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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也正好大笑一声,仗剑向萧秋水劈来。
他与萧秋水相遇不下五次,每一次相遇。萧伙水武功都有精进。
他每一次都要杀萧秋水,可是皆未能如愿。
这使他要杀萧秋水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他这一次就要挥剑劈杀萧秋水。
就像他把古深禅师劈成两片那样。
就在这时,河的对岸飞来了一点淡淡的光芒。
这光芒似从水里飞上来的,水里原来的两个月亮,只剩下一个。这一点淡淡的光芒,到了屈寒山的面前,突然连增。
增至十倍、二十倍、三十倍……
屈寒山不能闪,没法躲,但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用左臂去格。
然后他的左手就断了。
他几乎来不及有什么感觉,他的血溅出,那光芒稍挫。
就在这稍挫的时机,他的剑己抽了回来,还了那人一剑。
那光芒一折,“登”地一声,星花四溅,两物交击,屈寒山才知道那是一柄刀。
一柄刀。
平凡的刀。
刀又不见了。
变成了人。
刀在这人的腰间。
刀已还了鞘,五尺七寸,平凡的刀。
人呢?
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人也是平凡的人。
他微笑淡似月光。
他的刀也淡如雾月。
但屈寒山的左手却断了。
断在这把平凡的刀下,这个平凡人的手上。
剑王连想都没有多想,一脚踢出。
这时他的断手才掉了下来,他一脚踢在他断了的手上。
手飞出,打向那平凡的人,血也飞溅。
然后屈寒山飞退。
退得极快。
那平凡的人轻轻挡开那鲜血和断手,淡淡地道:
“你从前也暗算过我,现在我也暗算你,刚好扯平。”平凡的人道:
“你放心去吧,你已断手,我担保没有人追杀你。”
萧秋水看到那平凡的人,热泪几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你来了,前辈。”
萧秋水的语音都涩了。他眼里看到那人,看不到别的。
他没有注意鬼王的掌风,他只看到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被打飞丈外,那平凡的人一把挟住了他。
他神奇般又站得如山一般稳,纵然唇边溢出血来。
那人声音都咽住了。
“不是前辈,”那人笑笑,说:“你忘了。”
“我们是兄弟。”
萧秋水的喉咙也似被塞住了,他吐出了一口热血,道:
“是兄弟。”
“大侠梁斗,是我的兄弟。”
来的人是梁斗。
大侠梁斗。
和他那柄平凡的刀。
砍断剑王一只手的刀。
第六章 一只拈花一般的手指
鬼王看到梁斗,似也不敢逼近去。
但他要杀人。他寸里,最喜欢就是吓人,其次就是杀人。
因为他在小的时候,有人杀了他一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仇人如何辱杀他的一家人。
他的父亲,居然被杀了三天,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连日不住呻吟,仍没有死;他的唯一个妹妹,被辱了五天,视觉、神经、听觉全都毁了,但只是哀号,也没有死。
他的仇人扬言要杀他,恐吓他,那一个个的“人”,比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鬼魅还要可怖得多。
他当时立誓死后也要化作厉鬼报仇。
可是那一次他并没有死得成。
他被楚人燕狂徒所救,变成了权力帮众。
原本他武功不济。一直到十年前,李沉舟刻意栽培他,教他武功,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鬼”。
鬼中之王。
然后他一个个杀,把“人”变成了“鬼”,他才甘心。
他好杀人,更爱吓人。
甚至常用吓唬来杀人。
他现在就觉得浑身发热,非杀个人不可。
他每次被人折辱。就有回复昔日他目睹仇人凌辱他曾偷窥过洗澡的妹妹那种感觉。
他立刻要杀人!
地上有两个人。
曲暮霜、曲抿描。
杀。
梁斗脸色变了。
萧秋水霍然回头,看到鬼王正要杀人。
杀两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
梁斗正要飞过去,突觉天摇地动。
一丈内的槐树倒了半片,七尺外一株杉树连根拔起,河水喷起十尺高泉,然后像冰雹般大力地打射下来!
