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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老大,一下就搜出来了!赵小勇,在阿波罗幼儿园,单亲家庭,档案上家属一栏填写的是吴小雨。”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会是那儿?”
这个幼儿园距离我住的地方不超过二百米,每天晚上跑步时,我都要从它面前经过,小区里的孩子几乎都在那里上幼儿园。难不成……吴小雨其实就和我住在一个地方?想到这里,我立刻觉得毛骨悚然。
“家庭地址呢?”我急忙追问。
“只登记了淮海路,新泰园。”
“靠!”我狠狠一掌拍在车窗上。
严哲望了一眼窗玻璃,看着我:“迟队。”语气称不上好。
“找到了,就在南桥,”我冷冷说道,”而且,是我的邻居。”
“看来,要去你们那边做客了。”严哲的声音如同叹息。
“欢迎之至。”
我眯起眼睛,望着天边逐渐下沉的夕阳,风吹过来,遍地鲜红。
然后我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莫名地出现在脑海中,每个字都清晰如初。那是年少的夏天,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撩拨着唐维安额前的碎发,身后是许承翻报纸的声音,眼前的纸页泛着年代久远的黄,莎士比亚全集,如今已经找不到那样细致的版本。
——我在这国里,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
是啊,接下来,就是我的地盘了。
“那么,明早见。”
严哲开车离去,我和唐维安走进酒店的电梯,几乎是立刻,我感到困意排山倒海般压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急需一张床,我绝对会召集人马立刻开回南桥。而唐维安依然身形笔挺,直视着金属镜面里自己的模糊影像。他今天似乎一直在出神。
“唐维安。”我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却如同飘在耳边,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
他回头看着我,细致的五官,清澈的琥珀色眸子。
据说人具有三重意识,而困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第二重意识就会趁机溜出来,如同无形的手掌,推动人说出或者做出一些违背第一意志的事情。我想我一定是太困了,才会贸然问出了那句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爱周圣宇吗?”
这是我的第二重意识,是我一直想问的,想知道的答案。
唐维安的脸倏然凝结,仿佛海水顷刻成冰。我从未见过他那副表情,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直到电梯发出叮咚一声,我们双双魂魄回归,他向外走去,却在迈出腿时猛然趔趄了一下,不等我伸出手,他已经扶住了墙壁,然后慢慢走向楼道深处。
我望着他的背影,隐隐感觉自己做错了。
然而这句话很严重吗?他应该知道,他和周圣宇的关系早就昭然若揭,还用得着遮掩吗?为什么,他会是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呢。
22
上午九点,三辆车鱼贯驶入南桥刑侦局大门,下车时,我听到阿宽在身后故作感叹:“还是家里舒服啊。”
“那是因为小玲姑娘跟着来了,”有人打趣道,“不然看你兴致还能这么高?”
严哲从旁边的车里下来,紧跟着是副驾上的助理姑娘,这姑娘一出来先打量了一圈刑侦局的大门头,然后眼神就开始四处乱瞟了。我在心里冷笑,呵,找唐维安呢。
唐维安的车径直开到了大楼后方,那里是他的专属车位,离停尸间很近,我想他应该会去办公室处理这些天堆积的工作,但当我们走进电梯时,他已经从身后跟上来了。
还真是心急。我看他一眼,心头莫名一阵火起。
砰得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我大力推开,里面的人个个一脸惊诧,望着我。
我冷着脸,把行李包扔在桌上,看着严哲:“现在走还是你们歇会儿再走?”
“人现在在哪?”严哲说。
“人在哪?”我转身问其他几人,他们像个木头桩子杵在椅子上。
“什……什么人?”
