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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呢。”他赶忙答道。
“有个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
“什么?”
“其实……我挺怕鬼的。”
贺一九想说我早就发现了,但现在不同,韩琅是自己说的,虽然出去以后他很可能不承认……如果他们还出得去的话。
“谁还没点怕的东西呢。”贺一九安慰他道。
“以前其实见不到的,直到爹娘走了以后,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了头的尸体、伸长舌头的女鬼,就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了。没了父母的小孩阴气重,再加上我血脉特殊,我知道它们都想吃了我。是大补呢,啧啧。”
“后来遇到你了,它们居然再也不来了,你说怪不怪?”他抽气似的笑了两声,“我活到现在不容易,也知足了。”
“喂,阿琅,别说丧气话,”贺一九把缸壁砸得“碰碰”响,“这才多大点事,你瞧我都还好端端的!你要是这就不想活了那就是孬种,信不信老子马上把你嘴巴抽烂看你还说这种屁话!”
以往韩琅早跳起来跟他对骂了,但现在是真没力气,头昏眼花,手都抬不起来。他在贺一九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无奈道:“是啊,你是挺厉害的。”
贺一九难受得眼眶都在火辣辣地疼,换了语气哄道:“阿琅,再坚持一会儿,听我的,没事的啊……”
“贺一九。”
“在这儿呢,你说。”
“我自己能撑多久我清楚,我觉着,这回只能看你了,”他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蚊蚋,“我把命交给你,你坚持住,总会有机会出去……你一直不一般,我知道的,只是没问你。”
贺一九心脏抽动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信你。”
“慢着,阿琅?阿琅?!”
没有回应。
贺一九咆哮出声,双拳捏得咔咔作响,气急败坏地砸向缸壁。“咣”的一声巨响犹如火药爆炸,更似晴空里一个惊雷,震得四周嗡嗡颤抖。仿佛有一把利剑瞬息间刺穿他的胸腔,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他徒劳地砸着坚硬的囚室,反反复复吼叫韩琅的名字,只恨自己中毒浑身无力,否则他早就撕开了这阻碍,不要命也要扑到韩琅那边把他搂在怀里,然后杀出一条血路把人带出去。
“姓方的!他要有事,老子撕了你的卵蛋喂狗!”
他从未有如此方寸大乱的时候,嘴唇在抖,手也在抖,韩琅越是没有回应,他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真巴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韩琅的命!双手被酒液泡得青白起皱,一动就钻心的疼,但他就用这双手狠狠砸着缸壁,砸得毫无知觉,仿佛胳膊上长的是两块石头。
时间仍在流逝,他额角大汗淋漓,双手血肉模糊。直到某一刻,他腹中突然灼痛无比,仿佛被人塞了一块坚硬的烙铁,内脏更是要融化一般,全身骨骼都被烫得咔咔脆响。他不明白这热浪来自何处,以为毒素渗入经脉,自己也快死了。他咬着牙,继续死撑,后来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明亮,仿佛身在强光之下,整个狭窄的酒缸之中再无死角。体内炙热的烙铁仿佛已经流进了血脉之中,点燃了他的身体,将他由内而外燃烧殆尽。
他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泥水,被融化,被重组。他伸出了手……或者接近于手的东西……像撕开一张破布一般轻而易举的撕开了酒缸。酒液从脚边哗哗流走,他未作停留,一把捞起奄奄一息地韩琅,用最快的速度向外冲去。
第55章 云海5
山庄的地牢之中隐隐传来一声震耳的咆哮,两个值夜的守卫都听见了,其中一个还说是野兽的叫声,另一个哈哈大笑说:“睡糊涂了吧,哪来的野兽。”
“莫非是里头又疯了一个?”
“常有的事,不过这么暴躁的还是第一次见。大部分都傻了,你知道的。”
这人咋了咋舌:“真够呛。我现在还觉得老爷做这个简直疯了……”
“嘘……小声点,你还要命么?”
“随便说说,随便说说……慢着,那、那是什么……!”
几乎在同一瞬间,戴着面具的黑影落下,手起刀落,两人当即一命呼呜。他们死前的惨叫引来了更多的守卫,黑影“啧”了一声,身躯鬼魅般消隐,仿佛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有、有刺客啊……”
庄园顿时大乱,方圆也从睡梦中惊醒,喃喃自语道:“怪了,哪来的刺客。莫非事情暴露了……?”
他倒是不担心刺客,这庄园百年基业,守卫森严,机关密布,刺客别说窃走什么秘密,进来了基本就没指望活着出去,就和上回那两个查案的傻子一样,铁定被他扔进酵池做成奴隶。说来也是他们蠢,手不要伸这么长就好了,那个石青也是,半死不活了还往他庄园里闯,那不是白送给他的么。
一个奴隶五十两,不聋不瞎,特好使唤。就是脑子会被酒泡得稀烂,笨了点,但很多地方就喜欢这种只会干活不会耍小聪明的奴隶,还用不着付工钱。
这才是让他们方家至今屹立不倒的秘密。
他由丫鬟服侍着,慢腾腾地起身更衣,走出卧房。外头已是灯火通明,他刚刚在院中站定,一个总管模样的人已快步前来,躬身一揖道:“老爷,那刺客已经负伤,没成功潜入暗室,但现在已经逃了。”
方圆不屑道:“没用的蠢材!”
总管急忙请罪,一众守卫都跟着双膝跪地:“请老爷恕罪!”
方圆冷哼一声:“可知那刺客是何人所派?”
