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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建锋踱步上前,拍了拍洛枫的肩,语气平静而释然,“政委还是不要带队了,咱们一起去边境,你带领技术小组留在后方,带队的活儿吧,就交给我了。”
洛枫一怔,“首长!”
尹建锋抬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宁珏是我派出去的人,当年他叫我一声队长,现在他生死未卜,我不能干坐着看你们为他拼命。”
“可是……”秦岳难以置信地看着尹建锋,“可是您是将军!”
哪有40多岁的中将还拼杀在血雨腥风、瞬息万变的前线?
尹建锋垂首,轻叹一口气,“是将军,也是一名队长,还是……”
“还是一位父亲。”
“为人队长,队员陷入危难,我怎能退缩?”
“为人父亲,独子头一次参加重要行动,我怎能不陪在他身边?”
说完,他转过身去,目光越过窗户,望向空地上整队等待出发的队员,自言自语道:“都给我活着回来。”
尹天全副武装,没由来地往尹建锋办公室的窗户投去一瞥,只见素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不朽战旗。
出发时,尹建锋身着丛林迷彩与队员们站在一起,表情沉毅肃然,尹天惊愕地看着他,启唇难言,最后手被宁城握住,狂跳的心脏才逐渐平复下来。
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靠着家庭背景与别人的牺牲爬到将军位置上。
也曾以为自己的父亲只会坐在办公室看报喝茶,是一名蛀虫一般的腐败官僚。
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父亲平时只穿常服,连枪都不会打。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执行任务时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父亲是靠着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中得来的功勋章换来麦穗两星。
他不知道,其实父亲是他的骄傲。
如同在将来漫长的军旅人生中,他也将是父亲的骄傲。
直升机即将起飞之时,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落在后面那稍显瘦弱的兵还摔了一跤。
是郭战与周小吉。
洛枫挑选的多是从其余四支中队主动调往一中队的老队员,新兵仅有宁城与尹天两人。
宁、尹回宿舍做准备时,郭战隐约猜到他们将去缅甸,但不知具体任务是什么。
他没有问,独自挣扎,恰好被回来拿笔记的周小吉撞见。他的挣扎在周小吉眼中全然不值一提,小矮子一蹦而起,吼道:“我们也去啊!”
梁正将两人挡在舱门外,洛枫却说:“让他们上来吧,周小吉跟着我和技术小组,郭战和宁城尹天一起。”
秦岳无奈地闭上眼,轻声道:“梁队算了,既然进了特种部队,谁都得有第一次,咱们不能总是将他们圈养在大营里。”
军机在云层中穿梭,技术小组成员围坐一隅,专心致志地搜索努卡与宁珏可能身处的位置。然而缅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且早就陷入无政府管控的状态,想通过入侵当地交通、通讯网络寻得他们的蛛丝马迹犹如以针挑土。
傍晚,队员们换乘步兵战车抵达中缅边境。技术小组递交的表格中,赫然写有17个可疑地点。
洛枫当即皱眉,盯着组长道:“不能继续筛选了吗?”
组长面色为难,“目前截取的信息有限,再筛选可能会出现重大偏差。”
尹建锋接过表格,走至一台电脑前,轻车熟路地调出缅北地图与对应地形图,一边对比,一边在表格上删改。
气氛凝重,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尹天更是捏了满手的汗。
20多分钟后,他合上红笔,抖了抖表格,严肃道:“我按照可能性的大小给这17个地点划了档,咱们按批次来搜索,第一批精简下来有5个地点。两人一组,立即出发。”
中缅边境中方一侧属西部战区管辖,洛枫以猎鹰特种大队政委的身份轻易调用到数辆军用吉普。缅甸一方边防形同虚设,重要关口因为独立军的破坏早已无人值守,只有中国一侧有荷枪实弹的哨兵。
特种兵们各自驾车越过边境,于漫漫丛林中驶向毒枭最后的老巢。
尹天踩着油门,风驰电掣地在雨林的斑驳下狂奔。宁城坐在副驾上,神情冷峻地看着手中的电子地图。
他们的目标地点是一个专事种植罂粟的偏僻村落,那是努卡的后院之一,也是他控制得最稳的罂粟产出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风在窗外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尹天握着方向盘的手莫名一冷,心脏越跳越快。
后座上放着自动步枪与狙击步枪,还有充足的弹药,手枪就在手边,吉普性能良好,高速撤退不是问题,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既害怕在村庄里遭遇努卡,又害怕遇不上努卡,找不到宁珏。
而更害怕的是——确认宁珏已经不在人世。
宁城却坚定地看着黑暗中的两束开路光,笃定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尹天好几次在紧张得呼吸渐促时瞥向宁城的侧脸,好像只有看着心爱的恋人,心中那沉沉郁郁的不安才会稍稍被压下去。
时间在车轮的飞转中迅速流逝,如同握不住的指间沙。
通讯仪响了起来,陆续有“确认无人”的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此时此景下并不适用,时间耽误得越久,宁珏遇害的可能性就越大。
毒枭狠辣,断不会让宁珏这种等级的卧底好过。尹天根本不敢想象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折磨那谦和温柔的哥哥,稍稍一想,就难受得如万箭穿心。
心脏抽痛得厉害,他紧皱着眉,忍了半天才开口道:“宁城。”
“嗯?”宁城回过头,瞥见他惨白的脸色,胸腔像被重重鞭策一般狠狠地痛起来。
“我……”尹天舔着干涩的嘴唇,坦诚地示弱道:“我担心哥。”
宁城心头又是一颤,伸出左手,将手掌轻轻盖在他头上。
说不出“别担心”。
因为自己也许更加担心。
血浓于水,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正在身体里汩汩沸腾。
前方显出隐约光线,那栽满罪恶之花的村落近了。
尹天立即关掉大灯,靠着夜视仪,在黑暗中摸索向前。
郭战所在小组的消息传来,没有发现目标。
尹天一脚踩向刹车,低声道:“我们是最后一组了,如果我们也空手而回……”
“没关系,那我们继续再找就是。”宁城的声音就像带着春日最明媚的朝阳,在黑暗中撑开一道光明的豁口。
他努力回忆着兄长的语气,故意模仿着那种沁人心扉的温和。
许是安抚尹天,许是给自己打上一支强心剂。
而后,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强作豁达道:“咱俩兵王说过会将他带回去,就绝对不会食言。如果我们找到的是遗体,算完成任务。如果他还有一口气在,算超额完成任务。”
尹天咬了咬牙,“那我们就要超额完成任务!”
