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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瞧了眼瞑目运功的石凤阳,说道:“咱们都好,就是饿了,想吃鱼。”
蝶幽儿怔了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这好办,咱们先上岸。”抬起纤手凌空虚摄,已将一块百余斤的鲨鱼肉抓上了船板。
杨恒问道:“幽儿,你一路寻来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蝶幽儿一边操控船板往陆地方向疾速行驶,一面说道:“没有啊,想来匡姑娘她们都不会有事。毕竟她和厉青原、厉夫人都身怀绝艺,又不像咱们伤得这么重。”
杨恒闻言心头微动,悄然望向蝶幽儿的俏脸。只见她面色苍白,娇小玲珑的身躯在风雪与海浪的卷袭拍打下似乎在微微发抖,不禁低声唤道:“幽儿……”
蝶幽儿低头问道:“有什么事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恒摇摇头,笑了笑道:“这次亏了你,我以前对你的许多误会很是不该。”
蝶幽儿笑靥如花,说道:“那也不一定──我这人哪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这时候远处水面上露出一块高地。蝶幽儿眼尖,说道:“上面好像有人。”
她驾驭着船板驶近一看,就见厉夫人、匡柏灵和厉青原正在高地上休息。
这块高地原是海边的一座小山,海啸袭来后便只剩下十余丈的山头还露在水面上。几具被海水冲刷来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泥泞的地上,已经开始腐烂。其中一具竟是胸口被高地上的一株大树枝桠贯胸而过,死状极惨。
匡柏灵这时也望见了船板,兴奋地从地上跳起向蝶幽儿招手道:“幽儿姑娘!”
蝶幽儿驾驭船板靠上高地,厉夫人和厉青原上前相帮着将杨恒、石凤阳抬了上来。
众人劫后重逢尽皆欢喜,蝶幽儿问道:“怎么不见了厉掌门的遗体?”
厉夫人神情一黯,说道:“在流云飞舟沉落时便失散了,我和青原找了很久。”
石凤阳忽然睁开眼,说道:“以厉兄的生前抱负而论,万里东海未必不是好归宿。”
厉青原默默点头,见石凤阳脸色灰白,问道:“石剑圣,您的伤势如何?”
石凤阳回答道:“老朽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受过伤了,这次伤得恰逢其时。”
众人一愣,觉得石凤阳的话里暗藏玄机,仿佛意有所指却又不甚明了。
蝶幽儿道:“我差点忘了,那船板上还有一大块鲨鱼肉可以烤来吃。”
匡柏灵经历了这一次的磨难,骄纵之气消去不少,自告奋勇道:“幽儿姑娘,你先歇息会儿,这事儿让我来吧。”
她将鲨鱼肉洗剥干净,又折了些树枝堆在一起,催动真气点起一堆篝火。
这树枝经过海水浸泡又被雪水打湿,原也不易燃着。但匡柏灵所施展的,乃是家传“七绝真芒”。虽说功力和火候比起父亲匡天正逊色不少,但要点燃些许树枝那还是小菜一碟。
杨恒背靠树干盘膝运气,看着匡柏灵忙碌的样子不自觉想到了石颂霜。那边石凤阳和蝶幽儿各自合目运功,厉青原母子亦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属。高地上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只有铺天盖地的雪花在怒吼的狂风中纷扬乱舞。
就这样众人暂时在高地上安营扎寨,疗伤休养。到了第六天头上,大雪停歇风势渐小,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晨曦闪烁着幽绿色的光晕穿透云层照在水面上。
杨恒等人的伤情逐渐好转,厉青原母子和匡柏灵陆续告辞离去。
又过两日石凤阳已可行走,杨恒和蝶幽儿便用高地上的树木扎了一条小筏,顺着水势前往黄山。一路之上泽国千里,到处是聚拢在高地与山岗上的难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垂死挣扎在饥饿与疾病之中,妇孺老弱的哭泣哀嚎之声回荡在江南大地的上空,令上苍闻之亦要落泪。
小筏走了三天后大水终于渐渐退去,露出了饱受蹂躏的大地。然而沿途惨象一如既往,而谁也无法预测下一轮风暴将会何时再临。
昏暗的天空中隐约看见一缕缕流光在闪烁游弋,飞鸟已经绝迹。即使是在中午时分,气温也低得可怕,而此季正值盛夏。
蝶幽儿费尽周折找到了一辆马车。那匹拉车的马已瘦得不成模样,走在路上车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让人担心它随时会散架。
眼看黄山渐近,蝶幽儿停住马车道:“杨大哥,我得回祁连山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暂别。等有空的时候小妹再往灭照宫找你。”
杨恒接过马鞭,与蝶幽儿依依惜别,而后驾马车偕着石凤阳继续北上。
第四集 舍我其谁 第二章 浩劫
黄山渐渐近了,透过绿蒙蒙的雾气已能隐约看见始信峰的轮廓。杨恒对石颂霜的思念与牵挂,在苦苦埋藏了多日后又情不自禁地泛上心头。
“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他的心中充满期待,随着马车在崎岖坎坷的道上一起上下翻腾。
“石老爷子,”杨恒振腕虚挥一下马鞭,清脆的鞭响总算让这匹无精打采的瘦马稍稍加快了点儿步伐,“那日您为何会说‘这次伤得适逢其时’?”
石凤阳在马车里不答反问道:“阿恒,你觉得老朽如今的修为已臻至何种地步?”
“应该是神息第四境吧?”杨恒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从宗神秀的实力推断所知。
“是神息第三境,如果利用炼仙镯取巧,一击之下或有第四境的威力。”石凤阳缓缓道:“事实上,老朽这三十多年来寄情山水,仙道修为虽已踏上归真境的极致巅峰,却始终无法突破薄薄的一层屏障,再上层楼。”
杨恒愣了下,隐隐猜到其中缘由,问道:“这是为何?”
