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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苇上前去敲门,一一把大家叫醒。两个女孩儿扶住丁孜晖下楼,其余人纷纷表示要回房间放下饼干衣服。杨颂盯着这些人一个个走进房间,脸色有些白,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
“你有什么想法?”李斯年跟着方岱川进了房间,开了瓶冰水,推给方岱川。
方岱川盯着床头的阴影出神,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想法,老实说吧,我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懵的,回不过神来。”
李斯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说吧。”方岱川瞪大眼睛看向他。
“其实无非三种可能,”李斯年自己喝了口水,说道,“第一种,丁孜晖真的被袭击了。她遇袭的时候,你我,杨颂,杜苇,陈卉,还有杜老板和啤酒肚,都在一楼大厅。也就是说,二楼的五个人里至少有一个狼人,而且已经起了杀机。小孩儿先排除吧,他即使有这个胆量智商,身高也够不到丁孜晖的胳膊,剩下的就是四个成年人。”
方岱川眨巴了眨巴眼睛,抬头皱着眉反应了一会儿,连忙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李斯年绷不住乐了:“废话,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得到。”
“其他可能呢?”方岱川问道。
“第二种,这出戏是丁孜晖自导自演的。根本就没有别的狼人,丁孜晖自己就是狼,趁周围没人的时候,划破了自己的手臂。”李斯年说,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方打出一道阴影,显得嘴唇尤其薄淡,有些阴沉。
方岱川摇了摇头:“不会。你别忘了,她上楼的时候邀请过我一起,要是我当时答应了呢?她这一套根本就没机会施展。而且我冲上去的时候,她是真的吓到了,瞳孔放大,核心肌肉很硬,但是腿部一点一点软下来,这种反应骗不了我,专业演员都没几个能做得到。”
李斯年点点头:“说的有理,这条pass。”
“这么简单就说服你了?”方岱川感觉有点惊讶,他挠了挠脑袋,“我自己都信不过我自己。”
李斯年有些不好意思,攥拳抵在下巴上咳了一声,笑道:“其实趁扶着她检查伤口的时候,我摸了摸她的腰和大腿,所有有兜的地方都是扁的,没有任何鼓起来的东西。针管和毒剂都没有。我看的时候,伤口也确实还在流血,假如是划破自己之后又处理掉针头,那么一条小破伤口,早结痂了。”
方岱川脸都变了:“你摸了人家姑娘的腰和大腿?!!!”
李斯年脸色淡然镇定,安慰他道:“特殊时候嘛,我又没别的想法,我手很轻的,对方察觉不到。”
“还有这种操作?”方岱川满脸难以置信。
李斯年挑了一下右眉:“我练过。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小时候迫不得已加入过诈骗团伙,专门收些小孩儿,让他们乞讨啊,小偷小摸啊,之类的。当时有专门的师父教过手法。”
他说的满不在乎,方岱川也分辨不出来是满嘴跑火车还是真的。不过一个年轻人有手有脚,脸还能当饭吃,不找正经工作,反而混在雇佣兵队伍里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方岱川自动脑补了一出大片。
“最后一种可能呢?”一般这种导师角色,都有些不愿意回忆的凄惨童年,方岱川表示非常理解,自觉打岔道。
李斯年却有些沉默,他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风力挟裹着海浪的涛声,还有来自海边特有的腥气,是一种腐败和微生物繁衍带来的深沉死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回了方岱川旁边,低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想,但是假如我猜对了,怕是……不太好。”
他扭头看向房门,方岱川的房间在最外侧,房门外就是丁孜晖遇袭的地方。李斯年盯紧房门,语速有些缓慢,说道:“你猜,会不会当时二楼的走廊,还有一个人?”
方岱川顺着他说的可能想象了一下,被他搞得浑身鸡皮疙瘩:“你说话归说话,平铺直叙就可以了,别用修辞渲染气氛好不好,我……我虽然块头大,但是架不住我胆子小!”
这是真的,方岱川从小胆子就樱桃核那么大,玩个过山车海盗船还行,这些神神道道的一碰就死。念大学的时候为这没少被舍友嘲笑。有一回一屋子人凑在下面看鬼片,特没意思的国产鬼片,没有鬼,就是主演集体梦游撒癔症之类的剧情。大家看到一半就散了,刷牙洗脸唠嗑打屁,只有方岱川,颤颤巍巍爬下来关了电脑,哭丧着脸说道:“你们看完就看完了,我晚上吓得不敢去厕所。”
听李斯年在这儿搞事情,方岱川又想起了曾经支配过自己的恐惧。他果断跳上床,利落地拉起被子把自己裹成了滑稽的样子,把后背牢牢靠在墙上,这才点点头示意:“你,你接着说。说道关键地方请给我个高能预警,我先背一遍核心价值观护体。”
李斯年就是再深沉,这下也被他弄得没了气氛。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一屁股坐在方岱川床上,和他并排靠在床头,如他所愿平铺直叙道:“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可能,丁孜晖和另一头狼商量好了呢?她特意叫上你要你上去,有没有可能是要做戏给你看,或者更过份一点,……直接下手杀了你?”
