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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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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倚槐拼凑了一下自己七零八落的在校记忆,认为陆月浓向来不是缺课的人,哪怕偶尔生点小病,也会吃过药立刻来校。他复又揣摩了一下郁冬这话,有些疑惑:“那您为什么不在班里说呢?”
  这话好似戳中了郁冬为难处,他犹豫着说:“这也是我不好做的地方。他让我别告诉大家,不想让大家担心,可要是真的几天不来,大家肯定也会追着我问,不就更担心了吗?”
  这话不无道理,毕竟这才一节课没来,江倚槐就已担心了起来。
  这天放课后,江倚槐骑上车,一路带风地前往陆月浓所住的地方。
  江倚槐想了一天,总觉得陆月浓那句话是欲盖弥彰的借口——生病是最好的请假借口,而不让大家担心也是合情合理的理由。
  但仔细琢磨起来,这话便有了破绽。如果陆月浓真的生了病,告诉班上,大家除却担心,也并不会造成其他更严重的影响,但他仍然不让郁冬告知,这就很微妙了,江倚槐自作多情地想到,只有自己知道陆月浓住址,一旦知道他生病了,必定会去探视。陆月浓隐瞒着,说不定就是为了不让他过来。
  因为江倚槐一周前去陆月浓打工的网吧时,才跟对方说过,开学这周只能待到礼拜二,周三就得动身去平城。换句话说,陆月浓知道这几天江倚槐还在顺城。
  陆月浓虽然考虑了很多,但显然把江倚槐对他的关心考虑得太轻了。无论是何种情况,江倚槐都要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到陆月浓家楼底的时候,江倚槐循着正确的楼层望去,差点以为看错了。他闭了闭眼,又重新数了一遍楼层,确认无误后,视觉和内心都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这层窗户的玻璃,已全部打碎了,用黑色的塑料布勉强粘在内部,填住空缺,得以遮风挡雨。
  江倚槐急着确认发生了何事,把自行车刹好在种满菜的花坛边上,快步走向铁门处,凑巧见一个五十岁样子的阿姨下楼。
  江倚槐隔着铁门赶忙问:“阿姨您好,四楼上住的是我朋友,他今天没来上课,我来这才发现变成那样了。您知道他家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位阿姨从铁门里走出来,速速把铁门关上了,左顾右盼,确认完四周没别人之后,才小声告诉江倚槐一些事情。
  四楼有一家怪人,在这久住的居民无一不晓。这一家,住了三口人。有一个活死人,是个活着日日花天酒地、赌博挥霍的老男人;有一个死活人,是个独来独往、冷面冷心、漂亮又古怪的女人;他们的儿子,虽也不爱与人说话,倒算是最正常的,那老男人常在赌桌上、酒楼里说自己有一个争气的儿子,成绩优异,天天给他长脸,于是他脸上仿佛贴了金,是举世无双的体面人了。
  这个赌鬼爹出入赌场大半生,输输赢赢,万幸没出过什么太大的混账事。但人总有上头的时候,这赌鬼一日大概是赌得丢了魂,碰了不该碰的,估计还是沾了酒的缘故,不然怎么会上头到在那种东西上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欠债还钱,若还不出,便只能用身家来偿。赌鬼的身家,也就仅有这一户房子了。房子赔了进去,还是不够填剩下的。
  前段日子,每天都有一群孔武有力的男人跑到楼下,抄着家伙,拿着凭据,想办法逮人,但那赌鬼一声不响地跑了,遍寻无踪,不知死活。那女人自是不肯认赌鬼欠的账,死守着仅能住的地方,紧闭门窗,不愿下楼,也便有了砸窗的戏码。
  楼内的居民被搞得人心惶惶,出行不便,因而也尝试了帮忙报警,起初民警来过,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没出重大事故,且这类民事纠纷吃力不讨好,他们教育了那帮人,说好不许进居民楼,也就不再管了。
  而在三天前,那赌鬼终于有了消息——警方说,在江东路一条巷道的草堆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尸体左腹有一道刀伤,失血性休克致死。
  在08年“大扫除”之前,江东路在顺城声名赫赫,仅因一字:乱。这一条路很长,沿途有十几条巷道,各种民居、仓库、地下室里藏着剿不尽查不完的大小赌坊,因而这里鱼龙混杂,打架斗殴家常便饭,便是出了人命,好像也不怎么让人意外。
  那群来要债的,则嫌晦气,在下面骂骂咧咧了很久,左不过是说这赌鬼说不定是个借钱的老手,还在外面欠了别人的钱,这回还不上,被一刀捅死了。不过凶手找不到,谁也不知道是蓄意还是意外。但害得他们收不回剩下的款倒是真的,于是这帮人更暴躁地让那女人带着她儿子滚蛋。
  所有居民都觉得,虽然无法接受,但事实如此,已没道理不搬走了。可是一天两天地过去,四楼甚至足不出户,也不愿意搬走,就好像失去救援的残兵,还在等待着什么。
  这些日子,那帮人大约是去别处收款了,又或许是觉得这对母子早晚要搬的,不急于一时,不再一天到晚盯着了。
  听罢,江倚槐求了一会,那阿姨道了一声“作孽”,把他放了上去,独自去买菜了。
  江倚槐直奔四楼,看到门口的簸箕里,有数不清的玻璃渣子,他敲了许久的门,但没有人开,他又试探着喊了陆月浓的名字,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最后只能不甘心地离开,江倚槐骑着车,漫无目的地穿越大街小巷,等他意识到自己在乱逛的时候,已到了江东路。
  江倚槐有点忐忑,但既然来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绪,他按阿姨说的,去了12号的那条巷子。
  而没想到的是,就在那里,他遇见了正往回走的陆月浓。
  “我……我本来是想去看看你。”江倚槐头一回觉得说话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他支支吾吾地,一句话都说不完全,“没想到……”
  陆月浓却看着他,极敞亮地说:“你都知道了吗?”
