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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小夜的回答。
小夜痴痴地伫立,明眸中柔情横溢,却轻轻地问道:“那我姐姐呢?”
杨恒像是狠狠捱了一记闷棍,小夜的脸上掠过一抹忧伤,微微笑道:“去找她吧,我会在蓬莱为你们祝福。”
杨恒呆呆的望着小夜,他的骄傲,在这少女凄美的微笑里,又一次无声的粉碎,让他说不出任何的话语。
他听到牛头马面等人在轻松口气,也听到司马病他们在悄然唏嘘。
他和小夜之间,不到十步的距离,清晰得可以数清她的每一根睫毛。但这十步的距离,他再也迈步过去。当中,横亘着一睹无形的铜墙铁壁,撞得他头破血流。
“我走了,谢谢大家来送我。”他听见小夜在向众人辞别,细雨打在她乌黑的秀发上,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小夜,一路顺风啊。”西门美人眼圈红红的说道:“我们有空会来看你。”
“蓬莱山──”东门颦语意怅然地喃喃说道:“可有好远的路呢。”
“心不远,路也不会远。”明灯大师微笑着说道:“去罢,孩子。你长大了。”
“没错,”西门望插嘴道:“不是有句诗叫啥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
小夜强忍住想哭的冲动,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滑落,目光恋恋不舍地拂视过明灯大师、杨恒、真禅、西门美人……每一个人的脸庞,将他们的音容笑貌牢牢地铭刻在心底,直到确信此生再也不会忘记。
然后她含着笑容向所有人盈盈一拜,掉转过娇躯说了声“珍重”,便被蓬莱剑派的滚滚人流卷裹着向东而去。
远远地,她听见明灯大师放声长歌道:“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阙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东西南北路……”
小夜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父亲在为自己送行。
孑影远去,歌声也渐渐遥远飘渺,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雨一更。
她去远了,去远了。尽管身旁有那么多蓬莱剑派的高手簇拥着,心中却升起前所未有的寂寞与恐惧。恍然,就和那年在土地庙中与端木爷爷失散时的情形依稀。但那时候,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他。
忽然,前头的队伍停了下来。在道路的中央,石颂霜一袭白衣孑然屹立,堵住了蓬莱剑派东归的去路。
在前开道的聂隐姑心一沉,走上两步道:“石姑娘,你也是来为令妹送行么?”
石颂霜冷冷扫过聂隐姑的脸庞,樱唇轻启道:“小夜不会跟你们走。”
聂隐姑暗自一凛,朝着身旁的白无常裘伯展使了个眼色,挤出一丝笑容道:“只怕石姑娘多有误会,我们是护送令妹回返蓬莱接任掌门的。”
石颂霜神情漠然,回答道:“愿意当贵派掌门的人会很多,可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姐姐!”蓬莱剑派的队列向道路两旁分开,小夜缓缓步出,身后是全神戒备的四大长老,和一众虎视眈眈的门人弟子。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会来了。”小夜欣慰地浅笑,玉颊上有未干的泪痕。
“你犯什么傻?”石颂霜痛惜地打量着她,冰冷的斥责声中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灼与关切,“和我一起回黄山。”
“铿!”齐刷刷地拔剑声响起,十余名蓬莱剑派高手布成扇形,将石颂霜包围起来。只要她稍有异动,便即出手拦截。
石颂霜却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接着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姐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小夜!”石颂霜清叱道:“你何苦牺牲自己?”
小夜微笑道:“我现在很好啊,并没有牺牲什么。姐姐,放我走吧。”
“不行!”石颂霜一咬贝齿,寒声道:“你根本不必去,我也不允许你去。”
“嗖嗖──”牛头马面两大长老猛然从小夜身旁掠过,攻向石颂霜。
勾魂夺魄二妪亦亮出一盏盏绿幽幽的灯笼打算出手,口中喝道:“隐姑、伯展,你们先护送严掌门离开!”
“都住手!”小夜抢在聂隐姑拉扯自己之前纵身一跃,挡在了石颂霜的身前,阻挡住牛头马面攻来的魔兵,急切道:“我自会劝说姐姐答应!”
她转过头,柔声道:“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心存歉疚。但我一点儿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因为若非如此,我就不会遇见阿恒,更不可能和他在峨眉山上一起度过了整整六年的时光。”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很好……如今我长大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的声音犹如梦呓般轻轻呢喃,“让我走吧,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小雪也会陪着我。想你们的时候,我会回来,一定会──”
石颂霜面色苍白,内心的刚强在瞬间被击溃。她颤抖着樱唇,向小夜张开双臂。
小夜的眸中泪光漾动,微笑着投入了石颂霜的怀抱。姊妹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感受到姐姐的身体在颤栗,也感受到这怀抱的温暖。想着不可预知的将来,她又是那样的恐惧,那样的惶然,不由自主地无声呼喊道:“别松手,姐姐──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我更不知道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
“我舍不得你,小妹……”石颂霜使劲全身的力量,将小夜搂在胸前。姊妹两人的泪水沾湿了雪白的衣襟,像一朵朵盛开的雨花。
小夜的心一阵瑟缩,突然感觉到石颂霜的内心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她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害怕,做了一个决定。她费力地从皓腕上褪下那串定神念珠,勉强从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将它送到石颂霜的面前,轻唤道:“姐姐──”
石颂霜的身躯蓦地僵硬,怔怔地凝视着小夜手中的这串定神念珠,眼神凄迷复杂。
小夜极力忍住悲伤,握起石颂霜的右手,将定神念珠放入她的掌心,一瞬间却觉得仿佛自己的魂魄也随着它一起去了。
“谢谢你来送我。”她将石颂霜僵直的手指合起在定神念珠上,“等到有空闲的时候,欢迎你和阿恒一块儿来蓬莱仙山作客。”
石颂霜看了眼握在手心里的定神念珠,凄凉地一笑道:“我要它做什么?”
