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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远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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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爬起身,呆呆地环视这个熟悉的卧室,一股强烈的孤独涌上心头。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周圣宇的这件外套带走,理智告诉我最好不要,迟海风已经知道仓库起火时里面还有第三个人,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查出周圣宇的身份,甚至查到我身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这个结果来得慢一些,眼下我需要借助他们搞清楚一件事,如果这三起报复性谋杀案真是周圣宇干的,就意味着他还活着,他没死。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露出任何破绽给迟海风,如果被他发现这一切和我有关,我肯定他会铁面无私地立刻将我带走调查。
  8
  如果周圣宇还活着,也意味着当初高志杰是骗我的。
  我是在2013年五月的一个晚上撞见他的,那时候距离他的死期还有九个月,距离周圣宇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从没想过周圣宇会死,这个念头从未出现在我脑中,祸害遗千年,他比狐狸都要狡猾,我猜他一定是抢走了酒吧老板口中的“货”,拿去卖钱了或者其他什么,他19岁就敢去抢劫,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避过了风头,他就会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重新站在我面前。
  周圣宇的手机从关机变成了空号,我依然坚定不移,尽管最初的几个月里,我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任何敲门声都能让我的神经倏然紧绷,不单是周圣宇,我还要提防别的人找上门来,警察,或是其他人。
  我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的原计划,考公务员,进北新基层分局,然后被调到刑侦大队做法医助理。
  周圣宇始终没有回来。
  五月的一个下午,绕城环线上发生了一起连环撞车事故,我和老师在验尸间忙到很晚,回来的时候我去便利店买熟食,打算抄小路穿过一条巷子回家,走到路口,我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路灯下,正在激烈地争吵什么。
  那两张脸在我的视线里一闪即逝,我擦着他们走过去,又猛然停下脚步。
  我回过头,微弱的路灯照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跳渐渐剧烈起来。
  是高志杰。
  他胖了,头发也长了,整齐地梳向脑后,或许是打了发蜡,在灯下反射出油腻的光。他没有穿警察制服,还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我认出了他,因为报纸上他和刘建辉的照片早就烙在了我脑子里。
  我仅仅迟疑了两秒,重新迈开脚步,在转过路口的霎那,迅速贴在了阴影里的墙壁上,整个人被黑暗严密裹藏。但也因为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具体内容,而且,他们用得是北新当地的方言。
  一丝疑惑悄然爬上我的心头。高志杰不是南桥人吗?
  在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我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黑子。我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往外窥视,女人背对着我,躬身抓住高志杰的胳膊用力摇晃,动作惶急。这一次我听清了她的话:“他在哪里?”
  我冒险把半个身体都探出去,看见高志杰甩开她的手,口气烦躁,字句含糊地回答:“嫂子……不能说……没死……过阵子……”
  不等我下令,我的大脑已经自行拼凑起了那些词句,嫂子,黑子,没死,不能说。碎片连起来的刹那,我听见风从胸口呼啸穿过的声音。
  现场只有两具尸体,如果这个黑子没死,那死的是谁?
  我呆呆靠在墙上,感到双膝发软,装着食品的塑料袋从掌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噪音。说话的声音静止了,他们一定发现了墙后有人,我应该立即逃跑,可是我站不起来,仿佛身体机能已经停止,连时间也停止了。
  当我回过神来,女人不见了,高志杰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背着光,他的脸上是一团黑影,而我蜷缩在他脚下,抖如筛糠。
  “你是什么人?”他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浓烈的酒臭从他嘴里喷出来。
  我呆呆盯着他,目光却涣散着,我问:“周圣宇呢?”
  “谁?”他紧紧皱起眉,似乎是在惶惑地回忆着,我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盯着他,他又惶惑地摇摇头,“不认识。”
  “当时在仓库里的人,姓周,”我死死瞪着他的脸,“他在哪里?”
  听到仓库两个字,他醉醺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疑惑,眼球上翻着,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那个人,那个小子啊……”他忽然大笑起来,“死了,哈哈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他止住了笑声,但和我对视的眼睛里仍是一片混沌。然后他慢慢举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伸直了,朝我的眉间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这样……死了!”
