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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神尼一皱眉道:“杨南泰是正道公敌,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贫尼岂能去救他?”
杨恒听她羞辱自己的父亲,勃然大怒道:“老尼姑,不准你骂我爹爹!”
明月神尼眉宇一耸便欲发怒,可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道:“你太小,还不懂得正邪善恶之分。既然明昙师妹已将你托付给我,贫尼自当对你尽心教导。”
杨恒气呼呼道:“谁要你来教导?你打不过杨北楚,我跟着你学上一百年也没用!”
这一下正击在明月神尼的痛处,她忍无可忍地低喝道:“一百年不成,那就两百年!总之,没有我的准许,你哪儿也不准去!”
杨恒愤然道:“你又不是我爹娘,凭什么管我?快解开我的禁制!”
明月神尼摇摇头道,冷冷道:“你先睡上一觉,有话我们明天再说。”伸指头一点,杨恒当即在她怀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明月神尼唤醒杨恒,要他行拜师礼。杨恒却说什么也不肯,张口“老尼姑”闭口“臭师太”只一个劲儿要下山去找娘亲。
明月神尼不由愠怒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哪有师父求徒弟的道理?多少人要拜在贫尼门下都不可得,你却恁的无知!若非看在明昙师妹面上,我这就将你送下峨眉,省得六根清净!”
杨恒不服不忿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老尼姑,有种你就说到做到!”
其实于他心里对明月神尼本无太大恶感,只是她沉着脸呵斥自己,阻止自己寻找娘亲,更出言辱骂父亲,令他颇感愤怒,忍不住就骂出声来,只盼激怒了这老尼姑,让她一气之下将自己赶下山去。
奈何明月神尼终究是佛门高僧,岂会跟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忍住气道:“如果你这就下山,等到明昙师妹回来,却不见了你的踪影,如何是好?”
杨恒一怔心道:“老尼姑的这话倒也不假。”于是梗着脖子没吭声。
明月神尼暗松一口气,哄道:“这样吧,你先拜在贫尼门下学艺。待明昙师妹回山,再将你接走。届时贫尼自不会拦阻。”
她怕杨恒还要耍出什么花样来,不等他应声,便朝一名八九岁年纪,守在门外的小女尼吩咐道:“真彦,拿剃刀来。”
杨恒愣了愣,也不再骂她,问道:“师太,您要剃刀做什么?”
明月神尼从真彦手里接过剃刀,走到杨恒面前回答道:“剃发。”
杨恒一下没明白过来,诧异道:“剃谁的发?”再看明月神尼拿着剃刀朝自己走了过来,吓得猛跳起来大叫道:“我不要出家做和尚,我不要剃光头!”
明月神尼道:“出家不好吗,你娘亲从前便是雪窦庵的比丘尼。”
杨恒口齿伶俐,打小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论辩,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好,不然我妈为何要还俗嫁给我爹爹?”
明月神尼呆了下,一时间倒也不知该怎样辩驳,只好道:“你只是俗家弟子,自不须当和尚。但往后终日出入寺院,总是落了发来得妥当。”
“砰!”杨恒手一甩推翻了真彦端来的一盆清水,怒道:“你自己剃了光头,心里不自在,却要我也把头发剃光!”
真彦“啊”地轻呼,实在难以置信会有人敢这样对自己的师父说话,急忙拾起铜盆,再去禅房外盛水。
明月神尼不由分说一把按住杨恒胳膊,劲力透处令他无法动弹,另一手拿起剃刀低念经文,又说道:“落尽三千烦恼丝,无忧无喜是福德——”
望着自己的一头乌黑的发丝一蓬蓬从头上飘落,杨恒对明月神尼恨到了极点,破口大骂道:“老尼姑,你快住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明月神尼不理,将他满头黑发剃净,说道:“洗头!”
杨恒望着铜盆里自己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不由悲从心生,咬牙切齿道:“不洗!”
