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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朱泪儿这才淡淡一笑,道:“你记着,这可是你自己求我的,我并没有强迫你,是么?”
银花娘忍不住扑倒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
这时正午方过,艳阳高照,正是个晴朗的好天,但这小镇却是冷森森的瞧不见人,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墙角处蜷伏着条老狗,想来是平时瞧惯了人,此刻似也觉出这情况的异常,竟骇得连动也不敢动。
要知这地方本来就极是荒凉,没有人踪也还罢了,但这李渡镇本来却是个街道整齐,市面不小的城镇,此刻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都听不见,这才令人觉得分外阴森可怖,宛如走入了鬼域。
俞佩玉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瞧着两旁门窗紧闭的店铺,瞧着店铺前随风摇荡的招牌,心里不觉也有些寒意,走了许久,突见前面树林中人影闪动,俞佩玉只道那些人便藏在林间,立刻大步赶了过去。
谁知这一片桑林中,石头上、树荫下,竟都密密地生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不知有多少个,原来俞放鹤竟将这小镇上的居民,全都赶来这里了。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俱是满脸惊恐之色,这么多人生在一齐,竟连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就连还在怀抱中的婴儿,也都被大人用棉被紧紧包着,不让啼哭之声发出来,人人都似乎觉得将有大祸临头。
俞佩玉叹了一口气,暗道:“那姓俞的沽名钓誉,将这许多人全都赶来这里,自然说是因为怕伤及无辜,但这些安份良民,又几个曾遇见过这件事……”
树林里的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瞧着他,目光中既是惊惧,又是厌恶,像是在对他说:“你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俞佩玉却不敢瞧他们,垂首走了过去,突见两条劲装大汉,自当中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人抱拳道:“朋友是那里来的?来干什么?”
这两人方才并未到那李家渡去,是以也不认得俞佩玉,但俞佩玉瞧见他们身上的装束,已知道他们必是那“姓俞的”的直属部下,心里只觉怒气上冲,但此时此地,也只得勉强忍住,冷冷道:“在下是来送信的,烦两位带路如何?”
那人竟咧嘴一笑,道:“盟主早已知道有人会来送信了,是以才要我两人在这里等着,盟主的神机妙算,朋友你佩不佩服。”
俞佩玉道:“哼。”
那人瞪了他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你既是送信的,就跟我来吧,若非盟主早有吩咐……哼。”
俞佩玉见他如此模样,反而不生气了,暗道:“那姓俞的手下若尽是这种蠢才,那倒当真值得可喜可贺。”
转过这树林,前面有座道观,这李渡镇上,大多居民都姓李,这道观里供奉的太上老君也姓李,他们自命为老君后代,是以将这道观建得分外宏伟,规模竟比若干大城里的道观佛寺还要大得多。
此刻道观里也是静悄悄的,两扇黑漆大门,只开了一线,门前槐树参天,竟是多年的古树。
那两人到了门口,回头道:“你在这里等着,咱们进去为你通报,可不许随意走动,知道么?”
若是别人见到如此无礼的人,说不定早已给他们两个大耳光了,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了。”
那两人又瞪了他一眼,才冷笑着走了进去。
只听门里隐约传出他们的语声,道:“盟主将对方说得那么厉害,但我瞧这送信的,简直像个唱花旦的,只可惜脸上多了条刀疤。”
俞佩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愉快。
少年人血气方刚,心高志傲,最怕的就是受人冷淡,被人轻贱,俞佩玉本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此刻他历经艰险,饱忧患,却生怕别人看重了他,别人越是瞧他不起,觉得他没用,他心里反而越是欢喜,只因他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不会遭人陷害,受人嫉视,他年纪虽然轻,学到的事已太多了。
过了半晌,只听门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送信的在那里?”
俞佩玉知道这正如台上名角唱的戏还未出场前,先报个讯,让台下观众留意,否则他明知送信的就在门外,还用得着问么?当下也整了整衣衫,道:“就在这里。”
这一问一答都是多此一举,当真妙不可言,但若缺少这么样一番做作,这场戏看来就好像不够隆重似的。
旭问也问过了,答也答过了,门里面竟还是没有人走出来,俞佩玉等了半晌,纵然沉得住气,也忍不住道:“送信的就在这里……送信的就在这里。”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两遍,声音一次比一次说得响亮,但门里仍是静悄悄的,全无回应。
俞佩玉又等了半晌,忽然笑道:“阁下明知有人送信而来,为何置之不理?难道阁下不愿意接这封信么?在下实在猜不透阁下是何用意。”
门里自然还是没有人声。
俞佩玉缓缓接道:“但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送信而来,好歹也得要将信送到的……”
嘴里说着话,人已迳自推门而入。
院子里浓荫满地,亦是悄无人迹,就连方才将俞佩玉带来的两条大汉,此刻都不知到那里去了。
俞佩玉目不斜视,穿过院子,走上大殿。
大殿里香烟缭绕,神龛里太上老君垂眉剑目,宝像庄严,但大殿中央的一只青铜香炉,却已被人移到旁边。
这香炉高达一丈开外,看来纵有霸王举鼎之力,也难将之移动分毫,若有十来个力大如牛的人,或可将之移动,但铜鼎一共只有三条腿,别的地方根本滑不留手,若是十来个人一齐来搬,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俞佩玉实在猜不透这铜鼎是被谁移开的?是如何移开的?只见铜鼎被移去后,大殿中央,已摆上了十二张红木交椅。
但椅子上却连一个人也没有,走到这里,俞佩玉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他心里也已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也知道那病人会藉覆信之由,来刺探他们的虚实,是以一个个都避不见面,但是那俞某人和林瘦鹃等人,本已用不着再掩饰行藏,不愿露面的,只怕就是那厉害的帮手了。”这帮手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神秘?他难道怕那病人知道他来了?那病人知道他来了难道就会逃走?
