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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高才!”李慕一声叹。
兰娘拽着夏荷,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荷道是说:“给我看看。”
李慕将手中书卷递了过去,他只知晓张十一识字,却不知他学识如何,选的不过是些四书五经一类,孔圣孟贤所作,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试着释义。原本拿在手里,是想稍作温习,却不料看一旁的注释入了神。瞧那新鲜的墨迹,李慕才猜测,这注解,乃是张十一写上去的。
夏荷扫了一眼,倒是点点头道:“是爹爹写的,爹爹当时给我讲书,便是这么说的。”
确认了是张十一所作,李慕便肃然起敬,叹道:“岳父如此才智,埋没于此,着实是可惜了。”
兰娘忙说:“他不过就是个种田的,姑爷可别这么说!”
“可这……”李慕正待分辨,忽地大门被敲响了,张十一在门外道是:“兰娘?你这大白天地关门作甚!”
“夏荷,给你爹开门去!”兰娘道是。
张十一这一进门,见自家二姑爷和老三在呢,有些奇怪,招呼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啊?”
“岳父。”李慕拱手。
夏荷口快,道:“爹,相公刚刚夸你呢!说你学问好。”
张十一闻言,竟冷了脸。
“岳父的见解与学识,都是小婿拍马都追不上的。如若岳父不嫌弃,不如来我们青君书院,与几位先生探讨一番。”李慕道是。
张十一想都不想,便道是:“免了,我不过是个田舍郎,哪里配得上进书院。”
“可……”李慕还想说什么。
张十一猛地摆了摆手,道是:“你不必说了,人各有志。”
“恕小婿直言,见字如人,从岳父所注经义中,小婿品得出,岳父志不在田间。”李慕行了个大礼,兰娘和夏荷都被吓了一跳,张十一却在被点破那一瞬,岣嵝了腰。
良久,他才叹出来,道是:“晚了……我这一辈子,都是没可能了……还得看你们年轻人啊!”
说罢,张十一也不管还跪拜在地的李慕,步履蹒跚,回了屋子。
兰娘倒似乎是记起了什么,没吭声,却垂下了泪。夏荷忙挽着兰娘,低声安慰。
李慕半晌未得回应,只得起身。既劝说不动张十一,他本想问问兰娘或者夏荷,但兰娘却直摇头,温声道:“你岳父他……哎,不必再提了,你跟夏荷回去吧,好好休息。以后可得记得,别叫夏荷沾酒了。”
李慕还想说什么,却被夏荷拽住了。
夏荷踮着脚,跟李慕咬耳朵道:“我爹现在不想见你,咱们还是走吧!”
虽是不甘心,但见张十一和刘兰娘均是神伤的模样,李慕自觉自己再戳在这儿只能让二位长辈更加难受,便也只能跟着夏荷走了。没曾想,他前脚刚回到家不久,后脚林婶来了,捧着个书箱,道是:“老爷,夫人家里头把您上回送去的东西,都给送回来了……”
李慕捧着那基本写满了小字的书,半晌,去寻夏荷。
夏荷在那儿逗金宝呢。
“夏荷。”李慕唤。
“嗯?”夏荷回头,问道,“怎么?”
“你家里……可是有什么冤屈未解?”李慕不太能理解,为何张十一会如此决绝,自己只不过问及他是不是肯重新拾起书本,他竟将文房四宝全都送了回来,一副以后再也不动笔的模样。论年纪,张十一比之李慕是大了一辈,比书院中不少还没得功名的书生却还年轻,不该说什么“晚了”。
夏荷颇为茫然,道是:“冤?没有吧。我家不是遭了灾荒逃难来的吗?”
李慕哑然,细一想夏荷那时不过才出生,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他大姐冬梅,那年也还小,不能记事吧。
没能问出什么,李慕只能将那几本书卷收好,装进了明日要带回书院的书箱,打算着好好研读。
第二日,李慕起了个大早,乘上驴车,前往青君书院。
凌先生早便想收李慕为学生了,这一日特地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与两个学生喊来,专门等着李慕。
行过拜师礼、拜过圣人后,凌先生带李慕同几位师兄一一认识,接着便布下了功课。凌家老二凌锐是个爱玩的,却觉得父亲这也管的太紧了吧,没个正形地揽住了李慕的肩膀,道是:“爹,今晚办个家宴,给咱们小师弟庆贺庆贺得了功名吧!”
凌先生瞪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你小师弟都得了功名了,结果你呢!”
凌锐干咳一声,道:“爹,那是小师弟少年天才!”
凌先生的长徒便出来打圆场道:“老师,三师弟学识也算是上乘的了。”
“哼,这小子,都是被你们几个和你们师母给惯出来的!”凌先生吹胡子道,自己却也严厉不起来,刚数落完一句,他就摆了摆手,应了凌锐的请求,“是合该给慕儿办个宴,一来万事开头难,贺他迈出了头一步,一举得了茂才之名;二来望他日后步步高中,不负他李家、不负咱们书院所冀托;三来迎他入我门下;最后一点,也是满足了你们这些好热闹的家伙,可以了吧?”
“甚好甚好!”凌锐拍手道,“我这便去叫娘子和大嫂准备准备。——对了,小师弟不是也成亲了么,不如将女眷也一同接来?”