他们将吉普停在村外土路上的一个拐角处,那里既不容易被发现,也能迅速启动。
已是深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庄处处透着诡异的宁静,几盏灯忽明忽暗,狗警惕地竖起耳朵,时不时发出几声嚎叫。
但这叫声似乎并未惊醒破旧房屋里的村民。
宁城单手持刃,一记旋刀利落从指间飞出,准确插入一只黑狗的咽喉。
黑狗抽搐着倒在地上,四脚挣扎一番,很快不动了。
他用同样的方法,结果了好几条虎视眈眈冲向他们的猛犬。
犬吠停歇,村子显得更加没有人气。
尹天向左边打了个手势,两人弓着腰跃出一处小院。宁城蹲下身子,目光触及地上的一滩暗色血迹时双眉一皱,拉住尹天飞速躲向一旁的面粉堆,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周遭。
太安静了,就像根本没有人住。
静待片刻后,危险并未出现。尹天站起身来,静悄悄地摸向门窗闭合的木屋。
老旧的破门发出“吱呀”的渗人声响,一股浓郁的血腥就像鬼魅一般扑面而来。尹天本能地往侧边一闪,手枪“咔哒”一声上膛。
门彻底打开,黄昏的路灯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一颗孤零零的头颅上。
那头颅上满是血污,一双眼睛几乎掉出眼眶,直勾勾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尹天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在胸腔里发出沉闷的震响。
目光挪向右边,阴暗的角落里躺着一具衣衫褴褛的无头尸体,应是那颗头颅的主人。再望向后方,一个长发女人歪歪斜斜地靠在床边,面目不清,怀中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那“东西”应该是一个婴孩,但它全身破败,头不是头,身子不是身子,像一个被疯狗撕烂的布娃娃,哪里还有人类的形状与模样。
宁城迈入木屋,在窗边发现了两个眉心中弹的老人。
他们佝偻得就像一辈子没有直起过腰,凝固在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一丝隐约的释然。
好像早就做好了死亡降临的准备。
宁城和尹天又闯入另一个小院。院里的木屋窗户未关,只消看上一眼,便知这一家也已惨遭灭门。
小村一共13户人家,村民死状各异,有的被斩首,有的被爆头,有的被连捅数刀。宁城捡起一枚冰凉的弹壳,端详一番后道:“是独立军干的。”
缅北独立军甚多,不知是那一支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痛下毒手。
然而悉心一想,这些村民也算不上无辜。
罂粟极凶极恶,若与它共生,便必有被它反噬的一天。
谁也没有资格叫冤。
倘若同情这些“身不由己”的苦民,那便是对成百上千牺牲在禁毒前线军人与警察的亵渎。
回到吉普上时,尹天抹掉额头的汗,无力地叹了口气,一踩油门,轻声自语道:“哥,你等着我们!”
宁城以一种刻意而为的镇定向尹建锋报告搜索情况,那边沉默片刻,指示道:“下一个离你们最近的可疑地点在东南170公里处,尽快赶过去,有情况随时报告,技术小组马上将具体信息发给你们。”
那是一处位于山村的民营医院,尹天蹙眉盯着定位,疑惑道:“怎么可能在医院?”
宁城也是一怔,面有疑色地看着技术小组发来的情报,想不出努卡有什么理由带着一帮穷寇,甚至还有宁珏去医院。
枪战中受伤难免,但就算是在缅北这种无法地带,毒贩受伤后也没有跑去医院求救的道理。
努卡攀附钦腊独立军,军中必有专职医疗的团队,处理小伤不在话下,至于生死攸关的大伤,就算是送去医院,凭缅北的医疗水平,也不能将人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
他们要么不在那里,要么必有什么特殊情况。
但这特殊情况是什么,两人一时揣测无凭。
宁城摁着太阳穴,压着声音说:“不管了,抓紧时间,先去再说。”
车轮再次掀起呛人的尘土,尹天的双眼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布满血丝,宁城看他一眼,单手按在他肩头道:“停下,我来。”
尹天连忙推脱,宁城却覆在他手背上,坚持道:“我来。”
换位后,宁城拍了拍副驾的靠背,嘱咐说:“你先睡一会儿,有情况我叫你。”
尹天并不困,大脑充斥着极度的兴奋与紧张,但眼睛酸涩得难受,轻轻一闭,酥麻感立即由眼眶为原点,像波纹一般向全身漫去。
宁城开得比他更快,也没了以前的稳健,车轮好几次高高离地,摩擦出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尹天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