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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五叹了口气,苦笑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也许我一直将他估得太高,却低估了你。”
柳长街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来他好像也低估了我。”
龙五道:“除了我之外,他本就从未将世上任何人看在眼里。”
秦护花霍然抬起头,脸上虽然仍全无表情,眼睛却已露出种慑人的锋芒,一字字道:“你相信这个人的话?”
龙五道:“我不能不信。”
秦护花道:“好,很好。”
龙五道:“你是不是又准备出手?”
秦护花缓缓道:“我已仔细观察了你四年,你的一举一动,我全未错过。”
龙五道:“我知道。”
秦护花道:“你的确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因为你根本很少给人机会,你根本很少动。”
龙五淡淡道:“不动则已,一动惊人,静如山岳,动如流星。”
秦护花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像山岳般沉稳持重,缓缓道:“我少年时锋芒太露,武功的确已过巅峰,现在若还不能胜你,以后的机会更少。”
龙五道:“所以你本就已准备出手?”
秦护花道:“不错。”
龙五道:“好,很好。”
秦护花道:“这是我与你的第四战,也必将是最后一战,能与龙五交手四次,无论胜负,我都已死而无憾!”
龙五叹了口气,道:“我本无意杀你,可是这一次……”
秦护花缓缓道:“这次我若再败,也无意再活下去。”
龙五道:“好,去拿你的刀。”
秦护花道:“我的刀法变化,你已了如指掌,我用刀必定不能胜你。”
龙五道:“你用什么?”
秦护花淡淡道:“天下万物,在我手里,哪一件不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龙五大笑,道:“能与你交手四次,也是我平生一大快事!”
他的笑声突然停顿。
然后屋子里就突然变得死寂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风吹着窗外的黄菊和银杏,菊花无声,银杏却仿佛在叹息着。
在这天高气爽的仲秋,天地间却仿佛突然充满了严冬的肃杀。
秦护花凝视着龙五,瞳孔收缩,额上的青筋凸起,显然已凝集了全身力气,准备作孤注一掷。
无论谁都看得出,只要他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惊的一着。
谁知他却只用两根手指,拈了根筷子,轻描淡写地向龙五刺了过去。
他已准备了搏虎之力,使出的招式,竟似连薄纸都穿不透。
但龙五的神情却显得很凝重,这轻飘飘的一根筷子,在他眼中看来竟似重如泰山。
他也拈起根筷子,斜斜点出。
两个人中间不隔着张桌面,龙五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两个人手里的筷子飘忽来去,变化虽快,却像是孩子们的儿戏。
但柳长街却看得出这绝不是儿戏。
这两根筷子的变化之妙,已无法形容,竟似已能沧海纳入一粟,将有形的炼成无形,每一个变化中,都包涵着无数种变化,每一次刺出,都含蕴着可以开金裂石的力量。
这一战在别人眼中看虽然完全没有凶险,但柳长街却已看得惊心动魄,心驰神飞。
秦护花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刀。
龙五更不愧是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奇人,惊才绝技,当做无双。
忽然间,两根飘忽流动的筷子已搭在一起。
两个人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不出盏茶的功夫,额上竟似都已现出汗珠。
柳长街忽然发现龙五坐着的软榻,在往下陷落,秦护花的两只脚,也已陷入了石地。
两个人显然都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没有人能想像这种力量有多么可怕。
但他们手里的筷子,本来一折就断,现在好像忽然变成了柔软的。
秦护花手里的筷子,竟忽然变得面条般弯曲,脸上的汗,雨点般落下,突然撤手,整个人向后跌出,“砰”的一声,冲上了墙壁。
砖石砌成的墙壁,竟被他撞破个大洞。
然后他就倒下,鲜血立刻从他嘴角流出,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龙五也已倒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显得说不出的疲倦虚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柳长街已出手。
他的手虚空一抓,突然沉下,闪电般擒住了龙五的手腕。
龙五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孟飞耸然失色,想从墙上的破洞里冲出去,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劈面一拳,将他打倒。
“雄狮”蓝天猛。
这个一拳击倒孟飞的人,竟赫然是蓝天猛。
龙五惨白的脸上,也完全没有血色。
柳长街一把擒住他腕上脉门,已如闪电般点了他的十三处穴道。
龙五还是闭着眼睛,忽然轻轻叹道:“原来我不但低估了你,也错看了你。”
柳长街淡淡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你也是人。”
龙五道:“我是不是也错怪了秦护花?”
柳长街道:“这也许就是你最大的错。”
龙五道:“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绝不会让我落人别人手里,所以你要动我,就一定得先假我的手除去他。”
柳长街道:“我对他的确有点顾忌,但最顾忌的还是你。”
龙五道:“所以你也想假他的手,先耗尽我的实力。”
柳长街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龙五道:“药里的毒,也是你下的?”
柳长街道:“因为我不想被别人利用,更不想做秋横波的工具,我要用我的一双手,活捉你这条神龙。”
龙五道:“你是不是秋横波手下的人?”
柳长街道:“不是。”
龙五道:“我们有仇?”
柳长街道:“没有。”
龙五道:“你为的是什么?”
柳长街道:“我受了胡力胡老太爷之托,要括捉你归案去。”
龙五道:“我犯了什么案?”