明月神尼也不勉强,说道:“本门弟子皆以‘空明真慧’排行,从今以后你的法号便叫‘真源’,也不可再叫我‘师太’,要改口叫‘师父’。”
杨恒想也不想抗声道:“我不要叫真源,这个法号难听死了!”
明月神尼愕然道:“为什么,‘真源’这法号哪里不好了?”
“真源、真源——”杨恒答道:“就像人人都说我‘真冤’,太晦气。”
真彦在旁听了忍俊不禁,差点将手里端着的那盆清水也笑得洒将出来。
明月神尼也是哭笑不得,轻叱道:“胡闹,岂有拿自己法号寻开心的?”
她怕杨恒不依不饶还要罗嗦,连拜师礼都省了,只是将佛门的诸般戒律和云岩宗的门规,拣了些紧要的加以训导。
杨恒翻着眼皮仰面望天,嘴里哼哼哈哈也不晓得听进去了多少。
好不容易拜完了师,明月神尼已被杨恒折腾得头昏脑胀,看看时日已是不早,便道:“真源,你是男子,不宜住在庵内。我已和法融寺的明灯师兄说好,你便住到他那里去。从明天起每日午后,为师都会前往寺中传你艺业。”
杨恒馀怒未消,暗道:“如此再妙不过,若要我天天对着这老尼姑听她念经讲禅,岂不苦也苦死了。但愿那位法融寺的明灯大师会生得有趣些。”当下说道:“哦!”
明月神尼脸一沉道:“你已拜我为师,怎可连师父也不叫上一声?”
杨恒心道:“这师父是你自封的,我可没答应过。”于是懒懒散散地朝明月神尼欠了欠身,存心拖长声音道:“是,师父——”
虽说终于叫出“师父”二字,可连身旁的真彦都听得出来,这语里的语气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没诚意,也最无尊敬之情的一个。
明月神尼摇了摇头,已没心情去训斥杨恒,转首吩咐道:“真彦,带你师弟去法融寺拜见明灯师叔,将真源安置妥当了再回来复命。”
真彦应了,领着杨恒往外走。杨恒一声不吭,心中早已抱定了主意,只等娘亲来接,就立刻离开峨眉,绝不跟这无趣又古板的老尼姑多罗唆。
明月神尼目送杨恒走出佛堂,心绪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她先想起昨夜与明昙的一番谈话,又想到杨恒上山以来的种种表现,继而想到了这孩子的父亲与伯父。
当她的念头一触及到杨北楚,登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十年前那场可怕而不堪回首的遭遇。如噩梦一般,那段往事折磨纠缠了她整整十年,即使在睡梦中也时常会被它惊醒,而后伴着一身的冷汗枯坐到天明。
念及明昙的托付,她默默思量道:“这孩子虽是明昙所生,可终究身上有一半的血脉来自杨南泰那魔头。如果不能严加管教,谁能保证若干年后他体内潜藏的魔性渐显,也变成一个小魔星?明昙师妹此去灭照魔宫,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假如她果真遭遇不测,那抚育真源的重任便须贫尼一肩担待了。”
当下凝神又想道:“别的不怕,怕就怕他将来会受杨老魔父子的蛊惑,走上邪途。他资质过人,若再修得一身云岩宗的绝学,为善固佳,为恶亦越烈。要真的这样,岂非成了贫尼的罪孽?”
