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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远道-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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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几天你就陪几天。”许承微笑。
  可去你妈的吧。
  然而我还是去了,我必须得承认我对唐维安有一点好奇,尤其挨了欺负的沉默隐忍的样子,他从不反抗,也很少出声,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论我们离得有多远,我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这种诡异的错觉让我莫名其妙地发憷。
  为什么?我变本加厉地欺侮他,想得到一个答案,但他每一次默然离去后,我依然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周圣宇,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老师,不算很老的男人,戴着眼镜,不管本质是不是好人,那张脸笑起来都特别像是斯文败类。他看见我,很开心地说:“周圣宇,你来干什么?”
  我往他这里送来过很多人,他大概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自己走进来。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唐维安是不是在这儿?”我说。
  “里面。”他指指里间,果然露出遗憾的神情。
  在我掀起白色的布帘时,我看见一道光影从里面射出来,在视线里一闪而过,我走进去才发现,整个房间,从白色墙面到屋顶,横亘了一条绮丽的彩虹。
  唐维安半靠在床头,一只手背上插着吊针,埋头专注地捣鼓着一碗水,彩虹就是从水里投射出来的。
  他抬起头,目光和我相视,忽然,我至今不明白他那个举动的意义——他没在水中的手指动了动,让彩虹飞到了我的脸上。
  我隐约看见了唐维安眼里的笑意,头一次生出一种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感觉。只剩下我和他,在纯白的医务室里,我茫然迷失在一片七彩光晕当中,眼里只有唐维安。
  “你在做什么?”必须得说点什么,我意识到了,不然他妈的就像我专程来道歉的一样。
  他没理我,这家伙除了平时上课回答问题,很少会开口说话,他又低头玩他的实验了。是的,我知道这个实验,昨天自然课上刚讲过。
  他再一次抬头,却是把那碗水朝我递过来,水里浸泡着一面镜子,这块镜子是彩虹实验的关键。我稍稍凑过去看了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就猝不及防在镜子里看到了两双眼睛。我的,和唐维安的。
  水面微微动荡,在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我和他默契地在水中凝视对方。那一瞬间我明白为什么面对他我总是不正常了。
  他的眼睛。对了,就是眼睛。
  那是一双我的眼睛。
  我们拥有一双同样的眼睛。唐维安,这家伙或许比我更早明白。
  周一收假,许承把我从教室的最后排拎出来,安在了唐维安旁边,我扛起桌子穿过过道时,听见身后一片哗然。你们很惊讶是不是?老子他奶奶的还惊吓呢。
  我把桌子重重放在地上,乱糟糟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唐维安也被吓了一跳,小脑袋惊慌地抬起,看着我。看什么看?我愤懑地向讲台上望去,却抓到了许承一闪即逝的笑容。这个人在偷笑?笑什么笑!
  “咳咳,开始上课了啊。”许承板起脸。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这个阴险腹黑的小人。
  我把手伸进桌兜里摸索药水,刚才扛桌子的时候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我妈现在格外珍惜我放假的时间,攒着半个月的量往死里打。这回实在有些扛不住了,我趁早操时间溜进医务室偷了一瓶红药水。
  我摸了一圈,没有?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唐维安的声音低得勉强才能听到,他的手掌摊开在我面前,掌心里躺着一小瓶药水。
  “刚才,掉出来了。”他继续小声说,眼睛圆溜溜看着我,一眨不眨。
  这家伙……在紧张?
  我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把红药水一把抢过来,把桌上的书本堆成一座山,好挡住许承的视线,然后慢慢撩起衣服。然后,我听见唐维安吸气的声音。我看也没看他,把药水倒在掌心,一只手拉起衣服,一点一点地涂抹伤口。但是很快我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手扭曲到关节酸疼也没办法够到背上的那个伤口,那应该是最深的一道伤,我能摸到边缘翻卷的皮肉。
  在这整个过程里,我眼角的余光一直偷偷注视着唐维安,他似乎很努力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去,可那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出卖了他。他迟疑着伸出手,从我的桌上拿过药水瓶,轻声说:“我帮你。”
  说实话,我很讶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动作轻柔而小心,圆圆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许承,一会儿看看我,我干脆趴在椅子上,让他把我背后的衣服整个掀开。
  “谁……谁打你的?”
  他竟然敢问。我想扭头瞪他,这时,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按在了我的伤口上,我心里咯噔一跳,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妈。”
  接下来的整节课,我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唐维安呢,反而一脸坦然地盯盯黑板,做做笔记。
  真行,周圣宇,你是被鬼上身了吧。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阴森森地威胁唐维安:“不许告诉别人。”
  他写字的动作顿住了,微微向我这边侧过脸,睫毛颤了颤,我看到其中流动的笑意。
  11
  【迟海风】
  凌晨的时候我被一阵冲马桶的声音吵醒,看见阿宽游魂一样从卫生间里晃出来,砰得一头栽回床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全程都没有睁眼。
  这让我在迷迷糊糊间想起昨天下午唐维安的话——我可能有梦游症,你要跟我住吗?
  这小子,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会怼人了,还怼得挺齐活,把其他四个人连我在内都一块儿堵死了——人都说自己有梦游症了,你还上赶着往人跟前凑,找剁?
