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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第四章∞
田钺有时候会想,何谓成长?
记忆里,父母分开并且不约而同选择了抛弃他的那一刻,他是被迫长大过一次的。但缺失的那部分童年乃至少年,却始终好像梦魇一样对他纠缠不休,骨子里,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还停留在那个似梦似真的午后,还停留在那句记不全的诗篇,而他,在光明之中,就那么长久地沉睡了。身体在成熟,性格变得嚣张狡诈,用死也不屈服的强硬隐藏真的好想逃,好想躲,好想有个人能理解他,能疼他,能爱他的那些渴望,那些柔弱和温软……这样的矛盾,不知不觉,陪了他已经好多年。
田钺的灵魂,是从枯木和荆棘之中生出来的一根扭曲的藤条,开着黑色的花朵,拒绝所有青睐的黑色的花朵藏在棘刺之间,恣意展示着孤独的傲慢,然后在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时,才偷偷结出红色的果实来,红得像心,红得像血。
恍惚间睁开眼,他感觉不到疼痛,他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也记得做出那些举动时自己的心态,他就像所有从自杀后的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人一样,觉得后悔,觉得后怕。就算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要救活他。
他死过一次了。
他的精神,却因为这一次体验,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哈……”想笑,却连笑得冷一点苦一点都做不到,田钺抬起手臂,看了看腕子上的白纱布。
包扎方法相当老道而且专业,手指还能动,而且伤口不疼,看来是及时做过手术也打过止疼针之类的东西了。但他显然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没去过医院,所以……啊……对,鹿瑶光来过,这些都是他做的。
那么,在整个过程中,那个始作俑者又在干什么呢?
闭上眼,努力回想着也许并不愿意去回想的片段,隐隐约约,他记起了那张紧紧皱着眉头的,完美的脸。
呼吸急促凌乱,异色的瞳孔有点放大,站在鹿瑶光身后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忍耐。忍耐着这种焦虑不安,还有恐惧。
开玩笑……恐惧?他怕什么?怕这条狗死在他床上?他有的是钱,这套大宅子都塞不下的钱,死了一条不驯服狗,再养另外一条驯服的不就得了?
怕个屁啊……
虚弱中,田钺胡思乱想着慢慢坐起身来。
他的记忆,只截止到那个男人的那种眼神为止了。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估测着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自己是在主卧室没错的,身上是干净柔软的睡袍,没有半点血迹。
头还是晕,他没法下地,用行动还算灵活的那只手抓过枕头垫在背后,他靠上去,吁了口气。
外面天是亮的,而且是早晨的光感,看来,他是昏睡了一整夜,现在是第二天了。
“操……”就算伤口不疼,无力感也还是令人焦躁乃至恼火,田钺揉了揉太阳穴,停止了思考。
但打断他的,绝不只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有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
那个作息随意,从来不用奔波着上班,脸上却带着莫名疲惫的男人走进门,看到他已经醒来,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就止住了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对方就算虚弱着,也还是有翻身下床逃开的意图。
“不会再对你怎样了。老实躺着。”烦躁地叹了口气,白未然继续尝试着往前走,起初他走得很慢,脚步都是在试探,直到发现田钺确实应该是不会在他靠近到某个程度就开始像被突破了安全距离的野猫一样冲他龇牙咧嘴弓背炸毛,才略微放松下来,一直走到床边。
那是一段难堪的静默。
两个男人,两个雄性,两头野兽之间的静默。
焦虑疲惫的强者有通身野兽的危险,虚弱戒备的弱者更是通身野兽的危险,两种危险气息在宽大的卧室里纠缠对撞,惹得双方都一阵烦躁不堪。
最终打破这种僵局的,是白未然。
“你神志恢复了?”他问。
田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男人什么意思,他说的不是他从昏睡中醒来,而是从那种持续了两个月的灵肉分离的状态。
一想到那些,就根本不乐意回答了,开始扭头赌气的田钺看着窗外柔和的光线。
“我……还是不会放你走的。”低沉的声音把这么一句话缓缓说了出来,撞得田钺心里一阵钝痛。哈,那当然了,你当然不会“放生”了,你怎么可能那么慈悲心肠?就算这么折腾过,你我的身份还是没变不是吗?你还是堂堂帝君,我还是你养的……
“我不会再拿你当鬻犬。”
什么?
“你不能离开,但我不会再拿你当鬻犬对待,也不会再对你动粗。”好像被枪指着一样,说出那种让步的话来,白未然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叹了口气,继续告诉对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地下一层你不用住了,我会把那里恢复原样。身体恢复后,你就睡客房,离主卧室最远的那间客房。需要什么东西,会给你置办齐全,你这几天可以先列单子,写好之后,交给蒋鸾。平时……屋里所有的东西,你可以用,我不会再限制你非要呆在哪儿或是做什么。只不过……”
“我不能离开。”接走对方话尾时,田钺心里,眼里,语气里,都有种毫不费力就能体察到的悲凉,是,这确实是很大程度上的改善了,从笼子,到地下一层,到整栋房子,他确实是一点点从狗,变成了囚犯,又从囚犯,变成了被软禁者,但他终究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也是目前唯一想要的自由。
他不自由。
他一天不能离开,就一天不自由,这是事实。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白未然总算是再度开口。
“是,你不能离开。”犹豫了一下,那男人伸出手来,轻,却也分外坚决地,捏住了田钺的肩头,然后,在对方条件反射地浑身颤了一下时又再度松开,略作沉吟,坐在了床边,用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不能离开,也不能再寻死。”
啊哈?!