  “嗯,节哀。”江倚槐没从陆月浓的眼神中看出任何情绪的蛛丝马迹,只好低下头。
  这话像是某种古怪的轮回,他们各自向对方说了一次,但处境却是截然不同的。他在心中不由地发愣:在今天之前,我真的了解过这个人吗?
  “我没事,”陆月浓摊了摊手,开始往外走,“别在这待着了,回去吧。”
  陆月浓走得很快,几步就绕过了江倚槐,留给对方一道背影。他今天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下摆束在裤腰里,将腰身衬得淡薄。脚步明明是稳的,但不知为何,江倚槐觉得他那样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陆月浓!”江倚槐盯着他孑然的背影,冲动逾过思考地喊了一声。
  陆月浓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江倚槐才意识到刚刚只是血气上头,想叫住对方,却没有往后的对策。
  正在这时,身后一座屋子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背心的中年男人:“吵什么吵?还有,刚刚是谁叫了‘陆月浓’?”说罢扬了扬眉毛,这男人左眉边有一道疤,因这一表情更显狰狞。
  “我叫的。”江倚槐只在戏里碰到过“黑社会”之流的人,现实中还是头一次碰上,他心里有点打突,但面上还是坚定着,“有什么事吗?
  “那就是说——”男人的目光从江倚槐身上扫过,落到陆月浓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就是陆春城的儿子?”
  陆月浓无所谓地承认:“嗯。”
  “喏,你老爹就在那儿没了。”那男人反手指了指那堆草,语气仿佛在指一团垃圾,又啐了一口道,“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趁我出去,在我地头动了手,惹老子一身腥。你爹欠我钱没还,他之前给我留了个电话,说照着它联系。结果呢?我发短信警告最后时限,他放我鸽子没来。”
  陆月浓竟抿出一个笑,不怎么友好,他一步步走回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长串信息记录,问:“你是哪一位?”
  纵然见过的乌龟王八蛋能开一个展馆,这男人大概也没见过这么坑自己儿子的,他有些无语了:“他给我们留你的电话?”
  “差不多。”虽然这的确已是他的,但连手机带新卡,都曾是陆春城送的。
  落到男人耳中,就变成了阴阳怪气,他怒意已生:“我不管你们整得哪一出,反正,父债子偿。你爹三天两头说你争气,怎么着,你要不要再争点气,帮你那阴曹地府的爹把钱还了?”
  陆月浓现在离这男人很近,在江倚槐眼中就是“危险地带”。
  “我帮你还一点……”江倚槐想着先缓和矛盾才是,即刻从书包里拿出一点钱,他出门是为了上学,故而带的现金不算很多,浑身上下也凑不出几百块。
  陆月浓看见了,先前没什么情绪的语气立刻激动起来,他几乎就是在喝止:“收回去!”
  “有人帮你还钱还不好?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江倚槐没来得及收回去,那男人已骂骂咧咧地一把夺过,攥住钱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二……穷小子,总共就四百?”
  陆月浓趁着这个空档,拽起江倚槐就走,那男人反应却很快,左手把钱插进兜,右手抄了家伙赶上来:“你别走!那天我喝多了,也是犯抽,没让他给我打条,今天说什么你都得给老子留个字据!”
  没凭没据的,人又死无对证。这男人说真说假都没什么顾忌,但无论真假,陆月浓都不可能留在这儿陪他折腾,他满心想的,是先带着江倚槐逃出去。
  但男人手里的铁棍已追了过来,一棒落下,恰好打在江倚槐的背上,很钝的一声,江倚槐没忍住闷哼一声,只觉得整个背被当成了沙袋,疼得不行,要不是有个书包挡着,骨头肯定就遭难了。
  情急之下,陆月浓取了竖在一旁的别户人家用来晾衣服的竹竿,隔着距离往那男人身上一捅,又攥紧拳头,在要害处狠命踹了两脚,继续拽起一旁看着有点歇菜的江倚槐不停跑。
  风在耳边路过,隆隆留下声息,陆月浓就在这时轻轻地问:“疼么?”
  “不疼,嘶,我……”江倚槐忍着疼疾步狂奔,他盯着陆月浓的身后,因打斗,那衬衫的边角已松了出来,他还是头一次见陆月浓这么狼狈,“我拍戏也有一点点工资,还有攒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可能不是很多,但我明天全部带来给你,先把能还的还了吧。”
  “不需要。”那点关心的语气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回绝。
  江倚槐忙说:“你别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帮你,人生的路还很长……”
  陆月浓体力不怎么好,领着江倚槐跑了这么一段,已有些接不上气,但还是支了一点气息,威胁道:“要么闭嘴,要么以后就别跟我说话。”
  江倚槐果然噤口不提了。
  跑了许久,到巷口的时候,他们才惊觉,在那儿立了另一个壮汉,三角眼,虎背熊腰,更加凶悍。想来是方才那人搬了附近的兄弟。
  江倚槐终于有些意识到,有些人是不可以讲道理的。
  “别,”江倚槐拉了拉陆月浓的手,在他身边小声说,“我们找机会逃吧。”
  但说得轻巧,实行起来难上加难。身后的男人也举着铁棍逼近了,身上的衣服卷了起来,被竹竿戳过的地方见了血,他满不在乎地磨磨牙:“好小子,果然是流氓爹养出来,一路货色。”
  让陆月浓去承认那无凭无据的欠款是不可能的,江倚槐只好退一步,对陆月浓说:“我没钱了,他们也不给机会,我们报警吧。”
  “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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