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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园子每月初一和十五开,每次唱三天。今天不是开园的日子,偌大的园子里冷冷清清的,深秋的寒意随风刮进袍子里,驱散了柳易仅剩的最后一点睡意。他拢了拢衣襟,推开半掩着的门,看到背对着他站在树下扫落叶的年轻人的背影,认出是谁来,笑着唤道:“文叶。”
那人闻言回头来看他,眼前一亮:“长明,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带朋友来江陵走走,顺便回来看看你们。”他抬头看了一眼园子里那棵大榕树,伸手拍了拍老树的树干,权当和这老伙计问了个好,然后又转头去看文叶,“师傅呢?”
“吃过饭睡下了,得好一阵才能醒。”文叶把扫帚放在一旁,打了桶水洗过手,然后来带着他往屋里去,“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人大概是不齐的,先去见见班主?”
柳易点点头,接过他从桌上抱起的一摞洗净晾干的戏服,给他搭了把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文叶算是他半个同门,他被戏班师傅捡回来时什么也不懂,那时文叶已经跟着师傅在学戏了,对他多有照拂,柳易也对这位年龄相仿的小师哥很亲近。后来他拜慕容端为师离开霍家班,在蜀中听说文叶上台时受了伤,把腿摔坏了,还曾特意赶回来看望他。
现在文叶也上不了台,只留在戏园子里做些不碍事的洒扫和梳妆工作。柳易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有点跛的步伐,周围又没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当年究竟是谁害你跌下台的?”
文叶那时消沉了大半年,柳易回来时不敢问他,怕揭了他的伤疤。可文叶对害自己摔下戏台的人显然不是一无所知,这事就这么过了,连柳易都替他觉得不值。
“……”文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还是低声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别问了。”
他生得白净清秀,书卷气十足,一双眸子脉脉含情,身段也好,腿没废之前一直是师傅最看好的徒弟。即使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那股柔软干净的气质仍然没有从骨子里消失,是个让人瞧了就觉得舒服的长相。柳易知道他就是个包子性格,一直任人揉捏,有心想帮他却又不常在江陵,只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跟着他进了放戏服的房间,一件件把衣服挂起来。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文叶似乎对自己方才拒绝他感到有些愧疚,主动开口向他搭话,“师傅最近老念叨你,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说不准,可能过两天就走,也可能呆到冬天。”柳易想了想北疆和京城的局势,又道,“不过应该不会呆太久,毕竟还有别的事要解决。”
比起天下易主这样的大事,文叶一直避而不谈的往事确实可以押后再议。
文叶看起来有些失落,虽然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可柳易还是发现了。他低头笑了笑,“这样啊,那我去替你收拾房间,这几日你好好陪陪师傅……”
柳易连忙制止他,道:“我住客栈,你别忙了。”
虽然和宫季扬同房而眠实在是种折磨,但让他撇下那对不靠谱的主仆回来住,还指不定会收获多大一个篓子呢,他不放心得很。
“……也对,你和朋友一块儿回来的。”文叶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柳易看不明白的情绪,他将最后一件戏服挂好,然后道,“我领你到师傅那儿去吧,他近来换了个房间住,在里头,你自个儿去怕是找不到。”
他转身的时候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柳易看到他从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隐约有个花纹,可那花纹一闪即逝,立刻就被垂下的袖子遮住了。他皱着眉将视线移到文叶的脸上,却没再找到刚才那摸不透的复杂情绪,就像微风拂过的池塘,在涟漪平息后再也没了半点起伏。
直觉告诉他,文叶身上有秘密,而且是和他有关的秘密。
那个一闪而过的图案,虽然他没有看清,可隐约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像在哪儿见过,而且绝不是霍家班。
他们的师傅年岁已高,头发花白身体发福,眯着眼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睡午觉,柳易进门时他还在欢快地打着呼噜。文叶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说“看吧,我说过了”,柳易也笑起来,绕到躺椅后头,伸手去揪老头的胡子。
“哎哟,哪个熊孩子。”老头睡得正香,被他揪着胡子从梦乡拉出来,气急败坏地睁开眼睛,回头想找罪魁祸首,却正好对上柳易带笑的双眼。
“是你一手养大的熊孩子啊,老方头。”
“长明?”老头揉了揉眼,七分惊喜三分埋怨地推了他一把,慢吞吞坐起身来,“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还有没有样子了。”
“我一回来就来看你,这还没有样子?”柳易一脸无辜地把文叶拉下水,“不信你去问文叶,我是不是打进门就在念叨你?”
