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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米于是下了车,穿过亮着稀疏灯光的步道进入外科住院部。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为了不吵到病人休息,她微微垫脚踏上楼梯,将小皮靴与地面的磕碰声降到最低。
找到俊流的房间后,爱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缓慢转动把手将门打开了,房内嘶嘶作响的暖气迎面而来。她并不想故意在深夜打扰对方,只是想要在回国前再偷偷看上一眼,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俊流并未如他想象般躺在床上熟睡,而是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靠窗坐着。
“你还没睡?”爱米轻声问,迟疑着踏入房间,“怎么不开灯呢?”
俊流转过头,眼睛和周围的浓墨混成一片,沉静地注视着她,过于无声的气氛让爱米有些尴尬的开口解释,“父亲不准我过来,我只有趁他睡着的时候来见你,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动身回拉贝格尔……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本来只想看看你就回去的……”
俊流却突然从坐着的窗台上跳下来,右腿的不便让他的身体猛地侧倾了下,爱米本能地奔过去一把扶住他,少年的呼吸拂过她的耳旁,她仰起脸正好近距离看清楚对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爱米不堪那胸口欲说还休的感情,就着那姿势抱住了他,各自的心跳透着衣物紧紧相贴,黑暗掩盖了两人的躯壳,意识中炙热的情怀却被催发到极点。爱米终于放弃内心矛盾般地闭上了眼睛,情窦初开的羞涩混合着异性另人畏惧却又兴奋的气息,让她再不愿挪动分毫。
“我……还是无法像父亲那样,劝你加入我们的军队,可我心里非常想这样做……甚至觉得能有办法让你轻易叛变多好……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卑劣?”
俊流摇了摇头,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低语着,“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撑不到现在。这些日子里,只要想着每天都能见到你,就觉得多活一天至少还有一件好事会发生。”
“我也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都不知道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爱米说着抬起了头,柔润无暇的脸庞上,湿润的眼睛闪闪发亮,“俊流,跟我一起走吧?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你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尽力补偿你……”
少年突然将食指竖起靠到他微热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同时他弯下腰去,托起爱米的手说,苦笑着说,“大小姐,以后这么跟男人说话可是会吃亏的啊。”
“我失去的东西,是你没有办法弥补的。而且爱米也不需要弥补我什么,我不会把对悖都军的丝毫情绪迁怒于你,即便你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我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的地方,个体始终是被国家的力量所决定的,我们都没有能力反抗。”
“这不是你的错。”俊流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露出宽慰的微笑。
“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俊流。”泪水突然从爱米的右眼滑落,孤零零地挂在她的脸上,因为窘迫她急忙低下头,“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为什么我们要打仗啊?”
“嘿,看着我。”俊流轻轻抬起她的脸,擦去她的泪痕,“我不希望爱米想下去,因为除了更迷惑以外,什么答案都找不到。我喜欢你保持着现在这颗心,一直善良的救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不管他属于什么阵营,这样的你一定能得到幸福。”
“那俊流的幸福呢?”爱米停止了流泪,抬起双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来这里之前有很多。”俊流笑了笑,直起身来,眼睛放空地看向黑暗,“到了这里之后,我最大的幸福,可能就是知道在贺泽还有人记得我吧。”
爱米呆呆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心难受得快要难以呼吸。
俊流的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一直都是平和的样子,他接着问到,“好了,我们不要把时间用来伤心,你还能呆多久?”
“一、一个小时左右。”爱米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稳住心情,原本她就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因为家教从小教导淑女不能在男性面前情绪失控,让对方见到这种样子真是太丢脸了。
“你说过,要送我一盆花,是蝴蝶花吗?”
“蝴蝶兰!”爱米这才记起来,那天因为忘了将晒太阳的花盆移进室内,它一个晚上就冻死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我一直惦记着呢,因为想留下一点你送给我的东西,你看,我现在的房间也很单调,”俊流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地移动到床边坐下,“我每天从窗户望出去都看到楼下园子里开了很多小花,我们一起下去走走,你移栽几株送给我吧?”