俞佩玉也不觉动了好奇之心,眼珠子一转,突然向中间那张空的红木椅子长长一揖,道:“在下俞佩玉特来拜见盟主。”
他神情恭恭敬敬,好像那俞放鹤此刻就真的坐在椅子上似的,俞放鹤若不愿失去盟主身份,还能不现身么?
过了半晌,果然听得俞放鹤的语声从后面传了出来,带笑道:“老夫实未想到送信的竟是俞公子,失迎失迎。”
这话说得倒客气,但话犹未了,旁边已另有一人大声道:“你就是来替凤三送信的?”
俞佩玉直到此刻,才知道那病人的名字叫“凤三”,只觉这语声又快又急,可见说话的人性情十分急躁。
性情急躁的人,功夫大多练不好,但这人却偏偏是功力深厚,每个字都如铜钟大鼓,震得人耳朵发麻。
俞佩玉用不着见到他的人,已知道这人武功之高,竟是自己平生未见,竟真的比十三大门派的掌门人都高出一筹。
他心里正自惊异,那人已等不及了,怒道:“问你的话,你怎不快说。”
俞佩玉道:“不错,在下正是为凤老前辈送信……”
那人厉声道:“你是凤三的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与凤老前辈非亲非故,只不过……”
那人怒吼道:“非亲非故,为何要替他送信?你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俞佩玉每次话未说完,就被这人打断,心里不禁暗暗苦笑:“此人性子这么急,火气这么大,却不知他这一身武功是怎么练成的?”
要知练武一途,绝无幸至,想要有一分功夫,便得花一分力气。
这人功力如此深湛,也不知要花多少苦功才练得成,瞧他这种火爆性子,却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俞佩玉心里虽惊奇,嘴里却不敢怠慢,微笑道:“送信轻而易举,于己无损,于人有利,在下何乐而不为?”
那人“哼”了一声,道:“信在那里?”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要在下带的是口信。”
那人道:“口信?他难道连笔都提不动了么?”
说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更是响亮得可怕,整个大殿都充满了他的笑声,神幔都被震得簌簌而动。
俞佩玉更觉骇然,等到笑声渐逝,才沉声道:“凤老前辈令在下转告各位,就说今夜子时,他必定在那边恭候各位的大驾,盼各位准时赴约……”
那人又大怒道:“他盼我们准时赴约?难道他还怕老夫不敢去了么?”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的意思,只不过是……”
那人怒吼道:“他的意思你怎会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信已送到,还不快滚,小心老夫打扁你的脑袋。”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这些人竟对他毫无为难,他本该觉得很轻松愉快才是,但此刻他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只因他明虽为了送信而来,其实却另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是为了那病人,还有一个是为了自己。
他不但想替那病人探出此间的虚实,还想找着红莲花,将此中曲折说出来,他不愿红莲花也来淌这趟浑水。
但现在他既未探出此间的虚实,也未见到红莲花,其势又万万无法再留下来,简直等于白走了这一趟。
院子落叶未扫,秋意渐浓。
俞佩玉踏着落叶,正在暗中叹息,突听“嗖”的一声,剑光如匹练般刺出,直刺他后背。
这一剑来得好快,猝然间本令人无法闪避。
但俞佩玉心情虽沉重,时时刻刻仍未忘了戒备提防,此刻身形骤转,双手已各各划出个圈子。
这正是那病人方才传授给他的妙着,他骤然使出,也不如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但闻“啪”的一声,那柄剑到了他掌风所划的圈子里,竟突然一折两断,他手掌并未触及剑身,劲气已足以折毁这柄百炼精钢的利器,这一招威力之惊人,连俞佩玉自己都不禁为之骇然。
只见树下一个人手持半柄断剑,也被惊得呆住了,这人长身而立,风度翩翩,却是“菱花剑”林瘦鹃。
俞佩玉一瞧见是他,心里反而恍然,他知道这些人还是不放心他,还在想试出他的武功来历。
要知一个人猝然遇敌,必然会使出自己最熟的武功来防身,这本来出乎自然,就算想作假,也是来不及的。
谁知俞佩玉刚学了一招妙着,只觉其中奥妙无穷,正时时刻刻在心中反覆默记,猝然遇险,也不觉将这招使了出来。
这本也是出乎自然,丝毫无假,却将林瘦鹃惊得呆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红,说不出话来。
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讥讽两句,说什么:“想不到林大侠这种的人物,也会鬼鬼祟祟地暗算于人。”
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阁下好快的剑法。”
他也不想看林瘦鹃尴尬之态,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身而行,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声大喝道:“站住。”
这一声大喝更是惊天动地,震得四下木叶片片飘落,俞佩玉更觉耳朵发麻,但见眼前一花,已有一如如飞鸟般急坠而下,来势之快,谁也难以描叙,树叶还未落在地上,他人已到了面前。
只见这人目如火炬,满面虬髯,两条浓眉,竟已纠结到一处,满头乱发,如刺般根根蓬起,听了这样的喝声,瞧见这样的容貌,谁都会认为此人必定是高大威猛,有如半截铁塔般的巨人。
那知这人竟是乾枯瘦小,站直了还不到俞佩玉的胸膛,身上穿着件破旧的蓝布道袍,用条麻绳围腰束起,麻绳间插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