方师傅便也念了文叶几句,文叶是个惯没脾气的,也不会像柳易一样撒娇卖乖,笑笑便过去了,来替他取衣服披上:“天凉了,师父,记得多添衣服。”
柳易留意着他的动作,可文叶的袖子好好的,没被他撩起也没被风吹动,手腕隐在衣袖下什么也看不见。
“好啦好啦,我难得回来,去厨房做几个好菜来跟你喝两杯。”他寻了个借口让老头进屋坐着,自己拉着文叶去了厨房。
“怎么啦?下酒菜我来就好了,你去陪陪……”
文叶话说到一半,柳易捂住了他的嘴。
“跟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柳易拉着他转进院子一角的柴房里,关上门后没有松手,而是抓着文叶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眼前。
文叶起初还有些茫然,等他被柳易抓住手腕抬起手来时才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已经晚了。
柳易眼疾手快地拉起了他的衣袖,将他手臂上被衣袖遮住的刺青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可看过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看为好。
那是李丞相的家徽。
文叶将手臂抽回去,像对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地藏进了衣袖里,眼里满是被看破的不安和惶恐,“长明,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柳易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也不担心他逃,只道,“你慢慢说,我想知道这个刺青是怎么来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知道刺青的含义这件事,文叶对他而言不是需要绑起来审问的人,他只想知道他和李丞相之间的联系,对其余细节暂时不想究根问底——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戴着善良老实的面具照顾他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已。
李丞相不养外边招来的人,据他所知,丞相府里能有这个刺青的,都是最忠心的死士,不轻易外出,一出门就要死人。文叶在他眼里一直弱不禁风,由于腿伤连重物都提不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易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闪而过刺青时才没有立刻想起那是什么。
文叶沉默许久,思前想后,斟酌了半晌才犹豫着开了口。
“你方才不是问我当年跌下台的事吗?我现在告诉你,没人推我,是我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柳易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谁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文叶无奈地笑了笑,右手按在自己手臂上有刺青的位置,“李辅贞不仅早就知道你是听风阁的主人,还知道你是谁的徒弟,为了未雨绸缪,早早在你身边塞了我这么双眼睛。”
柳易是真的不知道,他被文叶这番话惊到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
“我就猜到你对我没有戒心,从小就这样。”文叶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我若是自己主动告诉你,还不晓得你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摔断腿后也不敢跟你说。”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柳易低声问。
文叶是从小被方师傅养大的,他觉得出身应当不会有问题,而且他十岁才遇到慕容端,文叶成为李丞相的“眼睛”总不会比这还早。
至于为何会接受李丞相的条件……人最大的软肋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样,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说了你也许不会信。”文叶垂下眼帘,“我起初,只是想走出霍家班罢了。
“我三岁被送进这个戏园子,话都说不全就开始学戏,半点外物都接触不到,每日里只能见着那个高高的戏台子……你以为我会有多喜欢?”他看了柳易一眼,“我和你不一样,长明,你可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可我只能一辈子呆在霍家班,带着我那张死契,一直唱到唱不动为止。”
他说的这些柳易从未想过,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可你什么也没说,我怎么知道?”
“我明白,都明白。”文叶看他的目光越发难以捉摸,甚至流露出一丝掩饰不及的艳羡来,“你是慕容端的高徒,又坐拥听风阁,只要你想,把我赎出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我怎么能求你呢,在你眼里我又没有这样的野心和渴望,只是个一起长大的戏子而已,让你把我带出去,我会更看不起自己的。”
“李丞相给你开的就是这个条件?”柳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替他盯着我,他还你自由?”
在他眼里文叶一直是真心爱戏的,他以为在戏台上露出的眼神不会有错,可他竟然看错了吗?
“在你看来很难以置信,是不是?”文叶自嘲地勾起唇角,“可我就是抱着这个念头答应他的,虽然后来反悔了,但这就是真相。”
柳易却不打算信他这番话,只道:“既然不爱戏曲,为何还要继续登台?你大可以别的身份盯着我,怎么会继续跟着师傅学戏,还在夜里独自跌下戏台?”
文叶附和似的重复道:“是啊,我怎么会跌下戏台呢……”
他声音软绵绵的,像陷在棉花里,找不到几分力气,说到一半却话锋一转,“因为我为了逃出这戏台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最后却发现自己还对这地方抱有留恋,是不是很可笑?”
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像假话,柳易听在耳中,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违心地替李辅贞做了那么久眼线,甚至替他杀过人,最后却发现我不愿离开霍家班,也不愿再出卖你,只好找了这么一条路,让他以为我这个棋子已经废了。”文叶道,“我还会定时给他送消息,可消息是假的,他也多半不会再信了。”
他终于抬头正视了柳易的双眼,露出一个哀愁的笑容:“我没有再做对你不利的事了,长明。”
柳易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他笑过之后脸色越来越差,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服了毒,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文叶咳了两声,脸上还挂着那抹虚弱的笑容,他又看了柳易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本想给你留封信说明内情,你却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正好……”
“先别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柳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将他拉起来,文叶却还执拗地要把话说完:“我对不住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胆小鬼,终究还是要当面跟你道歉的。”
他靠在柳易肩上,伸手摸索到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道:“对不起,长明,是我不好。”
他说:“我对不住你。”
柳易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言地抱住了他,把他扛到肩上带回了房间。
大半年没回来,文叶的房间倒是没有换地方,对这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