她突然醒悟到,小夜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答应接掌蓬莱剑派,从此终生不嫁,其中也有自己的缘故。因为小夜知道,杨恒爱的是她。更因为她绝不愿和自己的亲姐姐争抢杨恒,于是选择这种方式结束自己无望的单恋。
石颂霜无比地痛恨自己──一股强烈的冲动情不自禁地驱使她,重重地将定神念珠丢在了地上!
小夜轻声呼叫,俯身从脚下将定神念珠拾起,小心翼翼地用袖袂拭去珠子上的泥土,愕然道:“姐姐?”
石颂霜的娇躯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合花瓣,凄然笑道:“你走吧,走吧──”猛然飞起身形,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冲去。
“姐姐!”她听到小夜的呼喊,身子却飞奔得更快,不觉已然泪流满面。
细雨如丝,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她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丢失小夜的那个噩梦般的日子,自己一边彷徨无助地哭泣着,一边拼命奔回家中,希望能找回失落的小妹。
尔今,尔今……她却是从小妹的身旁逃离,就像个一败涂地的逃兵。
突然,她抱住一株参天古木停了下来,身子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泪珠一颗颗滴落在脚下的枯叶上,朝露般的晶莹剔透。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霍然转过身朝着空旷无人的森林里大喊道:“不准你跟着我!”
林木寂寂,却又无数栖鸟惊起,鼓荡着双翅往远方的晦暗天空飞去。
一道青色的身影默然从林木后转出来,看着怒容满面的石颂霜什么话也没说。
他慢慢地走近她,从背后拿出一柄油布伞在她的头顶撑开,淡淡道:“雨下大了。”
在油布伞张开的一霎,石颂霜所有的伤痛、冷漠、悲愤、悔恨,都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哇”地一声孩子气地伏倒在厉青原坚削的肩膀上,一任泪水和着内心激动的情绪往外流淌。
厉青原纹丝不动地立着,只是看着她哭泣,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欣慰。
“有时候我真想,你能为我哭一次。”他的语音异乎寻常的温柔,“但我想,我可以让你快乐,让你笑──为我而笑。所以,我会让你哭个够,把所有的委屈和忧伤都从泪水里倾泻去,然后重新学会欢笑。”
石颂霜轻轻地啜泣,竟有一丝舍不得离开那温暖坚实的肩头。她缓缓扬起梨花带雨的俏脸,凝视着厉青原嘴唇便罕见的温情微笑,一时意乱。
“跟我回楼兰。我无法让你忘记他,但我可以让你不去想他。”厉青原低低道:“如果你不喜欢大漠苦寒,我就带你去南方,去海外,去天涯海角──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你厌了倦了,我们再回来。”
“你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么多话。”石颂霜轻声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厉青原道:“颂霜,答应我吧。”
“跟你走?”石颂霜的心弦波动,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厉青原时产生了犹豫,甚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跟我走。”厉青原重复说,语气坚定得令她无从抗拒。
望着他炯炯闪光的眼睛,石颂霜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软弱与疲惫,几乎是令自己也吃惊地轻轻道:“如果那是你想要的,就走吧……”
厉青原伸出左手拥住了石颂霜,油布伞在风中摇晃,有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到他的肩膀上。
石颂霜虚弱地合上双目,像是作出了这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身心俱疲的她,再不想说一句话。
然而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纷飞,无法阻止自己此刻不去想他恨他。
即使厉青原近在咫尺,即使她已答应了他的请求,即使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无法教她不去想……
※※※※
杨恒走在回返留客镇的路上,身边有很多人。但大伙儿好似都被方才别离的氛围感染,一个个默默赶路,谁也不愿开口。
明灯大师走在最前头。从知道小夜的决定那刻开始,他自始至终不曾劝过她改变主意。
他知道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下小夜,哪怕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然而“父亲”──这两个字恰恰是他心底里最深的痛与伤。
人们无法了解,他能对小夜说什么?或者他能说服自己告诉女儿,食言悔诺不算什么,更不必理睬对蓬莱剑派许下的狗屁承诺?
命运有时候还真会开玩笑。十几年前,当时的蓬莱剑派掌门人秦鹤仙将她的亲生儿子托付给自己抚养照料;十几年后,自己的女儿居然要接掌蓬莱剑派,继承秦鹤仙的衣钵。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再过十几年后还会发生什么?
就当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意愿吧。他突然很想喝酒,想一醉方休。
正当众人意兴索然地走到留客镇口的时候,一名灭照宫的手下疾奔上前,在杨恒身前躬身施礼道:“启禀副宫主,大约一刻锺前令堂留下封书信独自离开客栈。鹧鸪堂主已亲自率人前去寻找,特命我留下等您回来。”
众人大吃一惊,杨恒从那人手中一把抢过书信,撕开信封取出里头的短笺,匆匆扫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