“让你们查的人,吴小雨。”我压着火气。
“这个……”有人低声支吾,“我们想等您回来再……”
我深呼吸,正打算借机出一口胸中的郁气,就听见唐维安平静沉稳的声音:“幼儿园一般八点半左右上课,她应该刚送完孩子。”
我斜睨着他。
“有可能会沿途买些东西,午饭的食材之类,”他的目光平静,直视着我,“我们现在出发,去她的住处需要大约二十分钟,时间正好……”
我挥挥手打断他:“阿宽跟我走,其他人原地待命。”然后当先出了门。
“迟队!”唐维安叫住我,我回头,他的脸上少见的露出犹豫神色,“那我……”
“原地待命。”我看着他的眼睛重复。
哪里有抓人带法医的?他是不是真以为我会无限迁就他?虽然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抓人,但危险却是时刻存在的。
“我……”他的脑袋微微垂下来,抿了下嘴唇,“如果找到黑子的遗体,我可以抽取一些样本。”
我看着他,很久之后我听见自己干涸的声音:“给你两分钟收拾东西。”然后我扭头就走。
他妈的,就为他那一个抿唇的小动作,我松口了。
这不正常。
我感觉自己像是得了一种病,距离这起案子的真相越近,我就病得越重,它扰乱我的情绪,常常令我不受控制,此外——我无法对任何人描述,我的心里始终充斥着一种莫名的焦虑和不安。那是由直觉和经验构成的,我敏锐的第六感。
有一个声音在质问,如果凶手不是周圣宇,你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
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严哲落后我几步,阿宽和唐维安跟在最后。我们都穿着便服,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十分钟后,在物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们悄无声息地站在吴小雨家门前。15层,完美的居中楼层,上下行都很方便。
我对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他上前敲门,我的目光钉在那扇防盗门上,手微微搭在腰间,掌心贴着我的枪套,阿宽紧贴在我身后。严哲和唐维安在另一侧,保持着与我们同样的警惕姿势。
一阵拖鞋的踢踏声后,门开了,严哲当先闪进门,我紧随其后,阿宽迅速拦住门后的女人,只有唐维安留在屋外,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能进来。
我们飞速在屋内检视了一圈,除了这个女人,没有其他可疑人,我走进卧室,床头摆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透明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晾着一件女士内衣,剩下的很明显都是小孩的衣物。我又钻进洗手间,台子上只有两个牙缸。整个房间没有男人存在的痕迹。
严哲从厨房走出来,同我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一前一后回到客厅,女人依然站在门口,阿宽沉默地盯着她,看上去还挺有几分气势。唐维安这时候才走进来。
“是吴小雨吗?”我打量眼前的女人,掏出证件,“我们是警察。”
这个女人身形矮小,偏瘦,一张脸煞白,眼神惊恐地在我们几人之间游离,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点头。
“你和谁住在这里?”我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声音有明显的颤抖:“就我和……孩子。”
我看了一眼严哲,她说话时的北新口音明显。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不是南桥人?”严哲说,他的语气可比我温和多了,甚至还故意带了口音。
拉近距离?放松警惕?我在心里嗤笑。
吴小雨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我是北新人。”
“北新啊,”我冷笑,“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她目光慌乱,对上我的视线,几秒钟后,她那拧紧了的眉微妙地舒展开来,露出一点愠怒的神色,那是迟来的领地之主的姿态。
“你们有什么事?”她说。
“都说了,跟你这了解点情况,”我饶有兴趣地打量她的表情,“你丈夫呢?”
她的脸上出现一秒钟的愣怔,像是突然停顿的音符节拍,说:“死了。”而后不耐烦地追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我还忙着呢。”
“我看还是别忙了,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吧,有些事这里可说不清。”我微微翘起嘴角,看着她。
她立刻被激怒了:“我没犯事,你们凭什么——”
“你别激动,”严哲找准时机开口,带着一丝安抚意味,“你可以不跟我们去警局,只要你配合回答我们的问题,也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这可不一定,得看回答的怎么样。”我插话。
“我不管你们想问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吴小雨突然激动起来,“我中午还要接孩子放学,你们走吧!”她说着,一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好像我们下一秒就会离开似的。
“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希望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严哲居然套用了我的台词,但语气却像是跟人打商量。
吴小雨看看我,又看看严哲,然后咬牙似的开口:“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行,”我一耸肩,目不转睛盯住她,“那我问你,黑子在哪?”
她的脸陡然僵住:“什么?”
“黑子,你丈夫,你男人,”我淡淡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没调查就跑过来抓人吧?”
“死了,”这一次她很快回答,“我丈夫死了。”
“死了?我怎么记得没死呢?”我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眼神却冷了几分,“别自作聪明来这招,不然你今天不走也得走。”
她嘴唇翕动着,脸色变幻不定,似在权衡着什么,然后让到一旁,一口咬定:“就是死了,你们要想搜就搜吧。”
“阿宽,”我利落地转身出门,“带走。”
身后是金属手铐抖开的清脆声,我听见严哲再次开口,几乎是堪称温柔的语气:“太太,你还是别让我们为难了,对你对我们都不好,哦,还有孩子,孩子总得有人照顾吧?”
严哲的软刀子正中吴小雨的死穴,提到孩子,这个女人果然露出犹豫的神色。我想,她此刻内心一定经历着痛苦的煎熬。她没有焦点的眼睛在我和严哲之间逡巡,她低下头,全身都开始颤抖,却仍是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吧。”严哲说,看样子他也失去耐心了。
我打了个响指,跨出防盗门,身后手铐咔嚓一声,没等第二声响起,吴小雨猛然叫起来:“孩子!求你们,让我接了孩子再走!”
我说:“算了吧,车等着呢,找个熟人替你照看几天吧。”
“我没有熟人!”她激烈挣扎,两只眼珠子鼓突出来,又像哭又像笑,“求求你们!我儿子,我儿子是无辜的!啊——”
她惨叫一声,是阿宽反拧住了她的手臂。
猛然间,我恍惚了一下,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在我脑中倒放,那是十九岁的我,和居高临下神情傲慢的周圣宇。
“闭嘴。”我的拳头砸在大门上,巨大的响声让房间陷入沉寂,阿宽愣住了,连严哲也诧异地望过来。
“我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我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看着吴小雨,“要怪就怪你男人,懦弱的窝囊废,让自己的亲人替他受罪。”
吴小雨的眼泪从脸上滑下,整个人如同破掉的气球一般委顿下去:“他真的死了,我没骗你们,他三年前就死了……”
“带回去,我看对着测谎仪你还说不说得出来。”我面无表情,对阿宽说。
“你说他死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