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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托着下巴,声音仿佛蚊子哼:“……我没有讨厌他。”
对于他十八年如一日的“非黑即白”世界观,樊繁曾经表达了强烈的鄙夷,说楚澜念的书都吃进肚子里而不是脑子里,如今听到他说这话,樊繁毕竟了解楚澜,惊愕之下迅速地调整了心情,从他千回百转的几个字里,窥探到了某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她斟酌词句,半晌才说:“真的对他有好感?”
楚澜:“我不知道。”
“很难吗,就按你以前的标准,喜欢或者不喜欢?”
这次楚澜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对结果他难以接受。樊繁见他的表情就懂了,冷笑一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好好拒绝,少去戳别人心窝子。‘死心’?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真的觉得他打扰你了,认真地谈,不要冷战也别似是而非地给希望。楚澜,你马上就是成年人了,不要再幼稚了好不好,这话说出去都笑人……”
楚澜被她一通教训,快要无地自容了,弱弱地反抗:“我没有给希望……”
樊繁柳眉倒竖:“可你又说不讨厌他!他要真的厚脸皮,继续找你聊天,装没事人,你能狠得下心拉黑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楚澜:“都这么说了他还不死心,我有什么办法……这件事难道只能选和他绝交或者和他在一起吗?”
樊繁:“那你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又能跟他当朋友又让他停止泡你。”
楚澜:“……”
刚才的话着实难听了,樊繁见他难过,又温声软语,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退一万步说,你要是实在有好感——阿澜,你看你平时想得那么开,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成封建遗老了?二十一世纪了,你真喜欢他的话,又不丢人。”
楚澜摇头,吸了吸鼻子错开目光。不知是樊繁的错觉还是怎么,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向来要强且骄傲,怎么会流露出任何与“脆弱”“动摇”有关的神色呢?
她的早饭最后没吃完,赶时间要走:“反正阿澜,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就是出柜嘛,我会保护你的!”
豪言壮语说得轻巧,楚澜的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趴得舒服,脚搁在金毛背上,朝樊繁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他的困惑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樊繁的话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楚澜心想,纪宵对他来说,还只是朋友吗?
他反应慢半拍,是从姜星河出柜的消息传入耳朵开始,才发现原来对同性的喜欢也能够切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纪宵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对他的言听计从,对他的百般照顾。他从来是半个“不”字都没有,楚澜怀疑自己哪天冲动杀人,恐怕还是纪宵递的刀。
他什么话都肯跟纪宵说,俨然将他当做了特殊的存在。起先,楚澜想是他朋友太少,纪宵便独一无二。现在他突然想透了,这份“独一无二”明显超出了友情的范畴。
他和纪宵,早就是“朋友以上”,可楚澜犹豫再三,始终不敢踏入“恋人未满”的境界。楚澜瞻前顾后,生怕越界,却不知他早就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引诱纪宵越发沉沦其中,倘若现在装无辜,楚澜都觉得自己恶心。
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因他以为那是万丈深渊。
楚澜趴着,眼中的世界横了过来。他眨了眨眼,觉得脑中一阵“嗡嗡”声,过去的想象在这一个五光十色地迸发,而在一片混乱中,他拷问自己。
“颠倒过来的世界,依然是世界。”
樊繁说得对,纪宵死心与否压根不是楚澜能决定的。他自作聪明,哪知到最后画地为牢,反而让自己困在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感情的事莫名其妙,谁又说得清?”
“那你真的对他有好感吗?”
在所有的牵肠挂肚中,楚澜惊讶地发现,他对于前一夜最深的记忆,不是呛得他死去活来的烟,不是锦城罕见的清冷月色,甚至不是纪宵可怜巴巴的笑——
他说:“你早就知道吧,我一直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好像也没有很虐(。
第19章 转圜
再次和纪宵有联系的场景,楚澜压根没想到。
他开始陷入了频繁失眠,偶尔在朋友圈刷到纪宵的动态,看他和辛恩、周扬等等在评论区互动,只有自己仿佛隔绝在小团体之外似的。
于是夜间睡不着的时间加在一起,楚澜看完了一整套西方哲学史。距离成绩出来还有十天,同学们躁动不已,三三两两地约着出去玩,楚澜昼伏夜出,精神十分萎靡,险些都要惊动家长。
这天他惯例看书到了一点多,读书笔记写了好几页,仍然毫无睡意。楚澜不敢停下思考,关于纪宵的一切总是在他无意识时立刻钻进他的脑子,然后拼命叫嚣着宣示存在感,他进退不得,只好装鸵鸟,暗示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楚澜把空调关掉,锦城的夏夜偶尔有雨,过后会凉爽一些。他打开窗户,家中是一栋三层小别墅,他的房间在顶楼,颇有点高处不胜寒,而这时窗棂竟然有月光。
他难得地有了伤春悲秋的气氛,诗情画意还没能脱口而出,放在枕边的手机却疯狂震动起来。楚澜一看时间,顿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屏幕上“纪宵”两个字明晃晃的,只开了一盏台灯的房间内更加刺眼。
楚澜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摁了接听。他把手机凑到耳边,却并不说话,想听纪宵预备找他深夜说什么聊斋。
那边只剩喘气,偶尔夹杂着奇怪的脚步声,楚澜直觉不对,喊道:“纪宵?”