他说道最后的时候,窗外忽的刮进来一阵风,方岱川从床垫子上往上一窜。
“不知道你读没读过黄金时代的推理小说,有一个专业的术语,叫多重解答。事实上,所有的推理都是根据事物最终呈现的面貌,对事件进展经过进行的反推,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完全不同的两个事实,却在最后呈现出殊途同归的一致面貌。我们通过最后呈现出来的面貌进行反推,就会进入完全不同的两种回溯。”李斯年解释道,“目前我们看到的可能是,丁孜晖试图叫上你一起回二楼,丁孜晖遇袭,我们跑上去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地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从表象上来反推,会出现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假如只是个推理游戏,我会试着去试探一下丁孜晖的真实身份,然而真实的玩命,我自问不敢。”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太好?”方岱川重复着刚才李斯年的说辞。他对这事儿仍旧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这些人里面如果有谁是掌握幕后信息最多的,对全盘最了解的,那无疑是曾经做过boss小弟的李斯年。更别提boss叫他还那么亲热。如果他都感觉到“不太好”,方岱川可能真的会心理崩溃。
“我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两边都不招靠的感觉。”李斯年呼了一口气,“现在是既没有证据证明丁孜晖是狼,也没有证据能推翻这个猜想。恐怕真的只有死亡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其实我猜到了狼人可能会动手,我没想到这么急不可耐。说是大家一起活下去,可是狼人心里怎么可能没别的想法?七天以后只要村民数量多于狼人,系统自动判定村民胜,到时候boss假如要一梭子子弹打死所有的狼,你猜有几个人会真的替狼人出头?有几个人会真的反抗?”李斯年讽刺地一笑。
“丁孜晖可能是狼,也可能不是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最着急的,一定是狼。这些狼之间,有没有什么手段,能够绕过我们,隐蔽地彼此试探,确认同伙的身份?这是我最怕的。”
方岱川往墙角缩了缩。
“假如不存在包庇和隐瞒,那还好说,但是狼人一定会想尽办法确认同伴,一旦他们确认成功,先不说我们头几晚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就是到了后面,人心分散,猜疑横生,我们的赢面也太小了。村民里会不会有不想死,找替死鬼呢?大家心里有没有别的想法?毕竟游戏里面,被刀就被刀了,只要有队友存活,大家最后都能赢。但是现实世界里,即使自己人赢了又怎样?死了就是死了。”
方岱川打了个寒颤。第一夜大家还能稳住一些情绪,越到后来,死亡人数越多,大家越会陷入信任深渊里。大家都不想死。
这才是真正的囚徒困境,方岱川心瞬间坠入冰河里,活着,这才是自相残杀最好的理由。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大家纷纷穿好了衣服,下楼来集合。
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多多少少气氛有些变化,大家打量其他人的神色更加小心翼翼,十三双眼睛在长桌上空飘来飘去,偶尔有了交集,就飞快地一开目光。
“怎么说的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新下来的一个女人问道。她大约六十多岁,这个年纪的人,皮肤和眼尾都被时间压得垮下来,手臂也松弛了,一些眼神里和细节上的老态,是医美和化妆掩盖不住的。
方岱川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丁孜晖捧着自己的胳膊在一边愣神,根本无心听。“所以事发的时候,各位在自己的房间里吗?有没有听到什么情况?”方岱川随口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啊!”一个男人皱眉不满道,“你这是怀疑我们吗?”
方岱川盯了他一眼,说道:“对。无论如何,狼就在你们几个之中。妹子遇袭的时候我们其他人都在一楼,不怀疑你们怀疑谁?”
那个男人拍桌子就想说什么,看见方岱川的一身肌肉,又咽回去了。
老太太年纪在那儿摆着,吃准了自己一把年纪了,方岱川不能把她怎么样,冷笑道:“说我们里面有狼有可能,你们这次无辜的,也不一定有多么干净。”
这说的倒是大实话,方岱川反驳不得。
另一个生面孔这时提议道:“不如搜身吧。”他四十来岁的样子,气质很斯文,大半夜睡到一半被叫醒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惊慌,理智地建议道:“不如我们搜一下,每个人身上和每个人房间里,有针剂的直接摔了,大家自爆。”
方岱川刚想附和,被李斯年一脚跺在脚面上,疼得他一个哆嗦。幸好是演员出身,他很好地管理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是一滴冷汗啪掉在了桌面上。
他扭头看向李斯年,李斯年动作幅度很小地左右晃了一下眼睛。
方岱川再看向桌面,果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没人附和,也没人反驳,大家都像没听见一样,盯着自己眼前的桌面。
还是太单纯了啊,方岱川此时才真正出了一身冷汗。一步一个套,不得不防啊。他大概看明白了,狼人当然是不愿意的,村民也不知道谁是真的狼人,不敢出声暴露自己。
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个头!方岱川心里真的有了些绝望。村民不站出来就没法指认狼人,但是站出来又怕别人是狼人刀了自己……死循环。
杜老板第一个出了声:“我看小陈这办法好,咱们痛快点,大家一起自爆,不管是警是匪,真要玩下去,肯定是双伤的局。不如想办法一起活下去。”
方岱川狠了狠心,不顾李斯年的阻拦,就想说什么添把火带个票。刚张开嘴,余光却见一边有个人影晃了一下,“砰——”的一声。
方岱川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在了喉咙里,大家全部扭过头去,看向传出声音的方向。是刚才那个爱出汗的啤酒肚,他原本坐在杨颂身边,现在一头栽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杨颂霍地站起来,椅腿在地上发出冷冷的擦声,她掀开凳子就跑,远远站在屋子一角。方岱川盯着她的头顶,她倚靠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鹿头,长长的鹿角暴露在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