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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空广的厅堂,只剩了一盏孤灯,昏黄黯淡的灯光,映着他颀长寂寞的身形,风吹灯摇,倍觉凄凉。
然后,他举起灯,走下了厅前的石阶,孤灯在夜色中渐渐退去,本来昏黯的灯火,变得只剩下一点昏影。
于是,所有的争吵、哄笑、叽嘲、交易……暂时都被黑暗所吞,而大厅中终于只剩下空白的黑暗,暗黑的寂寞。
全身浸没在黑暗中的铁中棠,望着这孤独的老人远去,心里也不觉感到些许迟暮的惆怅。
在黑暗中静候了半晌,听得所有的声息都已消寂,然后,他便悄悄跃下承梁,掠出窗户。
他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狸猫般的移动着身形,目光却像兀鹰一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搜索。
夜,更深了,他仍在等待,仍在搜索,但谁也不知道他搜索与等待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终于,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树丛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响动虽轻,但铁中棠却绝不肯放过。
一条人影,悄悄自阴暗的树丛中探出头来,机警的四下观望着。
四下绝无警兆,铁中棠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这人望了半晌,终于现出了身子,满身黑布、黑绢包头,只有眼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铁中棠屏息而望,终于辨清了这人影便是温黛黛。
她左手提个箱子,右手挽着只麻袋,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又停下身子,留意倾听。
铁中棠暗中冷笑:“温黛黛,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的,便索性等在这里。”
温黛黛身形一长,轻烟般向铁中棠存身的屋脊窜了上来,伏在屋瓦上,轻轻喘息着。
铁中棠早已选了个最最隐秘的地势,是以他能瞧得见温黛黛的每一个举动,温黛黛却瞧不见他。
她喘息渐渐平静,仰面将麻袋缚在背上,又紧了紧包头的黑布,束腰的绢带,以及足下的绑腿。
铁中棠悄悄移动下身子,双臂已贯满真气,准备随时出手一击,便可将温黛黛擒在掌下。
温黛黛收拾好了,竟四肢松懈的躺在瓦上,凝目望着苍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事。
她目光忽而幽怨,忽而愤怒,忽然喃喃自语道:“司徒笑,你破坏了我和他,我绝对饶不了你!”
这句话本未说完,说到大半时,她便忽然警觉住口,但铁中棠是何等人物,自然中已听出她言下之意。
他算准温黛黛绝不敢即时逃走,是以也等在这里,将她捉住,甚至将她杀死,取回自己的珠宝。
但在这刹那间,他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这里只是全部宝藏十份中的一份,本属我名下,我何不将这些珍宝就暂时给她,让她以这份珍宝来与司徒笑等人作对,以她的聪明与泼辣,再加以她的美色,岂非又是个司徒笑的大敌。”
原来他早已将宝藏分作十份,其中三份,他已作了神秘的用途——这是他深藏的秘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另两份他给云铮,让云铮支配作复仇之用,水灵光也有两份;她守护着宝藏,陪伴着那残废而寂寞的老人,这是她应得的。
腹中怀有云家骨血的冷青萍,铁中棠也为她留下一份,还有一份,他要留给救了自己与云铮性命的赵奇刚。
剩下的一份,才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但此刻他为了复仇的大局,又毫无留恋的交给了温黛黛。
刹那之间,他便由富可强国变为赤贫,但是他心中却但坦荡荡,丝毫不觉难受与惋惜。
温黛黛终于翻身掠起,女子永远都比男子有更大的忍耐与抵抗之力,她此刻虽觉饥疲虚弱,但身法仍极轻巧。一忽儿,她已掠出庄院,掠入丛林。
铁中棠遥遥跟在她身后,他虽然毫无吝惜的将那一份巨大的财宝交给了她,同时也交给她一份重大的任务。
此时他便要看看她是否有所作为?是否担得起这份担子?
入林已深,温黛黛才放缓脚步,歇了口气,她方待倚着树干歇息一阵,哪知树上突然坠下了一条人影,直挺挺的落到她面前,嘻嘻一笑。
温黛黛大惊之下,面上立刻变了颜色。
这条人影,左手提着包袱,包内碧光闪闪,满面嘻皮笑脸的神情,望着她不住痴笑。
温黛黛定了定神,才看清这人影竟是九子鬼母门下的那跛足童子,不禁脱口道:“你们不是都走了么?你为何还在这里?”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指了指手中包袱,道:“他们都走了,我是回来收取挂在树上的碧磷珠的。”
温黛黛深深呼了口气,道:“收了碧磷珠,就该回去了,还耽在这里,不怕你师父找你么?”
跛足童子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胸膛,只管痴痴的笑。
温黛黛笑";啐";了一口,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跛足童子道:“十四。”
温黛黛咯咯笑道:“十四岁就会看女人,是谁教你的?”
跛足童子伸出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笑道:“好看的女孩子人人都要看的,还用得着教么?”
温黛黛笑道:“听说你有许多漂亮的师姐,你应该回去看她们呀,为什么还在这里挡路?”
跛足童子一本正经的轻叹道:“我的师姐虽多,她们却还都是小孩子,还不是真正的女人。”
温黛黛笑道:“我是真正的女人吗?”
跛足童子乘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拍掌道:“货真价实,半分不假,是个标标准准、地地道道的女人!”
温黛黛已笑得弯下腰去,道:“看不出你年纪虽小,倒还有几分眼光,只可惜实在大小了些。”
跛足童子瞪起眼睛,大声道:“谁说我小,我年纪虽然只有十四,可是和二十四的人绝没有什么两样?”
温黛黛娇笑着伸手摸了摸他面颊,道:“等你二十四的时候,我就老了,还是现在多看看吧!”