脚步停了,可仍然听不见对方的声音,楚澜又喊了两声,这下电话直接挂掉了。他心跳如雷,没能按捺住心绪飞快地拨了回去。
这次却只听到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奇怪地放下手机,又不死心地再打了一次,仍旧无法接通。楚澜本就不是有耐性的人,再加上到点了困顿,索性调大了音量,想着纪宵有什么事找他就行,便去睡了。
直到翌日,楚澜睡到中午起床,也没接到过纪宵的任何消息。要不是手机通讯录里自己拨过去的两个电话,楚澜差点就以为那些全是南柯一梦,他果断地认为黑夜欺骗了感情,而他依然应该向之前一样,彻底放下纪宵。
生活还要过下去,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改变。
两天后楚澜接到李文茵女士的懿旨,奉命陪樊繁去医院看她生病的外公。其实樊繁说只是点小毛病,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会不舒服,但楚澜以为是礼节,尽职尽责地买了水果和鲜花,一路提着去了病房。
樊家外公有陪护的,两个女儿轮流陪他看电视说话,根本轮不上小辈。左右跟老人家没什么好聊的,楚澜被樊繁拉到病房外面透透气,打算等大人们一完事就回家。
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楚澜小时候身体不好,基本每个月都要跑医院,闻到这个气味几乎就本能地难受。他低着头玩手机,听樊繁在耳边抱怨因为要考驾照,原定和楚澜一起去的毕业旅行也泡汤。
楚澜有个表姐在欧洲念硕士,和樊繁也沾亲带故的。高考前说好大家毕业去,她负责招待和导游,现在樊繁去不成,简直捶胸顿足。
“我姐还说想你了,要给你买包。”他随口敷衍,“到时就我自己去,她都不乐意看到我。”
“你帮我带回来就行了嘛……”樊繁笑着锤了他一下。
楚澜宽容地朝她弯了弯眼角,目光径直越过樊繁,在某间敞着门的病房前一扫而过。他只顺便看一看,结果却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露出个不解的神色,樊繁问:“怎么了阿澜?”
楚澜错开目光,片刻后又朝那间病房走了两步,丝毫不理会樊繁的问题,反倒站在门口,背着手朝樊繁一招,嘴上说:“你怎么住院了?”
她走过去,见那间病房中三个床位,最靠近门口的床位上躺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了楚澜,他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情不自禁地坐直了,状似扯到哪里,发出“哎哟”一声痛呼,只得捂着肚子躺平了。
樊繁以一名外貌协会荣誉会员的身份发誓,这男生绝对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长相中规中矩,鼻梁很挺,眼睛也明亮好看,虽然不算英俊出众,可就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想要多和他聊聊的讨喜。他穿着病号服也看不出孱弱的样子,只是脸色苍白,经由刚才的大动作,这会儿正龇牙咧嘴,有点好笑。
她正要揶揄几句这是谁,就听到病床上的少年开口,声音略沙哑,大约长久地没喝水:“楚澜,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
楚澜置若罔闻,扭头对樊繁说:“这是我同学纪宵。”
樊繁立刻挺直了身板,肃然起敬:“久仰久仰!”
纪宵:“啊?”
等弄清了楚澜来医院不是因为生病之后,纪宵明显松了口气。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楚澜尴尬地相处,但对方又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叫樊繁的女孩非常自来熟,跑出去后拿了个苹果回来,坐在陪床的凳上:“吃不吃苹果,你和阿澜一人一半。”
纪宵苦笑:“我忌口,刚做完手术。”
这话倒是引起了楚澜的注意,他往门边一靠,总算顺着纪宵给的台阶问出心塞了很久的话:“你怎么了?”
“急性阑尾炎啊……”纪宵无所谓地说,他尝试着坐起来,被楚澜发现意图后勒令躺好,于是望着天花板,平静地说,“前天半夜突然肚子很痛,实在受不了,就打了救护车进急诊。刚做完手术不久,还得观察几天。”
楚澜想了想,问道:“是你给我打电话的那天吗?”
纪宵望向他的位置,妄图从那张永远淡定的小脸上捕捉别的情绪:“我打的是你的电话吗?不知道,那天太疼了,抓住手机就直接拨了个号码……半晌没人说话,我又摔了一跤,电话挂断了,才打了120。”
他说得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突发事件,并且已经稳妥处理。樊繁在一旁听得却是心惊胆战,阑尾炎虽然已经不是大病,但突然发作,如果没能得到及时治疗,后果仍然不堪设想。她忍不住问:“你生这么严重的病,你爸妈呢?”
此言一出,不管是纪宵还是楚澜都脸色一遍,楚澜叹了口气,对樊繁道:“你少问这些,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家庭美满。”
樊繁说“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错话,只得埋头切苹果。她把苹果一分为二,确认了纪宵真不能吃后,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楚澜。
他啃苹果不说话,樊繁倒憋了满肚子的八卦想问,无奈当着楚澜不敢造次,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和纪宵聊了起来。纪宵动完手术依然活蹦乱跳,他躺平了和樊繁聊天,从念书时的糗事聊到考试的压轴题,颇有点相见恨晚。
“……后来楚澜就选了五中,没跟我一个学校。”樊繁咬着苹果模糊不清地说,“你都不知道,阿澜可淘气了,以前大家去一个山庄度假,他非要去人家的果树上摘橘子,后来又抓了两只螳螂,点了堆火烤。”
纪宵笑得见牙不见眼,捂着伤口防止抽搐:“真的啊?”
樊繁:“可不是!后来念小学的时候,我们俩在一个班,他都不认识我。还是干妈介绍,他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所以这人的记性啊,他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