“能让我解脱的两件事,都给我禁了?”就算心里想的也是自己不会再寻死觅活,嘴上也还是要表达一下不爽的,田钺咬着牙反盯着对方,眼里都是虚弱的忿然。
“嗯,就是这样。尤其是第二条。”
“不能死?”
“不能寻死。”
“有什么差别。”
“死是不可抗力,寻死是主观抉择。”
“你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总之,不能寻死。”
“不寻死让你关我一辈子?”
“嗯。”
“你……!”
“冷静点,否则伤口不易恢复难受的是你自己。”
“……”
“不能寻死。”
“未必。”
“敢再自杀,你最好选个能瞬间解决的方式,不然我还会再救你一次,救活为止。你要是残废了,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康复。你要活着留下。”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啊?!你长得是人脑子还是驴脑子?!”
“……都这个样子了还可以骂人,看来是没事了。”不知为何,被骂了的男人反而从眼底最深处流露出一丝不易捕捉的愉悦来,白未然挑了一下嘴角,站起身,“你睡了两天两夜了,得吃饭,一会儿会给你送来。”
扔下那句话,也扔下床上惊讶时间已经不声不响过去了两昼夜的伤者,藏起心里某种奇怪的快乐情绪的男人迈步往外走。他出了卧室,下了楼。
楼下,是刚刚赶过来的蒋鸾,正把手里从外面的高级餐厅买回来的食物放在厨房吧台上。
“大少爷,您要过目吗?”谨慎的男人问。
“素的?”
“是。”
“辣吗?”
“不辣,我和厨师说了,是大病初愈的人要吃的,调料都减少了很多,口感也做得更绵软了一点。”
“行,送去吧。”点点头,白未然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车钥匙,拢了一下头发,“我去老宅,家里交给你。如果鹿主任过来,给他开门。这期间田钺有什么差池,你的全责。”
说完,都不等对方点头,白未然迈步就出门去了。
蒋鸾看了看那个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通向二层主卧室的楼梯,一边把餐盒里的饭菜转到盘碗里,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天,直到下午,这套大宅子里都始终保持着有至少两个人在。
鹿瑶光来之前,蒋鸾停留在二层,给那个看来确实是饿了的男人送去饭菜,确定他会好好吃而不是琢磨着用餐具尝试杀人或者自杀,沉稳低调的管家保持主卧房门开着一半,自己去旁边的小花厅呆着了。
那里的味道果然还是有点重,虽然开着净化机,但仍旧不敢在没戴口罩的情况下停留超过十分钟,想着大约也就只有作为帝君的白未然能受得了,蒋鸾在核对大宅都需要什么用品的同时留意着卧室里的动静。
中午时分,鹿瑶光提着医药箱来了,虽然是臣下,但毕竟是现任狼王双胞胎弟弟的伴侣,也是下任狼王白未然的仲叔,自己只是管家,就算有个王君的父亲,终究身份谈不上比对方高贵多少,蒋鸾还是以贵宾相待,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将其带到了二楼。
鹿瑶光在的时候,他就去一层了,需要做的工作都完成后,就在侧厅翻翻杂志,稍事休息。
大宅的气氛,虽然暗藏着细微波澜,但总体还是稳定平静,不平静的,是白家老宅。
得知儿子又把“那条狗”给散养了,还特意跑来告诉自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去大宅,请提前告知以便做好准备时,本来就脾气恶劣的白子虚,又一次拍了桌子。
眼看着茶杯和里头的清茶都跟着剧烈颤抖了一下,李思玄扶住那张紫檀八仙桌的边沿,然后拉住伴侣的胳膊。
“不许生气。”温和的声音“命令”着,干脆拽着白子虚站起身来,把手杖塞到刚拍过桌子的那只手里,把满眼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怒的男人往后面的第二进院子送,李思玄让儿子稍等,就直接用隔离的方法切断了这对暴躁父子之间随时会引发山崩地裂的火线。
“你管他呢,他的宅子,爱怎么用,是他的事。”压低声音那么说着,李思玄脚步不停,硬是带着白子虚回了内院。
“名声还要不要?!门风还要不要?!传出去这算什么?!北狼王的儿子在家里散养鬻犬?!让一身骚味的东西楼上楼下就那么溜达?!!”
“你行了,再嚷嚷,这流言蜚语就先从你这儿传出去了。”哄小孩一样摸了摸对方的脖颈,李思玄把就算用了最低的音量也还是压不住愤怒的男人塞进了房里。
“可他这么胡作非为,将来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反正有生之年都是你的,操什么心,再说,你的儿子,你生的,随你随成这副模样,怪谁也没用。”
“我生的是没错,可多少也该有一半随你吧?!”
“那只能说你的基因比我的强大啊。”无奈地笑了出来,李思玄拍拍白子虚的背,把那男人按在藤椅里,倒了杯温热的茶,“你先冷静冷静,我去跟他说。要是放你俩不管,怕是一会儿就要直接叫救护车了。”
“你是说我被气死还是他被我打死?”
“是给你俩叫,得了,我可不想让人看见北狼王家里闹出父子互相残杀的事来,你就乖乖等吧,把水喝了。”叮嘱了几句,李思玄关好门,穿过庭院,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