跛足童子道:“正是要多看看。”
果然歪起了头,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后面暗林中的铁中棠见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跛足童子固然是刁钻古怪,人小鬼大,温黛黛这种半吊子的脾气,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跛足童子瞧了半晌,忽然轻叹道:“可惜你嫌我大小了,否则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温黛黛忍住笑道:“正是因为你大小了,否则我一定嫁给你。”
跛足童子大声道:“真的么?”
温黛黛道:“真的!”
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摇头道:“恨不相逢长大时,唉,我还有什么话说!”
温黛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花枝乱颤的笑了许久,道:“你看够了么,让我走吧!”
跛足童子叹息着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又回过头来,道:“我方才看到了你那位云公子了。”
温黛黛面色微变,脱口道:“他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你要我带你去看他?”
温黛黛道:“你知道他此刻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自然知道!”
温黛黛眼波转动,道:“你要带我去?”
跛足童子却又皱起眉头,道:“这个……但是……”
温黛黛笑骂道:“但是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要带我去的,难道你此刻又不敢了?真丢人!”
跛足童子挺起胸膛,道:“我为什么不敢带你去,只要你肯让我亲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温黛黛不禁又笑得弯下腰去,指着他咯咯笑道:“小鬼……小鬼你……";她笑得直喘气,话也说不出了。
跛足童子板起面孔,道:“笑什么?不肯就算了。”
温黛黛娇笑道:“好吧,姐姐我就让你亲一下。”
跛足童子大喜道:“真的么?”
温黛黛半合起眼睛,将面颊凑了过去,笑道:“来呀!”
跛足童子突然敛去笑容,放下包袱,深深呼出口气,张开双臂,狠狠的一把抱住了温黛黛。
温黛黛边笑边喘着气,道:“小鬼!轻些……轻些……哎哟,你……";突然一把推开了他,面上已变得红红的。
暗林中的铁中棠不禁叹息忖道:“这温黛黛当真是个绝代尤物,连童子都被她打动了心。”
他不知越是初解情窦的童子,便越是渴慕温黛黛这种浑身都散发着热力的成熟妇人。
跛足童子踉跄后退了几步,呆立在地上,两眼空空阔阔的望着远天,仿佛突然痴呆了一样。
温黛黛却在轻轻整理着散乱的鬓发。
突听那跛足童子大笑一声,飞跃而起,凌空翻了几个筋斗,大喊道:“我亲了她,她好香哟!";”
温黛黛笑骂道:“小鬼,你疯了么!”
跛足童子又笑又跳,道:“疯了疯了,完全疯了!”
温黛黛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再让你亲一下。”
跛足童子突又呆住,讷讷道:“真的?”
温黛黛柔声笑道:“小弟弟,姐姐怎会骗你?”
跛足童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喊道:“决说快说,你肯让我再亲一下,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温黛黛道:“你要答应带我去到那里后,你自己却不能进去,此后也永远不许告诉别人。”
跛足童子道:“比这再难十倍的事,我也答应。”
温黛黛娇笑道:“乖孩子……";走了过去,轻轻抱起了他,在他生着雀斑的脸上接连亲了好几下。
等到温黛黛松开了手,跛足童子突然";卜通";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温黛黛惊呼道:“你怎样了?”
哪知她话未说完,那跛足童子已又直挺挺跳了起来,翻着筋斗笑道:“三个月里我若是洗了脸,我就是王八蛋。”
温黛黛咯咯笑道:“三个月不洗脸,要臭死了。”
跛足童子大声道:“说不洗,就不洗。";提起包袱,带起温黛黛的臂膀,道:“走吧!”
铁中棠暗中旁观,心中又惊又怒:“这贱人还要去寻二弟作什?莫非她还想害他。她既已与司徒笑分手,想来不致再害二弟,但二弟对她一往情深,此番她若是去了,以二弟的性情,说不定又会旧情复发,她纵不再加害二弟,但以她这种祸水般的性情,迟早都要伤二弟的心,何况……”
这时,跛足童子已拉着温黛黛走了。
铁中棠断然决定:“此事我绝不能袖手。";立刻追踪而出。
那跛足童子拉着温黛黛飞掠在林间,走的并非入城的方向,道路越来越见荒僻。
走了约莫半里之遥,跛足童子才停住脚步。
温黛黛道:“已经到了?”
跛足童子呆呆的点了点头,道:“决到了。”
温黛黛转目四望,此处一片荒野,远远只有几丛树林,却望不见人家,不禁皱眉道:“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前面。”
温黛黛道:“还在前面,为何不走了?”
跛足童子怔了半晌,忽然长叹道:“你此番走了,我就不知能不能再见得着你了?”
温黛黛笑道:“傻孩子,不要说呆话,我又不会死的,你自然能够再见得着我。”
跛足童子摇了摇头,道:“纵然能够再见着你,却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了。”
温黛黛轻轻道:“你若要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跛足童子大喜道:“你无论住到哪里,都肯告诉我么?”
温黛黛轻笑着点了点头,道:“乖弟弟,姐姐无论住到哪里都会告诉你,来,笑一下给姐姐看。”
跛足童子果然嘻嘻一笑,振起精神,道:“走吧!”
哪知温黛黛却摇了摇头,道:“再等一会。”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奇道:“你真奇怪……”
温黛黛轻叹道:“你奇怪么?告诉你,姐姐本就是个奇怪的人,又奇怪,又寂寞,又痛苦……”
她抬起头,幽幽的望着天上。
跛足童子叹道:“你那么漂亮,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你怎么还会寂寞呢?我真不懂。”
温黛黛道:“喜欢我的人我都讨厌,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怎么会不寂寞呢?所以我就要想尽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