左思右想之下慢慢打定了主意,道:“罢了,我且不着急传这孩子云岩宗绝学,先设法以佛法度化令他一心向善。待他成人后心志已坚,且化尽心中魔性再见机传他功法,也是不迟。惟有这样,才对得起明昙师妹的托孤之情。”
这一念想通,明月神尼心头大定,望着案上的《金刚经》嘴角渐露笑容。
杨恒当然不晓得自己离开后,明月神尼的心中竟转了如许念头。他跟真彦出了雪窦庵,沿着一条林中幽径徐行。虽说刚刚在佛堂里还郁闷的大闹了一场,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又和真彦又说又笑起来,尽讲些自己在家时的趣事,逗得真彦咯咯笑个不停,险些脚下一滑落到路旁的小沟里。
走了五六里地,两人来到法融寺外。这寺庙只有一栋主殿,规模远远逊于雪窦庵,掩映在一大片桃花林里,也不见有往来的香客。
真彦先去敲门,等了好一阵子寺门才缓缓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个和杨恒年纪差不多的小沙弥,朝真彦合十一礼。
真彦还礼道:“真禅师兄,我带真源师弟来法融寺借宿。这事师父已和明灯师叔说过。明灯师叔在寺中么?”
杨恒听到真彦称呼那小沙弥的法号,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心道:“这小和尚跟我倒是难兄难弟。我叫‘真冤’,他叫‘真惨’,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真禅也许因为这法号被人笑惯了,见杨恒发笑便知其意,也先朝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真彦作个几个手势。
真彦“啊”了声道:“明灯师叔今早又出门云游去了,那怎么办?”
真禅双手比划了几下,真彦道:“嗯,他已安排下你接待真源师弟,那好极了。”
杨恒看得大奇,问真彦道:“这位真禅师兄不会说话么?”
真彦道:“是呀,真禅师兄天生哑口,好在我们说什么他都听得见。”
杨恒心生同情道:“真可怜。要让我半个时辰不开口说话,都比杀头还难过。”
真禅咧嘴笑了笑。他长得甚是伶俐,可一笑起来挤眉弄眼显得几分滑稽,向杨恒又做了一串手势。杨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望向真彦。
真彦忍住笑翻译道:“真禅师兄说,他说不了话,但喜欢听你说话。”
杨恒顿时对这小沙弥大有好感,笑道:“好啊,往后咱们俩就多多作伴。”
忽然山门里有人洪钟般的声音喝道:“真禅,是什么人在寺外喧哗吵闹?”
真禅听着这声音,就像老鼠见猫瑟缩了一下,回过头去朝门里比划。
“啊,是明月大师新收的俗家弟子来了,让我瞧瞧。”说着话,一个胖大的年轻和尚从门里走了出来,那块头几乎比得上三个杨恒。
杨恒正开心间被这胖大和尚一喝,未免有些扫兴,问真彦道:“他是谁?”
真彦也不笑了,回答道:“这位是真菜师兄,如今代明灯师叔掌管法融寺寺务。”
“真菜?”杨恒哪里还忍得住,哈哈大笑道:“那寺里有没有和尚叫真肉的?”
真菜和尚黑脸涨红,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地道:“这是师父赐我的法号,有何可笑?”
真彦忙道:“师兄别生气,真源师弟刚刚入门,还不晓得规矩。”
真菜哼了声,说道:“也罢,真禅,带真源师弟到自己的房里歇下。”转身先走了。
杨恒望着真菜的背影不满道:“这胖和尚可真够横的。”
真禅吓得小脸发白,赶忙向杨恒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显是怕被真菜和尚听见。
杨恒不以为然道:“听见又怎样,大不了就跟他干上一架。”
真彦劝道:“师弟,往后你要在法融寺常住,还是别招惹真菜师兄。其实他平日虽严厉了些,心地还好。”
两人在寺外作别,真禅领着杨恒进了门,绕过正殿来到一排瓦房前。
杨恒一路走进寺来,见寺里不仅没有香客,连和尚也没几个,比起雪窦庵里的盛况,无疑冷清寒酸了许多。他不由释然道:“难怪真菜那么坏的脾气,别的寺庙里都是香火鼎盛,和尚上百。他管着的却是座鸟不生蛋鸡不打鸣的小破庙,只能冲着真禅小和尚吼声两声显显威风。哼,可别惹上我,不然我准要他下不来台。”
思忖间真禅带着他进了一间小屋,屋里陈设甚是简单,最显眼的也就是靠墙的一排通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