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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哦”了一声,目光已隐带笑意,“似乎确有这等事。只不过,狄大堂主的所谓官饷,是不是指蔡元长要结纳江湖术士林灵素的饷银,或是东南王搜刮民脂民膏给京里梁师成的奉献,还是童贯领兵不打外寇去劫边地民财然后往京里权贵的进贡,抑或是王黼为方今圣上张罗‘花石纲’闹得天怒人怨的血汗捐献?……若然,江湖上的兄弟难免就得要看不过眼,我们也只好放手由他们劫夺了。”
狄飞惊仍不动气,却立刻岔开了话题,“那么,‘三宝镖局’的镖银,原是发付镇边军兵的粮饷,却让人给劫了,这又怎么说呢?‘含鄱钱庄’是个正规钱庄,但庄里银子也给人洗劫一空,这总谈不过去吧?”
杨无邪吃吃笑道:“说的是,‘三宝镖局’的确是押过粮饷,但这银恼,却劫自‘霹雳镖局’所托运给云贵送去的赈济灾银,你说的粮恫,明是军配,暗是给童贯用来与敌议和求饶用的馅敌钱吧?‘含鄱钱庄’的确是个亮着招牌的钱庄,不过它的前身就是‘黄岩赌场’,是收‘印子钱’起家的,现在它隔壁还有家‘马尾赌坊’,谁都知道它办得起钱庄。既然来路不正,道上的兄弟,难免眼红,借些银子花花,这点狄大堂主定能包涵则
杨无邪笑笑又道:“我们楼子中、塔子里的弟兄没是什么个不好,有时就是老爱捡为富不仁、来路不正、歪路邪道的银子,既用作劫恶济善,又叫做黑吃黑,我也着实管他们不住。”
狄飞惊依然不动声色,只道:“那么从山东运来的二千支禁军备用的枪杆,以及打从江南运来的花石呢?那是捍卫京师的兵器,以及进奉圣上的贡品,也遭你们的兄弟截去了,这不叫白吃白吧?”
杨无邪似连眉毛都有了笑意的道:“当然不是,那些是劳民伤财、搜劫而来的贡物,光是运输,就耗费无尽,死伤无数,我们索性教它沉入湖底,以免再令万民涂炭,怨声载道,更不欲天子玩物丧志,沉迷自溺。至于枪枝……那是‘山东大口神枪会孙家’所制造的兵器,我们曾旋开活柄,看过里边,内容是啥,运到京里干什么,大家心里有数,狄大堂主恐怕已不需我明言了吧?这枪,恐怕还是该抢得很。”
狄飞惊又垂下了头。
他在品茶。
沉思。
杨无邪搔了搔白发,故作为难的道:“大堂主,您说哪,我们这两帮人马,从情字上去看是该合作的,从理字上去看是应联手的,从义字上去看绝对要同声并气的,但偏就有这些儿一差半隔。对不上一起,你说应当怎么办是好?”。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绝。
但狄飞惊并没有给问倒。
他反而笑了。
笑得和很坦然。
“其实,也不是单方面的事,”狄飞惊开心见诚的道,“就举个例子吧.‘三宝镖局’是我们外系的人,他们所劫的‘霹雳镖局’,就是隶属你们‘神威镖局’的分支,我们铲平了它,等于也暗里捅了‘风雨楼’一刀。‘黄岩赌场’之所以垮倒,是因为曾干掉了三个不受贿赂的差官,这三人当中,听说至少有两名是‘发梦二党’的远戚和子弟,在这一点上,我们自然已结了仇,也难怪你们会报复、要报仇的。”
他一双优秀、优美、优郁的眸子又眨了眨,语重心长而苦口婆心地道:
“不过,眼前放着的,的确是:只要我们堂楼联手,二帮合并,我们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而且还能即时拔除‘有桥集团’,又能防‘迷天盟’东山再起,你们甚至也能控制我们跟蔡太师过分紧密的合作,以及能顺利在绿林树立权威,而我们也可以分享你们在白道武林势力的建树,旦不必互争相伐、明争暗斗,相互抵消钱财实力,那就绝对是江湖之福,武林喜事了!”