随后他才弄清楚萧秋水双掌打在地上。
土地上。
然后五丈外的鬼王怪叫一声,冲天飞起:
再摔下来的时候几乎脸青鼻肿,一双脚竟似软了,鼻孔不住地淌血。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掠起的,而是被萧秋水震飞的。
萧秋水的双掌打在土上,土地急这把掌力传到鬼王所立的土地上,再冲击上去,饶是鬼王藉力窜起得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梁斗这时才轻轻地落下来,像一片叶子一样轻盈。
他笑道,而且眼睛亮了。
“好内功。”
萧秋水眼睛更亮:
“因为你来了。”
梁斗笑道:“好兄弟。”
这的确是萧秋水有生以来,打得最好的、最有力的、最得心应手的一击。
这时齐公子全身如同火烧。
这火就是炼火。
火王笑了。
他已有把握把齐公子炼之于地狱之火中。
就在这时,他忽觉双指如挟冰块,一寒。
继而全身如同落入冰害之中。
剑气。
齐公子明知逃不过炼火之劫,立意要与火王拼个玉石俱焚。
于是他发出剑气。
剑气摧人。
火王的笑意立时僵在脸上。
这时齐公子的须发,一齐焦卷了起来。
火王的“炼火”,已逼入了齐公子的五脏六腑里去。
齐公予的剑,如月白玉一般,高洁如玉,就是著名的“漱玉神剑”。
现刻这柄剑以剑脊为半,左半烧得透红,右半冰封。
这两股一炙一寒的功力,竟把这柄“漱玉神剑”变得如同阴阳分隔。
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这两股力量不能与任何力量并存。
他们既要吞噬对方,也一样会把任何外来的力量吞噬。
这两股力量,就是人间的杀气与地狱的炼火。
就在这时,这两股力量骤然消失了。
如潮涨潮落,如风吹叶飘,如龟游水中。
鱼游在水中,遇到逆流,忽然一闪,就顺流而下了。庭院深深,地上黄叶,忽尔飘起,游游荡荡,忽又轻轻地贴到地上,不动了,其实是因为风。而风是看不见的,尤其是和风。
这道力量,不止是和风,甚至连微风也不是。
它比风更自然,就像梁斗的微笑。
但力量大于千、万倍。
那是一只手指。
那只手指按捺在剑上,就像拈在花瓣上一般轻柔。
这时立刻有一个极大的、可是发生得又极自然的变化:冰全都裂了、碎了、融化于无形;透红的剑身,又笔直了,回到了白玉一般的光芒。
那只拈花一般的手指按在剑身上,然后又缓缓地收回去。
留下来了一句话:
“阿弥陀佛。”
说这句话的人,用很小的声音,怕惊动了人的嗓子,压低着但怪是畏惧的声调说的。
但是祖金殿和齐公子,乍闻此声,如晴天霹雳,登登登,各退三步,脸色大变,竟一交坐倒。
那是个和尚。
灰袍、灰袖、神情稍稍带一丝厌倦,但眼神很有一种专注的感情。
而那感情不是小的、窄的,而是对整个人间世,甚至非人间的。
和尚矮小。可是却不让人感觉到,仿佛他身高七尺,一个巨人似的。
其实他旁边的僧人才是巨人。
一个很高。很大。白眉、白须。白僧衣,他虽然是个和尚,但气概就像个将军。
一个至少有百万兵甲的大将军。
但也不知怎的,这神威凛凛的颀长和尚,跟那神情闲淡的和尚站在一起,人人都会先注意到这矮小的和尚。
梁斗站得笔直。
甚至在倒影中,也可以看出他站得何等笔直。
他那种淡淡的笑容,不见了,但是变成了无上的尊敬。
他心如神那一种尊敬,简直有点接近一个江湖少年对一个誉满天下传奇中人物或大侠的眼神。
梁斗笔直走过去——没有从河水飞越过去,而是一直走去,经过小桥,断桥的地方,小心跨过去,然后谨慎地一步一步地走,左手握住萧秋水的手,萧秋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步伐走。
梁斗到了那灰衣和尚的身前三尺之遥,立定,长拜倒地,恭谨地道:
“大师来了。”
灰衣僧合十道:
“施主也来了。”
梁斗恭声他说:“然而我先大师出发三日,大师却与我同时到。”
灰衣僧道:“先到又如何?后到又何如?反正该到的,都会到的;不该到的,便会不到。”灰衣僧笑笑又说:
“施主也不是到得恰好么?”
