天归就不会死了。
“是不是你们鲁家三角屋脊一瓦挂百槽?”瞎子明显要比独眼镇定一些,这大概和他看不见有很大的关系,他听到了鲁一弃的叫声。他的这一句话让鲁一弃和独眼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瞎子也开口了:“莫非就是‘一点吊千斤,单梁挂波来’?”
独眼又抢着说道:“三角屋脊头瓦无槽,压双瓦出单槽,双瓦压四瓦出三槽,依次类推,瓦裂屋漏,下瓦裂,漏点,中瓦裂,漏片,头瓦裂,檐面俱漏。”
瞎子也插入话头:“一个小小的固定点,它的牢靠程度直吊重物可达千斤,但是如果是一臂伸出挂吊重物的话就不能这样吊挂了,比方说单梁挑出挂檐椽,近根处可挂双根丈二,第二隔可挂双根丈一,越往尾处越短,最后只能挂单根几寸。”
说话间,那飘带一般形状的“铁鹰云”已经盘绕到了三人头顶了,前面的几只铁鹰已经开始绕圈盘旋起来,越往下,盘旋的范围越大,可以看出,这次的攻击是要让“铁鹰云”组合呈一个螺旋形罩扣下来,让这冰封石梁上三个人死在一个巨大旋涡里,从空中倒转而下的漩涡,由铁翅利刃旋转而成的漩涡。
第七节:碎云天
君不见冰封梁,悬崖上,岭壑莽莽影接天。
若井山谷鹰云骤,满天铁鹰如鬼勾,立身无行惊乱吼。
白山黑水雪肥厚,闹集突现杀尘兜,一气众勇望烟幽。
在这种危急的情形下,瞎子和独眼两个人的话说得很是急促,你一言我一语十分嘈杂。但是鲁一弃却都听到了,也都听清了,他们的话让一弃知道,鲁家技艺中不是没有“倍加复列”的理论,而是将这理论运用得更实际了一些。
这二人的描绘还让鲁一弃想起了一样东西,北宋时的“闻鬼来”。北宋年间,河南见性禅院主持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异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闻知鬼魂来临的物件“闻鬼来”,书中有云:“金叶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则如鳞。一银线穿之如扇,挂檐下,鬼至,其声若铃,鬼近,叶破线断,鬼弱,叶飘数片,鬼凶,金叶尽散。”鲁一弃当初看到这篇文章时,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后来还是三叔给他含糊地解释过几句,说这“闻鬼来”是个用一根银线巧妙地将八十一片金叶串接而成的,那些没有缘由的怪异力量距离还很远,就已经能让金叶发出铃铛般的响声,如果靠近的怪异力量不是很强,就只能震落其尾端的几片金叶,如果怪异的力量极强,其力度就可以延伸至串连的起始部位,那里的金叶一落,它下面相联的其它金叶也就都要落下了。
看来这“闻鬼来”金叶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点,金叶的串接等同于铁鹰羽毛的串接,也等同于铁鹰云的顺序排列。
此时石梁周围一下子变得更加黑暗,是因为“铁鹰云”已经近在身边,那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将他们三个罩扣在其中。
独眼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围飞舞盘旋的铁鹰,甚至可以看清铁鹰身上铁喙、钢爪、翅刃发出的寒光。是的,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并不一定是好事,像独眼现在这样,他只能继续惊恐地发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怪叫。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听见,他能听见身体的周围有无数迅疾强劲的力道在盘旋,他能听见独眼的叫声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惧成分,他还能听见利刃破空之声,那是风声、叫声、嘈杂声都无法掩盖的。于是,他的嗓中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干嚎,就像是临死的最后一口气喷,这声音夹杂在许多声响之中久久回荡。
只有鲁一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这一刻安静得有些异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脑海中变得空远而深邃,在这极度冷清和空旷的思维范畴中,只有一根铁鹰的铁羽毛在飞舞飘荡。
鬼强,力度直贯叶串其根。头瓦落,檐面俱漏。单梁吊挂,根重尾轻。这些概念让鲁一弃的思维更加清晰,让鲁一弃的心里更为平静。他凝神侧脸往身旁的“铁鹰云”看去,迅疾飞行的铁鹰在他感觉中一下子变得缓慢,体积本就庞大的铁鹰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个纹路。
但是鲁一弃没有看那么多,他只看了一根羽毛,他只看了这根羽毛的关节。羽毛还有关节?对,这是一个活动的关节,这是一个可以扇动整个翅膀的关节,这是一个吊挂住一根羽毛,从而吊挂住整个翅膀所以羽毛的关节。
此时“铁鹰云”组合成的倒转形漩涡已经开始往中间收缩了,带起的刃风刮得三人脸上生疼,但是这样的疼痛肯定不会维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着疼痛的结束,从“铁鹰云”的收缩速度来看,这样的结局就在眼前了。
鲁一弃的手还搭扶在独眼的腰上,所以他可以极其方便地从腰上拔出了一支驳壳枪。
独眼从王副官死去的手下身上收来了两支步枪两支手枪,但他没有都给鲁一弃,只给了步枪手枪各一支,不是舍不得,独眼自己又摆弄不来这些个玩意儿。他是怕鲁一弃背着不方便,太累,自己便先替他带着,需要是再给他。现在鲁一弃正好需要手枪,便顺手把独眼腰里插着的拔了出来。
枪响了,在“铁鹰云”的嘈杂声中,在独眼和瞎子的嚎叫声中,竟然显得无比的清脆悦耳。
一只铁鹰的翅膀散了,只剩一只翅膀的铁鹰如同是被漩涡甩出,砸落在一侧的山峰之上。许多的铁刃羽毛在漩涡中飞舞了一会儿,也都不见了踪影。
鲁一弃只开了一枪,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像在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