  风从我的胸口穿过来,又穿过去。
  他再次笑起来,边笑边摇摆着身体要走,我扑上去抓住他的头发,掌心的触感滑腻,但我连反胃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是用尽全力紧攥不放,我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几乎是嘶吼出声:“为什么黑子没有死?你和黑子什么关系?你跟那场火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
  下一刻,我的脸上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狂风暴雨般的疼痛袭来,我的嘴唇破了,满嘴都是血的腥甜味道。高志杰一边含混地咒骂着,一边对我拳打脚踢,我蜷缩起身体,一开始双手还因为本能而护着头,渐渐的,我放弃了,有什么用呢,我打不过他,我谁也打不过,这个世界上我或许就打得过周圣宇,其实我知道他每次都让着我,他完全可以一拳就把我敲晕。
  有什么用呢,周圣宇死了。
  在纷乱的脚步声靠近之前,高志杰跑了。我被陌生人扶起来,有人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目光呆滞绝望地望着虚空,摇摇头,把地上散落的食品慢慢捡起来放回塑料袋里,温热的液体沿着下颌滑下,滴落在胸前,鲜艳的红色一如十年前。
  早在十年前我和他就只剩下彼此了,除了他我其实谁都没有。
  我慢慢提起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迟海风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过我,有没有去过南桥。我撒了谎,其实我去过。碰到高志杰的一周后,我请了一个长假,只身一人去了南桥,潜意识里我仍然不信周圣宇死了,就算是死也不能那样悄无声息地死。
  我利用内部人士的身份打电话到南桥西区分局,结果被告知高志杰和刘建辉早在那起火灾事件后不久就双双离职,他们原来登记的住址也已经人去楼空。
  我绕回到码头上,原本烧毁的地方修建了新的仓库,顶棚的绿漆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绕着仓库一圈一圈地找,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
  仓库旁边是一片荒草地,荒草地的另一边,是一座废弃的烂尾楼。正午时分,阳光灿烂,海边的风又湿又软,路边盛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透过蒸腾的热浪,我望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朝这边张牙舞爪地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铁锈斑驳的盆——是个流浪汉。
  他跑到仓库旁停下,离我不过十米远,却像是完全看不到我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铁盆放在地方,这时候我才看清,盆里有一沓纸。他跪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纸,铁盆里立刻冒出火焰。
  流浪汉盯着那团火,脸上有奇异的悲伤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
  我慢慢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下,和他一起盯着那一团火,燃烧的纸有些是广告传单,有些是肮脏的书页,还有些似乎是学生的作业本,很明显是从各处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在干什么?”我问。
  他抬头看看我,回答:“烧纸。”然后继续小声嘟囔。
  “给谁烧?”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搭讪。
  然而他回答的很清楚:“朋友。”
  “你也有朋友?”我想对他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想是不是我也该在这里烧一盆纸,给周圣宇。
  “朋友,”流浪汉念叨着,一会儿双手合十,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又指着旁边的仓库,表情变得瑟缩而恐惧,小声说,“死了。”
  我望着他的脸,愣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如同冻结般僵住了。我直勾勾看着他:“你说什么?你的朋友怎么了?”
  “朋友!”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尖利的声线几乎划破我的鼓膜,他的手神经质地抖着,却准确地指向仓库,“死了!那里!死了!”
  我用一种连自己都听不出的声音问他:“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死了。”他念叨几句,又恢复了平静,重新盯住火焰,嘴唇翕动着,发出我听不懂的音节。
  我伸出手,缓慢而耐心地、一点点摸索他的肩膀,如同安抚一只小动物那样摩挲着:“告诉我,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死的?他怎么死的?”
  对一个脑袋有问题的流浪汉,我并不指望得到清楚的答案,我感觉自己正在捡起一些碎裂的拼图,这需要很多耐心,可悲的是,也许有的拼图根本就是无用的。
  他没有理会我的触碰,依然继续他的祭祀仪式,当我失望地收回手的时候,他突然跳了起来,打翻了铁盆,燃烧的纸屑顷刻飞起,在半空洋洋洒洒飘散开来。
  “火——!”流浪汉惊叫着,双手痉挛似得挥舞,不住地比划,“着火了!房子——着火了!”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仓库的方向。
  9
  【周圣宇】
  我听到他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一阵急速的呼吸,他紧张的时候眼睛会瞪得圆鼓鼓的,一眨不眨盯着目标,像一种受惊的动物,却还以为自己的表情足够镇定,足够向目标传递——老子没有紧张。
  每当他露出这副表情我都想笑,然后边笑边冲上前抱住他,可是现在不行,我连对他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以前不抽烟的,然后我跟着他下楼,经过熟悉的街区,和他一起回到我们曾经共同居住的房间。
  说真的那房子并不怎么样,只比我们当年住过的垃圾堆一样的家好了一点点,但唐维安不这么想,租下房子的那天他兴致高昂地布置了一整天,还非要拖着我去旧家具市场淘宝,我真不想说,他品味也就那样了,看看,这个皮卡丘挂偶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你小时候不看动画片吗?十万伏特!”他傻乎乎地比划,眼睛亮晶晶的,接着整个人又咻地僵住,有些内疚地偏开了脸。
  我很烦他这样,我们一直尽力避开从前、小时候之类的字眼,但他妈的,这些根本避无可避,唐维安你那么聪明,怎么在自欺欺人上就这么执迷不悟呢?我已经受够了,我们要一直这样遮遮掩掩的活着吗?活到七老八十,连追忆少年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冷笑着说:“我看没看过,你不知道吗?”
  他猛地转过头,一脸吃惊。你以为我会配合你让这个话题心照不宣的略过?我恶毒又快意地想着。
  “周圣宇你什么意思?”他在瞬间张开全身的刺,又呼啦一下收了回去,接着露出那种我见过太多次的冷漠表情。
  “没什么意思,”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就是想说,我小时候忙着挨打,没空看电视,不像你们。”
  有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然后他把手里的东西全砸在我身上,脸盆,肥皂,卫生纸,皮卡丘一蹦一跳顺着楼梯滚下去,这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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