  酒店的双层窗帘又厚又重,把光线和声音一齐隔绝在外,仿佛连空气都是静止的,让我胸闷气短了一晚上。我想起以前经手过的案子,现在这个房间可不就是个密室。
  对于北新的气候,不论来几次也没法适应,绵延的山挡住了自海上而来的风,尽管和南桥相隔不远,却远没有南桥清凉洁净的空气,这里的夏天沉闷而粘腻,湿气更让人无法忍受。
  我坐起身,摸过床头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叼着,下床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这才发现窗户并没关紧,留了半截,潮湿的水汽就从那缝隙间扑到我的脸上,暗淡的晨光中,柏油马路被染成了深色。
  黎明时分,北新下了一场细雨。
  集合的时间是七点,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半,我把烟头扔到窗外,正打算回床上再眯一会儿,这时,眼角闪过了一抹白色的影子。整条马路静悄悄的,只有那一辆白色大众缓缓驶过,从酒店的停车场入口开进去了。
  房间在五层楼,再高点儿也许我就看不到那一串车牌号码了,那是唐维安的车。
  这个时间,他去哪了?
  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我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时,不知怎得心中一动,侧头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凝神静听走廊上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只有我的心跳,我耐心等着,大约十分钟过去,隔壁房门细微地响了一声,咔嚓,开门,又一声,咔嚓,关门,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唐维安的举动同样小心。
  出于神经本能的反应,一些纷乱的猜测在一瞬间划过我的脑海——总不至于是真的梦游吧,梦游到半夜开车出去?他那种鬼话也就只能唬唬别人。
  我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万一他只是失眠出去兜个风呢?我回到床上,闭上眼,重新睡了过去,当手机铃声爆炸般响起时,我睁开眼睛,感觉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
  我做了个梦,梦中的一张张脸清晰得可怕,以至于醒来的瞬间我一时认不出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确定旁边阿宽的呼噜声是真是假。门外的走廊上传来隐约人声,有人脚步拖沓地经过我们房间门口。
  我狠狠抓了一把头发,撑着身体坐起来,都说白日睡眠容易多梦,一个回笼觉都能见缝插针。
  梦里是小学六年级的冬天。
  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下来时,正赶上许承的一节语文课,全班同学都因为兴奋而走神,一张张小脸不时眺望窗外,从我的位置看出去,能看到大雪把门前的松树都压弯了枝干。许承几次拿粉笔哆哆哆敲黑板,试图扯回我们的注意力,最后他妥协了,笑着说:“别着急,一会儿吃完午饭,我跟你们打一场雪仗,保证让你们过瘾。”所有人愣了一瞬,教室里沸腾了。
  许承从不食言,午饭后他甚至特地去换了身衣服,在别的班都被勒令回宿舍午睡的时候,他悄悄带我们溜到操场,整个空旷的操场都变成了我们的战场,一开始还有人依照站队划分严谨对敌,没撑多久,干脆变成了大混战。
  一片混乱之中,我的目光紧紧追随唐维安,他的脸上少有的露出笑容,像雪光一样明亮,他认真地团一个雪球,然后把它远远砸到了许承身上,许承哎呦一声,立刻回头反击,我瞅准间隙上去拦截他,却被许承巧妙地躲开了,还冲我得意地一笑,接着,他手里的雪球砸在唐维安的后脑勺上。
  这时,周圣宇一阵旋风般掠过,捧着一团比所有人都大的雪球,嘭地砸到了许承的屁股上,许承不由往前一趔趄。
  “豆奶!过来!”他大声喊。
  “周圣宇!”许承暴跳如雷。
  唐维安早就被追杀得晕头转向,一听见声音,就循着周圣宇的方向跌跌撞撞跑过去。我的双脚不由自主跟上他,却被迎面飞来的一个炮弹打断。雪球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有一刹那我的眼前直冒金星。是周圣宇,他挡在唐维安身前,一脸嘲弄地望着我。他说:“我和豆奶,谁都不要。”
  许承忽然大笑起来,踩着雪跑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小迟,咱两一队,今天就杀得他们俩片甲不留!”
  小小迟是许承给我的“昵称“,这么幼稚的昵称我当然不干,但此刻我顾不上反对,只是用力地点头:“嗯!”——杀得周圣宇片甲不留。
  不矫情地说,那是我生命里最开心,最激烈,最震撼,最美好的一场雪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看过那么美的雪。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冰雪的凉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我烦闷地搓了一把脸,闹钟并没有吵醒阿宽,我抽出身后的枕头,朝他脸上狠狠砸过去。
  二十分钟后我们关门下楼,在楼道口遇上正在等电梯的唐维安和另外两人,他的风衣干干净净,一点褶皱都没有,眼睛里却遍布红血丝,尽显疲惫的神色。
  “早,”我如往常一般跟他打招呼,“没睡好?”
  他迟疑了一下:“习惯了。”
  “今天能稍微凉快些,早上下了点雨。”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的视线自然地放在电梯按钮的显示屏上,淡淡地应道:“是么?”
  “叮”一声,轿厢门打开,我当先走进去,等唐维安进来,我不着痕迹地站到了他身后。他身上有酒店沐浴液的淡淡味道,后脑上的几绺发丝还是湿着的。他回来洗了个澡。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水流会冲走物体上的痕迹。
  因为一份迟来的询问供词,我和严哲一致把目光放在了那个第三人小周身上,不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都是目前最大的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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