梁斗还是很恭敬,忽然道:“他是我兄弟。”
灰衣僧笑道:“萧少侠么?老衲虽深居寺中,也知道人间里出了个英雄人物。”
萧秋水不知怎地,竟有一股惶惑:“大师是……?”他不禁扯扯梁斗衣襟,悄声问:
梁斗笑道:“大师是当今少林北宗掌门。”
萧秋水不觉一阵悚然,池中的月亮,皆不复存,忽觉天上一轮明月,特别清亮,半弧型的在那大师背后的月华,那僧人背光而立,竟似硕大无朋,萧秋水几乎忍不住要跪下,也不知是为那僧人,抑是月华。
少林方丈,天正大师。
天正微笑说,“我旁边的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龙虎大师,”
梁斗眼睛一亮:“是戒律院的主持么?”
那龙虎之势的僧人一合十,也不回话。
梁斗向萧秋水说:“丹霞别后,我即上少林,拜会方丈大师,将近日权力帮的事向方丈一一禀告,大师本着普渡众生的心情,答应我另派人下山来浣花看看……不料,不料是方丈亲自出动,而且还有威震武林的龙虎大师。”
天正合十道:“权力帮在武林中为非作歹,也非一日之事,老袖身为佛门中人,未能降妖除魔,已心生愧疚,此刻下山,原是多年心愿……再说,权力帮也非易惹之辈,这次请龙虎师弟来此,亦是借重他伏虎降龙的本领……必要时老衲也会通知本门其他弟子……”
“只不过,”天正平静地道,“若能不造杀孽,不必流血,善哉,善哉。”
萧秋水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谢”。
他的感谢如同刀刻,深镌于心底。
天正、龙虎两位大师,俱是天下名僧,举手投足,能号令武林,天下侧目,但他们来了。他们放下了少林寺繁杂的课务,特别赶到四川来,他们来了,为了什么?
——他们也许是为了造福整个的武林,也许不只是为了浣花剑派,但萧秋水还是一样感激他们,甚至更感激他们。
梁斗笑笑又说:“我也到武当拜谒太禅真人,可惜未遇,听说是刚好跟几位武林名宿下山去了。”
天正笑道:“梁大侠为了找老袖,也不知费煞了多少心机,他找到我后,就一轮夸你,如何勇敢,如何仗义,而武林中不能再失去这种侠少了,少林派一定要站出来做点事,否则就对不起你,也在为少林一脉了。”天正大师微笑望着萧秋水。
“梁大侠是人间君子,也是江猢侠客,生平到处逢人皆为友,但越绝少对人如此称许。”天正笑笑又道:
“了不起。”
萧秋水望定天正大师。他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背后的光华特别大。月华如同光圈,映在他的背后头上。这时鬼王、剑王、火王都已悄悄退走了,药王却死了。雾已散尽,浣花溪,就似她名字一样幽清。
曲暮霜、曲抿描已给救醒。
齐公子惊魂稍定。
古深禅师死了,杜月山也死了。
萧秋水、大侠梁斗、齐公子、少林天正、龙虎以及曲家姊妹,一行七人,正向萧家剑庐推进。
古道。
西风。
瘦马。
——不止一匹,有四匹。
四个人:一个冷做、清秀的青年人,背后一柄长剑,剑身比常人长了一倍,而剑锋似乎如海天一线,锋利到几乎看不见。他穿白衣。
一个中年人,浓眉,像忧郁一般深浓,他喜欢皱眉,不过神情很淡雅,像已看破人间一切情,又回到了漠然。他也是佩剑的,但剑用厚布,一层又一层,紧紧地裹住,再用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