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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很多地方还长着苔藓,又湿又滑。周围的树下里盛开着各种野花,白的、蓝的、红的,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林子极静,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还有鸟儿的啁啾远远近近地回荡在四周,听起来格外分明。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上高空,灼热的阳光蒸干了露水,四周开始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面前的视野的突然开阔了,从地形上看,他们应该进入了一个平缓的山谷地带。贺一九见状惊叹一声,道:“我觉得我们快到了。”
韩琅依旧皱着眉头:“我看不像。”
的确不像,眼前的景物依旧是没有见过的,但已经出现了人为雕琢的痕迹:地上有路,还能看见一排竖起的栅栏。或许他们走到另一个村了?总的来说,有人就不会是坏事。
至少可以问路。
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片刻后,他们已经站在一间陈年的木屋前,方圆几里还有几幢一模一样的房子。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村庄。
“这倒怪了。”韩琅自言自语地说。
贺一九也发现了问题:“屋子太小了,怎么可能住人。”
两人还是推开屋门走了进去,里头非常窄,站两个人都困难。中间有一口井,黑洞洞的,很深。旁边搭着木架,上面缠着腕口粗细的麻绳,一端是个巨大的辘轳,一直延伸到外面,另一端则垂进了井底。
“就是一口井?”贺一九问道,出于好奇,他开始推动辘轳想把下头的绳索摇上来。这一推,他就拧紧了眉,额上青筋毕露,吼道:“怎么这么重!”
韩琅也去帮他,两人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生拽死拖的才把水桶提上来。贺一九立马跑到一边喘气去了,这会儿才发现暗处扔着一个套索,他拿起来一看,当即气急败坏道:“这他妈是套牛的!牛拉的东西,你居然叫我来干!”
韩琅本应该和他对骂,说什么“不是你先去拉的么”,但他完全顾不上理这人。这会儿他已经把水桶提去屋外,借着阳光看了看里头的水,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刚放进口中,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是卤水!”他惊道。
贺一九听完也变了神色:“怎么可能?”
“你过来看!”
两人头挨头研究了片刻,肯定了韩琅的判断。“既然如此,那周围这几间会不会……”贺一九摸着下巴道,他话还没说完,韩琅已经噌地站起来,快步去其他屋子查看。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专门用来煎炼的大锅,旁边还沾着结块的白色粉末。
贺一九也跟过来,打量着周围,接着对韩琅道:“这附近没有官营的盐场吧?”。
“是私盐。”韩琅很肯定的说。
贺一九吹了声口哨,背着手又溜达出去。韩琅把这片区域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盐场主人的身份,甚至连一份账目或者是文书都找不到,对方看来藏的很小心。靠近外头的地方,有马蹄和车辙的痕迹。在这里炼出的盐,应当被运往他处了。
“这里一直有井盐?不可能吧,”贺一九坐在一块石头上,边说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京城脚下,那帮官员居然找不着?”
韩琅沉吟了一会儿:“的确。就像你说的,如果这里一直是盐产地,早就被盐运司记录在案了。”
“那你的意思是?”
韩琅没说话,似在沉思。贺一九就不插嘴了,起身到周围转悠。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韩琅还坐在原地,不由得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过了,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可能停工有半个月了。”
韩琅点了点头,还是没吭声。又过了片刻,贺一九已经有些无聊了,才听这人开口道:“去年这里发生了地劫,你还有印象么?”
“好像有这么回事,”贺一九说,“当时我在哪里来着?唔……应该是在街边,对面瓷器店摔了个坛子,老板气得直嚷嚷。”
韩琅打断了他:“你知道宝昌坝的井水变味的事么?”
“不知道。”贺一九有些疑惑。
韩琅便把里正媳妇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贺一九摸到点苗头了,蹙着眉,狐疑的打量着韩琅:“你是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山河论》?”
贺一九摇头。
“里头记载过一个故事,说某朝发生了地劫,原本的山川都变成了平地,里头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则,同样是地劫,将河流移位,里头出现了大量的铜矿。”
贺一九顿时醒悟过来:“你是说,地劫过后,这座山才出现了井盐?”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宝昌坝的井水变味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
贺一九点了点头,又疑惑道:“等等,为什么你连这种破书都能记得?”
“诗词什么不太在行,四书五经也不行,”韩琅苦笑着道,“但是这些山川地理、鬼怪异志之类的书籍,小时候读了不少。”
贺一九“啧”了一声。
“负责修水坝的官员姓周,我见过他,”韩琅说着,又停下来想了想,才继续道,“了解不多,但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贺一九摸着下巴,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怀疑他派人修缮水坝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井盐,于是私下开采?”
“也不一定是他,只不过他是最接近的。”韩琅笑了笑。和聪明人对话就是有这个好处,韩琅很庆幸他不用再解释什么,贺一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是谁,都是个大案子了,啧啧,”贺一九打量着韩琅,“你只不过来调查一个莫名其妙的纵火案,居然发现了这么惊人的事情,该怎么说,狗屎运?”
韩琅无视了他的调侃,嘀咕道:“马有义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这里头,还有很多谜团。”
“所以呢?”