还未等李慕说话,凌家老大凌钥却黑了张脸,沉声道是:“小师弟家住的颇远,怕是往来不便。”
“那便让弟妹在家中小住一日便是。”凌锐没去瞧自家大哥的脸色,道。
李慕却是察觉到了凌钥的不满,虽是不解,却也自觉现下不是夏荷过来的好时机,还是该等他弄清楚了凌钥黑了脸的原因再谈。于是推辞道:“家中有幼子嗷嗷待哺,母亲又年迈,怕是离不开拙荆操持。”
凌先生也瞧到了大儿的脸色,暗皱眉头。见李慕推辞,他便挥挥手道:“那便算了,往后有的是机会。今日先散了吧。老二,去跟你娘子说一声,今晚办宴去。”而后对凌钥道是,“老大,跟我过来。”
李慕如今被安排的最要紧的事便是读书,回了自己的住处后,便捧出张十一所注的经义来细读。剩下三人各自忙活,凌钥则跟着凌先生去了后院。
凌先生便责道:“你今日这是摆什么脸色?”
凌钥自觉自己心中所思颇为难以启齿,被催问再三后却还是咬牙道:“父亲,实在是儿子昨日在饶南镇上,见过小师弟的那妻子……他……”
“怎么?”
“父亲,恕儿子口直,儿子觉得,小师弟配那般不知礼的村妇,着实可惜了。”凌锐道是,说罢将夏荷昨儿个在酒楼的形态复述一二,听得凌先生也皱起眉头。
说罢,凌锐叹了一声:“孩儿只是为小师弟惋惜。以小师弟的才干,想必将来定有一番成就,只是这妻不贤则家宅不宁……”
凌先生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可知慕儿的母亲是谁?”
凌钥一愣,老实道:“孩儿不知。”
“玉竹乃是仙逝了的季先生的独女,打小在咱们书院长大的,那时这屋子里的儿郎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凌先生回忆起来,笑着摇头道,“可惜了,她身为女儿,只能嫁做□□,相夫教子。——玉竹是不会糊涂的,她既然为慕儿择了这门亲事,定有她的缘由。你不过是见了一面,还是不要妄下推断的好。”
第29章 廿玖志向
夏荷并不知晓凌家父子正在议论他。
他在第二日早晨还在砸酒味,不由得感慨,这东西入口的滋味是美得很,醉起来却实在是叫人难受。夏荷头疼着呢,被李老太太打趣,自己垂下头道:“母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喝了。”
“这还差不多。”李老太太道是,“金宝昨儿个都嫌你呢。”
夏荷把脸凑到金宝跟前,果然金宝还记得昨儿个姨姨身上那难闻的味道,张着眼睛,先是仔细盯着夏荷嗅了嗅,确认没了那味儿了,这才伸手给抱。
于是夏荷心满意足地将金宝抱了起来。
用过饭后,夏荷便道是要回张家一趟。
他惦记着昨儿个张十一和兰娘的失态,不知道爹娘今日平复些了没。想了想,觉得还是抱着金宝去比较好。有个小娃娃在,总能把大人给逗乐。
李老太太从不拘他,径直让他回去了。
还没到门口,夏荷却被林婶拦住了。
林婶带着夏荷,神秘兮兮地,找了个角落,才问道是:“夫人,您昨个醉了,怎么把李六家的那事儿给说出去了……”
夏荷摸摸鼻子:“我昨日都干了什么,记不得了。”他不会是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吧。
林婶恨得叹了口气,噼里啪啦地把张家门口那事儿给倒了出来。夏荷一听,气得拍大腿:“她动我们家地!都是地里讨食吃的,她至于这么做吗!”
“唉我的夫人,那要紧的是那一点的苗苗吗?”林婶道,“你这动手打了长辈,怕是要被不少人说嘴了。”
夏荷干咳一声。
林婶还在数落道:“这长辈长辈,占了个‘长’字,便是占了理,哪怕她真动手打了你,你也不能动手啊,何况她李六家的也没那胆子动手!”
“都说酒壮怂人胆,我这不是醉了么……”夏荷辩解道。
“那也不能胡乱作为!”林婶叹,“夫人,你要是再碰着李六家的,可得记得喊声婶,说两句好话。你是咱李家的媳妇,你做不好,老爷也得受连累。老爷以后是要做官的,可得要名声!”
眼见着林婶又大谈起了李慕当官这事儿,夏荷只能顺着她嗯嗯啊啊了一阵,而后道是:“是是是,官太太自然要名望,所以我正赶着回娘家呢。昨日走的时候爹娘都有心事的样子,我得去问问,宽慰宽慰。好名声的人,得孝顺嘛。”
林婶心想,也有道理,于是就放过了夏荷,道是:“夫人慢走。”
夏荷这一迈出家门,倒的确察觉到有不少人在指着自己窃窃私语。没法去一一辩解,他只能快快往张家走。张十一没在家,兰娘倒是在呢,见夏荷抱着小金宝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家老幺,丢下手里的扫帚,一把拦过了金宝,亲热道:“乖外孙,想死个人了!”
夏荷早便不吃金宝的醋了,不然哪儿还能吃得过来,拾起扫帚来,接着兰娘丢下的活计,打扫这小院子。
兰娘亲够了金宝,才问夏荷道:“姑爷今日一早走了?”
“是呢,书院的一个凌先生说要收他做学生。”夏荷说道。
“这倒是好事。”兰娘点了点头。
夏荷一琢磨,挽着兰娘的胳膊,悄悄问:“娘,我就打探下,为什么爹爹不去科举啊?”
兰娘脸色一变,道是:“咱们家连本书都买不起,考什么科举!”
“可是相公说了,以爹爹的能耐,想是当年的底子扎实,不用温习,县试也是能中的。”夏荷说道,“再者说,咱们家买不起,相公家买得起啊,可以借嘛。”瞧兰娘脸色又不好了,夏荷说的愈发小心翼翼。
“陈年往事了,这不是你该打听的。”兰娘拍了拍夏荷的手,叹气,“你呀,只要做我们快活的小夏荷便是了。等过两年……”兰娘刚说完这四个字,立刻咬断了话头,颇有些意味不明地叹道,“幸好你长得比较像娘。”
张家姐弟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