“这……”总管略显犹豫,“身手不错,像是雇来的江湖人。”
“那定是大理寺新提拔的狗官在搞鬼,明明已经托人削减了人手,却还是盯着不放。罢了罢了,没抓着就没抓着吧,这种江湖人嘴巴都不太牢靠,搞不好倒打一耙,叫他们没地儿哭去。”
“大人多虑了,”那总管凑上前来,露出一个颇为阴险的笑容,“咱们新配的机关弩好用得很,我瞧那贼人先前经过的地方有血迹,估计跑不出几十里,恐怕已经毒发身亡了。”
“那最好不过,”方圆轻描淡写道,“行了,折腾这么久,我累了。明儿个工部的陈大人来访,我可得好好准备。扶我回房。”
两个丫鬟走上前来,总管也带着一群守卫默默退下,低头应道:“是。”
就在总管和一众守卫忙于抓捕刺客的同时,湖底的暗室之中异动频生,却因为守卫都被调离所以无人觉察。贺一九背着韩琅沿着暗道跑出去几十步,神智才渐渐清醒。他跌跌撞撞地停下来,啐干净口中的血沫,脑袋里一阵眩晕。
“他妈的,偏偏挑这时候。”他自言自语道。
通道里漆黑一片,在他看来却有如白昼,可惜这光辉正在随着意识的恢复一点点黯淡下去。韩琅的体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手心摸着对方身上一片冰冷,自责、心疼、恼恨纷纷在眼底闪现,又赶紧去摸对方脉象,还好,虽是虚弱了点,但终究还有气。
“算你押对宝了,要不是……咱俩真的交待在这儿。”他轻轻在韩琅脸上捏了一下,埋怨他撂下一句“信你”就不管不顾晕了过去。接着他的手一滑就摸到了对方因饥饿而凸出的肋骨,心酸得直抽凉气,急忙死死把人揽在怀里,好似不这么做,就不能确定对方的安危一般。
稍加喘息过后,他背起韩琅继续朝外走去。自己高热过后的身上全是虚汗,连湿漉漉的衣物都被蒸干了,僵硬地贴在皮肤上。韩琅的身子却冷得像冰块一样,头发湿哒哒地滴着酒水,全部往贺一九的后领里流去。
没走过远,他忽然感到背上的韩琅动了动,好像挣扎着要下去。他急忙制止,又赶紧喊他:“别动别动,马上就出去了。”
韩琅却挣扎得更厉害,贺一九怕把人摔下去,只好先把人放下来。这会儿他有些傻眼,韩琅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一瞬间贺一九以为韩琅发烧了,但往他额头一摸,凉凉的,只微微有点热气。
韩琅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爬,缠得贺一九差点摔一跤。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彻底变成耍赖的小狗一样黏糊过来又抓又咬,真是小狗也就罢了,这么一个大男人发起疯来简直让贺一九吃不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一手掐住韩琅手腕,一手箍住对方腰身不让他乱动,开口道:“这是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结果韩琅紧紧贴住他的脸,突然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
这是醉了?
“阿琅?”贺一九晃晃他的身子,他稀里糊涂地睁开半只眼,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面前是谁,然后脑袋一歪又闭上了。
看他脸色发白,贺一九赶紧再探一探脉象。气虚,体弱,多半是饿的,还有一半肯定是酒的作用,虽说不致命,但脱下去肯定伤身。这会儿贺一九满心焦急,但韩琅意识不清完全不肯配合,他又舍不得直接把人揍晕,只好沉住气渡几缕内力过去,强行逼走对方体内的寒气和酒气。
他自己也是体弱的时候,强行运功实在不易,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片刻以后韩琅气息流畅许多,贺一九刚刚把人松开想喘口气,只见韩琅脑袋一仰,突然毫无前兆地吐了出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贺一九急忙捋他后背帮他顺气,他倒是不介意自己被吐了一身,光顾着心疼韩琅了,“这下好些了吧?”
韩琅还是晕晕乎乎的,吐出来的多半是残余的酒糟,后来还咯出几口淤血。贺一九看对方不再挣扎了,急忙把人往背上一背,加快脚步朝外奔去。一路上韩琅乖巧不少,脑袋在对方肩窝拱来拱去,鼻息全喷在贺一九耳朵里。他一深深喘气贺一九脚下就发软,尤其这人睡迷糊了还砸吧嘴,身子在贺一九背上乱蹭,要不是心里早就装着正事急得要死,他这样来回折腾真能把贺一九的火给点着了。
“乖点,听话,”贺一九怕他滑下去,把他往背上推了推,顺带没完没了地掐他屁股上的肉,“别闹了,再闹我直接把你扔下去。”
韩琅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哼哼两声,继续在他背上扭动挣扎。贺一九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刚要训斥他,就听他咕哝道:“你敢扔我?”
“还挺凶?”贺一九脚步没停,嘴上哼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不扔不扔。”
“你走慢点,颠着我了!”
“哎哟你真是我祖宗,我们逃命呢,谁敢走慢啊?”
韩琅不吭声了,转而用牙齿啃他后脖颈,贺一九的心都被他咬烂了,要不是情况紧急,真想把他放下来狠狠“教训”一下。正在这时,他们终于跑出复杂幽深的暗道,从先前的仓房里穿了出去。贺一九安抚好韩琅,正准备一场恶战之时,外头居然一个人没有,静悄悄的简直像个陷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贺一九念叨着这句老话,硬着头皮往外冲去。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就算有人影也是远远看到,庄园里的守卫似乎在追什么东西,各个急冲冲地朝同一个方向奔去。贺一九心想真是天赐良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直接足下一点,运起轻功翻出了墙外。
这时他仍不敢泄气,背着韩琅徒步朝山下狂奔。韩琅刚消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又迷迷糊糊地闹了起来,指甲都在贺一九胸前抠出了五条血印。
贺一九还是舍不得揍他,韩琅平日里那么正经一人都病成这样了,他哪下的去手?
“哎哟我的亲阿琅啊,亲宝贝,亲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