石凤阳在马车里落寞一笑,说道:“心有所挂,意有所羁,如是而已。”
杨恒默然咀嚼石凤阳的话语,想到了石老夫人的真人像,想到了他和吴道祖狭路相逢旷世大战,渐渐有所明悟,说道:“原来您说的是心伤。”
石凤阳不置可否,说道:“还记得我当日在东昆仑与你观日时所念的那首诗么?”
杨恒悠然笑道:“怎么不记得?晚辈永世难忘。”说着便轻轻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念着念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朝着马车里说道:“老爷子,您这是在提点我。”
石凤阳微笑道:“很好,从此以后我已不必再过问你和石丫头、厉青原的事了。”
突然那匹瘦马一声长嘶停住脚步,杨恒转过脸看了前头的道路一眼,苦笑了声道:“石老爷子,地上裂了一条超过二十丈宽的巨壑,咱们得绕道而行。”
“不必了,”石凤阳走出马车,远眺遥遥在望的始信峰道:“咱们慢慢走过去。”
杨恒应了,解了车套将瘦马放走,扶住石凤阳提气御风越过深壑。
两人再往前走地缝沟壑越来越多,倒塌的村庄农舍随处可见,许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暴露在日光下渐渐腐烂发臭,引来大群大群的蚊蝇叮咬。
“地 震了──”杨恒目睹着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的惨状,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黄山脚下的一座小村里。与沿途所见大相径庭,这里虽然同样的受灾严重,村中屋舍在地 震中崩塌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多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可众多幸存下来的村民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自救,不仅在村外坡地上搭起了能够暂避风雨的简易草棚,还有专人在村中救死扶伤撒药消毒,灾后情况远好于他处。
“司马大哥!”杨恒走上坡地,一眼望见正在草棚中救治村民的毒郎中司马病。
才半个多月没见,司马病整整瘦了两圈,眼窝深深凹陷布满血丝,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歇息过了。听到杨恒招呼,他忙得连抬头的工夫都省了,说道:“杨兄弟,你回来了?听你的声音好像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待会儿让我看看。”
杨恒和石凤阳走进草棚,见司马病救治的是一个刚从废墟里抬出来的村民,双腿都被巨石砸断,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杨恒和石凤阳不再打扰司马病,退到一旁相帮着村民救护其他伤者。
突然就听司马病破口大骂道:“贼死鸟!”飞腿踹翻了脚边的一个水桶,双手猛搓疲惫不堪的脸庞,颓然靠倒在木桩上。
外面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村民,默默将木板上的尸体抬了出去。不久草棚外响起催断肝肠的嚎哭声,里头还夹杂着幼嫩婴儿的惊吓哭声。
石凤阳走到司马病跟前,递上一颗朱红色的丹丸道:“吞下去,歇一会儿。”
司马病接过丹丸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咽了下去,苦笑道:“我不能歇啊,还有那么多灾民等着医治。哪怕我停下了喘一口气,或许又有一条命没了。”
“你必须歇一会,”石凤阳将司马病按坐在地,徐徐道:“有更多的人等你去救。”
司马病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地喃喃说道:“药不够了,婉容采药还没回来──刚地 震完又连下了两天毒雨,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都被淋湿,大片大片地呕吐腹泻,发热昏迷。还有尸体必须尽快清理,不然瘟疫撒播开来,死的人还会成倍……”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话没说完就昏沉沉地睡着了。杨恒见状心道:“要不是这些日子累坏了,以司马大哥的修为又怎会说睡就睡了过去?”
他环顾四周不见石颂霜的身影,实不忍心再叫醒司马病询问。
记起刚才毒郎中的痛苦抱怨,杨恒低声说道:“石老爷子,您在这儿照料一点儿,我去采些常用的草药回来。”
谁知刚走出草棚,远远就看到一大群村民兴奋地用木板抬起一个刚从废墟里挖出的幸存者飞奔上坡地,高声叫道:“司马神医,我们又救出了一个──”
杨恒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草棚里,将将入睡的司马病近乎本能地从地上弹身而起,眼睛尚未睁开便喝问道:“伤哪儿了──”
冷不丁石凤阳在他的背心上屈指一点,劲力透处司马病重又软倒酣睡过去。
石凤阳走到草棚前,看着疾奔而来的村民,沉静吩咐道:“抬到老朽这里来!”
“老爷子身上也有伤啊。”杨恒心中低语,望了望渐黑的天色飞速往山上去。
◇◇◇◇
有了石凤阳和杨恒的助力,众人忙到后半夜终于将数十个重伤村民救治完毕,这才稍稍停歇下来喘上一口气。
司马病只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便忙着将杨恒和林婉容采摘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清洗调制,连喝口水的时候都不忘抱了捆艾草蒸熏消毒。
杨恒也是浑身酸痛,伤口发胀,可望着司马病夫妇忙碌不休的样子,再看看数以百计灾民苦痛挣扎的情景,无论如何都难以置身事外。
待司马病巡视灾民回来,他倒碗水递上道:“司马大哥,你和大嫂都要注意身体才是。”
司马病接过水却不喝,转手递给身边的林婉容,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算过,这几天经咱们夫妇的手救活的各地村民不下五百人,累点儿也值得。”
闻听此言,杨恒真是很难把“毒郎中”这三个字和眼前的老者联系起来,禁不住由衷钦佩道:“大哥,从今往后我若听到谁再敢信口雌黄,污蔑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毒郎中,定要打落他满嘴牙齿!”
司马病不以为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