柳长街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龙五叹了口气,不但还是闭着眼睛,连嘴也闭上了。
柳长街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班头捕快,要对你下手已不止一天,怎奈大家却知道要对付你实在太不容易,就连我也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我一定要让你完全信任我,所以我刚刚还出手救你。”
龙五冷冷道:“你说的已够多。”
柳长街道:“你不想再听?”
龙五冷笑。
柳长街道:“你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我。”
蓝天猛忽然道:“他不愿看的是我,不是你。”
龙五道:“不错,像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多看一眼,也怕污了我的眼睛。”
蓝大猛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我对你下手,并不是见利忘义,而是大义灭亲。”
龙五忍不住问道:“你也是胡力的人?”
蓝天猛点点头,转向柳长街道:“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柳长街的确想不到。
蓝大猛道:“但我却早已知道你的来历?”
柳长街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蓝天猛道:“你还没有来之前,胡力已叫我照顾你。”
柳长街苦笑道:“你照顾得的确很好。”
蓝天猛叹道:“上次我对你的出手,实在太重了些,但那是情不得已,因为我也绝不能被他怀疑,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
柳长街道:“我当然明白。”
蓝天猛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柳长街道:“我不怪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又都是为了公事,你就算打得再重些,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蓝天猛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也大笑着伸出手,握住了柳长街的手,然后他的笑声就突然停顿,一张脸也突然扭曲,他已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柳长街已拧断了他的腕子,挥拳痛击在他鼻梁上。
这不仅因为他实在完全没有警戒,也因为柳长街的手法实在太巧妙,出手实在太快。
这雄狮般的老人,被他的铁拳一击,就已仰面倒了下去。
柳长街却还没有停手,拳头又雨点般落在他胸膛和两肩上,脸上却还带着微笑,道:“你打我,我不怪你,我打你,你当然也不会怪我,就算我打得比你还重些,我知道你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蓝天猛已无法开口。
他一定要用力咬着牙,才不致叫出声,他打柳长街的时候,柳长街也没求饶喊痛。
龙五眼睛虽然还是闭着,嘴角却已不禁露出微笑。
他不但是蓝天猛的朋友,也是蓝天猛的恩人,蓝天猛却出卖了他。
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现在蓝天猛已受到惩罚。
柳长街打在蓝天猛身上的拳头,就好像是龙五自己的拳头一样。
屋子里只剩下喘气声。
柳长街停住手时,蓝天猛已不再是雄狮,已被打得像是条野狗。
“人家欠我的,我都已收了回来。”柳长街轻轻抚着自己的拳头,眼睛里闪动着种奇特的光芒:“我欠人家的,现在也该还了。”
龙五忽然问道:“你欠谁的?”
柳长街淡淡道:“没有人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接受过别人的恩惠。”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你也一样,你要吃饭,就需要别人替你种稻种米,你生下来,也是别人的手把你接下来的,若没有别人的恩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根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龙五道:“所以每个人都欠了一笔债。”
柳长街点点头。
龙五道:“这笔债你能还?”
柳长街道:“这笔债当然很难还清,只不过,在你活着的这一生中,若是能做几件对世人有好处的事,也就算还过这笔债了。”
龙五冷笑。
柳长街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胡力想见你已有很久?”
龙五冷笑道:“我想见他,也不止一天了。”
柳长街忽然长叹道:“你们两个的确都是很难见到的人,能有见面的一天,实在不容易。”
他在叹息。
因为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感慨。
龙五又闭上了眼睛,也在叹息:“我早已算准我们迟早总有见面的一天,但却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已。”
柳长街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人们想不到的事。”
他拉起了龙五:“你也想不到,因为你并不是真的神龙,你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第七章 空手擒龙
一
胡力当然也是个人。
但他却是个很不平凡的人,他这一生中,的确做过很多非常不平凡的事。
他初入江湖时,已有很多人叫他”狐狸”。
可是他除了有狐狸般的机智狡猾外,他还有骆驼般的忍耐,耕牛般的刻苦,鹰隼般的矫健,鸽子般的敏捷,刀剑般的锋利。
只可惜现在他已老了。
他的目力已减退,肌肉已松弛,反应已迟钝,而且还患了种很严重的风湿病,已有多年缠绵病榻,连站都站不起来。
幸好他直到现在,还是同样的受人尊敬。
古老的庭堂,宽阔而高敞,却还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桌椅也是古旧的,油漆的颜色已渐渐消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大梁的秸尘就会随风而落,落在客人们的身上。
现在还有风。
柳长街替龙五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龙五喃喃道:“这地方实在已应该打扫打扫了。”
柳长街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尘中打滚的。”
龙五道:“你就是这种人?”
柳长街点点头,道:“但你却不是,胡老爷也不是。”
龙五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他比?”
柳长街道:“因为你们本是同一种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龙五闭上了嘴。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风吹着窗纸,就好像落叶声一样。
秋已将残,下雪的时候已快到了。
“老爷子在不在?”
“在。”应门的也是个老人,“你们在厅里等着,我去通报。”
这老人满头白发,满脸伤疤,当年想必也是和胡力出生入死过的伙伴。
所以他说话很不客气,柳长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