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笑笑,没有为难我,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来,坐。”
我坐了过去。他问我,“克格勃成立到现在多少年了?”
“三十七年。”
“嗯,它不是一个时间很长的国家机关。也注定不会长久。契尔年科曾经这么跟我说过,虽然他只在克林姆林呆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有时候病人说的话比清醒者更佳透彻。”
他从来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教育我,克格勃是爱国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这里是最能接触到国家安全的核心部位,守护国家安全就是对国家的最高热爱。这个逻辑没有丝毫破绽。
他笑,“我现在跟你说的话是实话,我以前说的也是实话。你会明白的。”他叹了一口气,“你在外交部呆过,你也知道维护一个国家的尊严不能够只靠外交。外交能解决问题,因为对方是君子。对付小人,就需要我们。这个世界上有君子就会有小人。很多人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残暴阴暗,那是因为他们以为情报就是偷听人家说话,他们不知道我们大部分时间仍然用的很多正当的手段去为国家争取利益。”
我点点头,“是的。”
“但克格勃的问题在于它的职能有些过于集中,内部制度也开始僵化,无法完全具备一个国家安全机构的作用。因为国家处在特殊阶段需要它强化集中情报职能,但现在国家正在一个转变阶段的过程,所以它也需要改变,它不能只是克格勃,或者契卡,或者NKVD,我们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制度完善的国家安全机构,特别是在国家最需要安定的时候。”
我摇头,“那就不是克格勃了。”
他拍拍我的脑袋,“尼德,”他叫我的小名,“我知道我们从前多么以克格勃为骄傲。它是国家的一把利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报机构之一,能在这里面工作的人都是世界级优秀的职业情报人员。这份职业的尊严感是至高无上的。但时间过去的太长了,战争结束了,克格勃不能只训练间谍了。它需要内部的改变来适应国家新的需求。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觉得双手冰凉,“可……我不能想象没有它。”
“你不会完全失去它。再说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凝视着我,“当初你不是也一样选择离开我了吗?”
我的嘴唇在颤抖,我不敢看他。
他叹息道,“这是历史的选择。”
我从水兵寂静出来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回到办公室,让秘书帮我拟一份文件。她问,“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点头,“去吧,尽快给我。”
我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下楼梯,在每一个楼层里巡视。顺着窗户看下去,街道口的灯光昏黄暧昧,有一对情侣在那里接吻。我想起我和克奇留科夫,我们曾经亲密的感情比普通情侣更加深沉。在我娶了尤妮之后,我们仍然保持着这种关系。我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我不仅仅视他为兄长、导师,我把他当做我的亲人,当作我人生中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在那寂寞的枯燥的“隐身”岁月里,在我身处印度、伊朗、巴基斯坦不知名的荒野上,我知道就算我必须对这个世界保持缄默、无处诉说,还有一个人,他与我感同身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用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密码传达我的想法。
这就是关于克格勃的魅力。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语言,只属于彼此的电波,一种可贵的特权,彼此理解和共同信仰的特权。
秘书在十一点将文件给了我,我修改过后重新打印一份传真给了戈尔巴乔夫。
然后我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凌晨四点钟我醒来。外面的大街仍然笼罩在霭霭的夜色里,浓烈的雾气飘荡,晚灯仿佛罩着薄纱,那光华更加朦胧。
我抽了一根烟,然后把巴卡京叫醒,让他来办公室见我。我需要交代剩下的事情给他。他显然没有准备好,我的话几乎把他从迷朦的睡意中惊醒。我告诉他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已经将文件发给了戈尔巴乔夫,克林姆林宫一醒来,这份文件就会第一时间放在他桌子上。我们还有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早上八点半,戈尔巴乔夫打来电话。我们谈了一个小时,确定了最后的结果。
十点钟,我做了最后的修改和整理,再次打印。它完完整整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秘书和巴卡京看着我签字,这将是我在这一天里唯一签署的文件。
十二点钟,克林姆林的亲笔批文和印章盖了下来。我让秘书公布了出去。
巴卡京留在了这里,他问你要不要收拾收拾你的办公室?
我让他给我留一点时间。大部分的东西我都不能带走,甚至克格勃的徽章我都必须留下。我只拿走了克留奇科夫给我的一本字典和一支钢笔。
两点钟我从办公室出来,巴卡京和秘书送我到楼下。
巴卡京说,“您放心,我会妥善安顿好后续的事情的。”
我笑笑,“谢谢。”
他感叹道,“我觉得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它会永远活在我心里。”
我和他们告别,从转角的街口离开。面包店的门口排着长长的等待救济的队伍,人们拿着掉漆的铁壶伸长了脖子盼望着里面的热气。一个老妇向我伸手讨要一个卢布。我给了她,她对我说人民感谢您。
没有人关心,这个国家最伟大的情报机构已经在我手中走向了终结。他们更需要面包热汤和安宁的生活。
也许我签下的那份文件不能直接帮助他们,但我希望我自己做的是对的。
骚乱会停止的,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