“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第12章 惊蛰7
贺一九没和韩琅一起回去,等两人终于找到路回到村子附近时,他说要继续调查冯老爷子的病因,就和韩琅告了别。现在只剩韩琅一个人了,他刚刚踏进村口,就见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歪坐在墙根,旁边站了几个人,似乎都在冲她指指点点。
韩琅的正义感又被唤了出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妇女见有人来问,嚎得更大声了,几乎上不来气。旁边有个汉子指着她骂道:“哭!你还有脸哭!昨天缠着我的是你,今天反悔的还是你!你家刘二铁定不回来了,回来也不会认你这贱人!”
说罢,将身边的箩筐一掀,里头白花花的嫩豆腐全都劈头盖脸地浇在妇女身上。妇女根本不还嘴,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啜泣。韩琅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那人挥下的胳膊,板着脸道:“吵什么,有话好好说。”
男子汉大丈夫,跟女人动手,要脸么。
旁边有个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递给妇人,低声道:“刘嫂,擦擦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男人见韩琅来帮腔,愈发的喋喋不休:“官老爷你给评评理。我跟这女人根本不熟,见过几次而已。她男人出去挣钱了,大半年没回来,她就开始缠着我要跟我好,这像话么!她还是有儿子的!”
“你好意思说你!”那大娘也火了,站起来冲男人骂道,“谁不知道你是咱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见刘嫂一个人过日子才去假模假式的勾搭她,你还不是贪图她那个豆腐坊!”
“我……”
被称作刘嫂的妇女依然捏着那块手帕,满身都是碎掉的豆腐渣子,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娘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刘嫂,你一个人过日子再苦,也别沾上这种人啊。说来你男人丢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信,现在官差老爷在这儿呢,你给他说说?”
也有别的围观群众对韩琅八卦道:“她男人没了,说是去做工了,然后再没回来过。我看,是在哪儿勾搭上了新媳妇,不想回来了。”
“也是可怜了这一筐水汪汪的豆腐,掉了地下染了灰,谁还要。”
“刘二要是回来,铁定休了她。”
韩琅大致听懂了,叹了一声,对众人摆了摆手道:“大伙散了吧,老围着也不好。这事我来处理。”
众人见官差发话了,也就三三俩俩地走了个彻底。那个骂骂咧咧的男子走之前还想踢刘嫂一脚,结果被韩琅瞪了一眼,立马就战战兢兢地缩回去了。韩琅虽长得平易近人,生气起来也是有几分威严的,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和这样的官差作对。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大娘还陪着刘嫂,劝她赶紧把事情说给韩琅听。刘嫂擤了一把鼻涕,这才抽抽噎噎地开了口。她说她们家一直在村里开豆腐坊,日子勉强能糊口。后来她男人刘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招工的消息,说是去修水坝,去年年底就走了,这一去就再没了消息。眼看着水坝修好了,刘二也不见回来,刘嫂四处打听,只听说那批工人去别处做工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全都不得而知。
“为什么不报官?”韩琅问。
刘嫂没答话,倒是旁边的大娘“嗤”的笑了一声,笑得怪里怪样,比哭还难看:“天底下丢了男人的媳妇又不止她一个,官府管得过来么?没办法,我们这些人,命都是贱。”
韩琅被噎得哑口无言,想起钱县令那副懒散模样,更是无话可说。
刘嫂继续她的讲述。她说她以为刘二抛下自己过好日子去了,顿时心灰意冷。刚好隔壁的男人……先前泼了她一身豆腐那个……对她非常关心,她一时鬼迷心窍就信了那人,结果对方只是想骗她的豆腐坊而已。刚才两人又起了争执,才在大街上闹开了。
这时刘嫂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如同喘不上气的公鸡,拖出一个极长的调子。“我梦到刘二回来了,”她突然扯住了韩琅的袖子,满面哀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刘二死了,他托梦回来了。他说他死得冤,太冤太冤了。他是被火烧死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起泡,皮肤流油,滋滋滋的响。说着说着,他的上嘴唇和下嘴唇都黏在一起了,被火烤化了。”
大娘抽了口凉气,马上捂住了刘嫂的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疯了?”
韩琅却蹙眉道:“你让她继续说。”
“刘二他死得惨啊,他只求我替他伸冤,让他入土为安,可是我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啊……”刘嫂再一次大哭起来,“后来我亲眼看着,烈火熊熊,他就被卷进去了,就跟那灶膛里的柴禾一样,化成了一堆黑漆漆的焦炭。”
她再次扯住韩琅,哭喊道:“官老爷,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韩琅试着安慰她,但无济于事,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向。刘嫂似乎打算抱紧他不松手了,最后还是大娘把她拖开,道:“这女人疯魔了,他男人只不过没回来而已,何必胡思乱想。”
接着又面朝刘嫂,斥责道:“一个梦而已,你也信!”
后来刘嫂的儿子来了,才把他娘带了回去。韩琅本想再了解一下情况,因为他联想到了马有义的状纸,再想到山里头的盐矿,就觉得这其中必有关联。可是刘嫂的儿子拒绝了他,说娘亲这些日子已经半疯半傻,如果说过什么话,还请忘了吧。
说罢就搀着刘嫂离开了。
韩琅别无他法,大娘也走了,他只好先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