他依然死心不息.没有放弃:
“我就知道难以说服杨先生的了,却不知戚楼主为了大局着想,是否考虑共同建立如此大好局面、万里江山呢?”
他问了这句话,就望定了戚少商。
他本来就很有说服力,而且人也长得漂亮。
可是,更漂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恐怕要比他的语言更具说服力。
而今,这双眼睛就凝视戚少商,在等他答复。
世上有些人,他对你的要求,无论是什么佯的要求,都很难拒绝。
他也没有强迫你,更没有恳求你,但他要你做的,你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去做。
为他而做。
狄飞惊肯定就是这种人。
——而且是非常出色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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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用心良苦
戚少商静静地听。
他听得很用心。
他仿佛不止听得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也听出狄飞惊的用心良苦。
直至狄飞惊讲完了,他也听完了,隔了一会,他才问:“你讲完了?”
狄飞惊道:“我的话下重要,重要的是戚楼主的一个决定。”
戚少商道:“你甘冒大不韪,也要我们干冒奇险的来三合楼,为的是告诉我们这番话?”
狄飞惊道:“只要平息干戈,团结一致,联手抗敌,共享太平,那什么险都是值得冒的。”
戚少商道:“很好。”
狄飞惊问道:“什么很好?”
戚少商道:“茶泡得很好。”
狄飞惊还没会过意来,戚少商已整衣祆,道:“茶已喝过了,我们就要走了。”
狄飞惊怔了一怔:“戚楼主一点也不考虑在下的建议么?”
戚少商反问:“你看我们这趟来,有没有诚意?”
狄飞惊吓了一跳,不知戚少商到底要借何题发挥:“戚楼主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冒风冒险的赶过来这三不管的边缘地带了。”
戚少商道:“你说大家来谈判,不是交战,以和为贵,咱们也下备战着来,你提出走上楼来的人不逾三人,咱也做到了,可是我确是信狄大堂主的活,才来跑这一趟的。”
狄飞惊有些惶恐:“是不是我们这儿不够诚意,让戚楼主生怨了?”
戚少商冷笑道:“你看我们这边来的是三个人,分别代表了我楼各方势力。但你们的人呢?”
他目光闪动,指了指几上对面席位上三对杯筷和三个软垫,道:“明明是来了,却不出见,诚意何在!”
这次狄飞惊还来不及答话,只听一个清丽的语音自厚重的屏风后莹莹地道。
“戚楼主好尖的眼力,是我们礼数不周,请戚楼主、杨先生和孙统领恕罪则个。”
屏风后出现一个挽高髻,清丽的倩影,向三人盈盈一福,然后端坐在狄飞惊身边。
戚少商抱拳还礼,只看了那丽人一限,心头如遭一拳重击,便不再看。
这女子很宁。
很定。
但在斯文之中,却另有一股销魂,宁谧之中,却令人心情澎湃。
像她这种美人,就算是在人间出现一次,在眼前只乍现一次,也是一次美丽的绝版。美得教人心疼。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大概“春”就是指这种美丽的人儿吧?幸好减少商并不是色情狂,他只是识情狂。
他知情、识趣、也懂情趣,但重视的是:原则。
原则是他的信念。
他知道眼前的是一个江湖上引为奇谈,既捉摸不透但又拥有最大权力的女子。
雷纯。
他只没料到的是:
她似乎比传闻中更美。
更不可拒抗。
所以他马上抗拒:
“为什么人已来了,还在屏风后躲起来不见人呢?”
“因为狄大堂主的话完全能代表我们堂里的意思,他也完全能代表我们,所以,我出不出来完全没有分别。”
戚少商冷哼道:“有分别。”
雷纯轻曼的问:“诚意?”
戚少商悠然道:“总有别的原因吧?”
雷纯铃儿响叮当似的笑了起来:
“也许我怕。”
“怕什么?”
“就怕他,”她用尾指向孙鱼轻轻一指。孙鱼一时不明所指,只听她又自嫣笑流转为庄重的说:
“还有他手上带的武器。”
孙鱼本来背上来的大包袱,现在己小心平放在一旁,他压根儿没想到雷纯会忽然向他提到这一点。
杨无邪却兀地笑了起来:“怕?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三合楼楼里楼外,楼上楼下,不都尽是六分半堂的人么!”
雷纯也笑了,笑得像朵迎风的兰,映得黑木的屏风发金,透纱的屏风愈发明,连那一玉琢的壶也分外清亮。
“六分半堂这些微布署又算得上啥?三合楼前的黄裤大道,楼后的绿中巷,乃至对面的蓝衫街,也莫不是你们的人……从这儿望过去,还看得着一团冲天的火呢!那大概是你的人正对敌人大肆烧杀吧?”
杨无邪笑得门牙发亮:“还是雷大小姐棋高一着,难侧高深。——不是先约好一方只能让三位代表上三楼来的吗?现在,我们确如约:走上楼来三人,但你们来的是三位,见我们的只一位,那,现在总算赏了面,再出现一位,但仍然有一位,躲在屏风后不肯见人,实在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也!”
他笑到这里,脸色一整,道:“这样做,神秘是够神秘了,但诚意就未免欠奉了。”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好像一下子多了整整三十条。
雷纯却依然保持她的笑。
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一定己知道她笑的时候很好看。
那是一张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脸,也是遇霜尤清、经雪更艳的笑,更是一种霜艳雪情的美。
美得无法言喻,也不可言喻。
但她的话却很奇特。
她不是先回敬杨无邪的揶揄,而是忽然一句:“你应该多笑笑。”
杨无邪一时也不明所指。
“哦?”
“因为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也很年轻。”雷纯道,“笑得那么好看的人,不多笑笑,实在很可惜,我要是你,一定整天都笑。”
然后她才言归正题:“我们就是有诚意,所以才请你们上来。至于我刚才不出来,是因为我们都信任狄大堂主,他说的就是我们大家说的,他跟你们约定的,我们堂里无有不同意的——我是一个小女子,出不出面都一样。”
孙鱼忍不往道:“那你们的二堂主呢?雷二堂主难道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也只躲在屏后不出来,不现身么!?”
雷纯笑了,细葛含风软、心共孤云远的那种轻笑的清笑:
“雷二堂主?”她笑盈盈的问:“你以为屏风后面的是雷动天?”
“不是他?”孙鱼反问:“除了他谁还可以和你们同代表六分半堂?”
“当然不是他。”雷纯答,“来的不是他,而且也不代表六分半堂。”
然后她缓缓的道:“但他却完全可以代表蔡大师。”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屏风后有个阴影。
原来大家部以为那只不过是个屏风上的阴影,直至这阴影在移动了,大家才知道他是个人。
而且这阴影一动,杀气立即升腾,充溢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人坐着不动,就像是一个阴影,连杀气也凝聚成一团阴影,就像水凝结成冰一样。
但他一旦移动,杀气立即膨胀、充斥了整个三合楼,连四面大大小小的厚的薄的木的纱的帘捆串的席织的竹编的绢制的屏风都一起簌簌地在抖动——许是因为这人猛烈的杀气之故吧?
就连杨无邪也一直以为对方到席的“第三人”应该是雷动天。
但雷动天没有这种杀气。
而他也决不能代表蔡京。
——来的是谁?
来人又瘦,又高,又阴寒,但浑身予人一种不寒而惊的感觉,尤其是一双鬼目,像一对刮骨剂心的毒刃,投射到那里,就让人生起一种全身发了霉浑身生了锈的特异感受。
可是,尽管此人那么可怕,今人寒意陡生,但一看到他的脸,还是有点忍俊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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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执迷不悔
这是一张森冷的脸。
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
问题就出在鼻头上:
他的鼻尖还包着一块白布,显然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