他说着四下张望一番,拿起了茶几上一个大的水杯,“暂时先放在这个里面。”
“现在吗?外面又黑又冷。”她犹豫地说着,惟恐对方刚刚有了起色的身体受不住夜风的侵扰。
“我倒是想出去透口气,之前在爱丽舍庄园,就是因为这个被锁在屋子里两星期,现在又伤了腿。”他说着扬了扬包着纱布的右手。
“那你先穿衣服,把毛痰裹上,我去推个轮椅来。”爱米急忙满口答应下来。
“爱丽舍……”
齐洛喃喃自语着,略微倾斜机身,望向下方广阔郊外平原中那一小块死寂的残局,曾经被点点灯光晕染成橙黄色的建筑群,几日之间就冷却成荒废的残垣,未留下一丝活动的迹象。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当日向手无寸铁的活人疯狂开火的场面,以及盘踞在脑海里俊流一闪而过的背影,开始与同伴搭话。
“已经都转移了,去了哪里呢?”
“天寒地冻的,没了粮食,又有那么多的伤员,一定是先撤到最近的城镇,有足够的医疗设施和补给……”安然不慌不忙地说着,脑海里刚刚浮现“最近的城镇”这一意图,米迦勒便心领神会地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广阔的电子地图。
“离爱丽舍最近的三个地方,斋布鲁,264公里,纳靳,337公里,风信子场,305公里左右,规模和设施完善度都不相上下。”
“三个城镇都囤积有悖都军队。斋布鲁是个军事要塞,是从前飞鼠溪司令部的原址,也是和爱丽舍物资和人员往来最频繁的一处。纳靳的工商业曾经繁荣一时,基础设施较之其他两个城镇都好,有更大规模的医院。而风信子场,由过去原住民聚居的一片野地发展成城镇,当地人一直靠农耕自给自足,被纳成殖民地后,一直和悖都军队和平共处,即使现在也存在可观的粮食产量……”安然一口气说完,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明显带着出伤脑筋的调子,“爱丽舍的部队会撤到哪里,根本无从判断……”
“去黑罗克(DARK ROCK)空军基地,”齐洛平静地回答,“彦凉在那里。上一次交手的时候,我注意到原型机的机身上被涂了那个基地的识别标志。”
“你是说……我们三人闯进一座有两百多架战斗机,三十多个巴尔干炮口,外带相同数量的对空导弹发射器的黑罗克?”即使拥有比齐洛多得多的战斗经验,安然仍然感觉这个数字让人后颈发凉。
“我不认为我们能长驱直入,黑罗克的雷达预警比爱丽舍完善得多。不过,凭彦凉的个性,他没理由不回应这种大胆的挑衅,米迦勒速度超群,我们只需要把他引出来。”说到这里齐洛反而异常放松地笑了下,“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你说的。”
安然沉默片刻,似乎依然无法从这番话语中找到放心的依据,“就算这样,彦凉配不配合也还是个问题,他极有可能不透露丝毫信息,还会像上次一样执意和我们战斗……”
“那就打吧,”齐洛吐出口气,觉悟般地说,“看样子避得开这一次,也总会有一天得面对。不知道为什么,照理来说他是被迫的,但我隐隐觉得彦凉也在期待这一场战斗呢。”
“你真的知道他为什么倒戈吗?”安然欲说还休,不知道是否该让对方了解那背后的深远恩怨。
“俊流既然在敌人手上,以此为要挟逼他投降是轻而易举的吧,就算心有不甘也有口难言,”齐洛回答得不假思索,“所以要救就必须两人一起救。”
凌驹一言不发地在旁听着,脚下灰白的云海悄无声息地滚滚而过,此刻的天空就像他的心境,连一枚枚微弱星光都郁郁寡欢。上官俊流,那个他只远远看过几眼,不曾交谈过一句话的陌生少年,今日却成了痛苦的根源。
齐洛,你说得对,两人一起救才是圆满大结局,但是很可惜,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有这个本事,我也讨厌这种圆满。那么就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只要上官俊流不存在的话,彦凉就不会再被敌人利用,也失去了继续背负判国罪名的理由。他的思绪无可自拔地在黑暗的机舱里越沉越深,握紧操纵杆的手心不觉满是汗水。
只要有机会杀了那个黑眼睛的王子,帮你解脱,我可以……承受那份永远的仇恨。
远离爱丽舍庄园后,米迦勒闯入敌军的领空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做好身单力薄深入虎穴准备的他们一路上出奇地顺风顺水,不要说遭遇敌方战斗机的拦截,就连一架前来探察虚实的驱逐机都没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直奔黑罗克而去,很难想象在悖都如此森严的军事壁垒下,雷达信号遍及九重云霄的每一寸空气,此刻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米迦勒开足马力后,数百公里的路程用秒针来计算便足够,就在这种反常的平静已经越发让人担忧的时候,预警系统突然有了反应,雷达显示正前方有两架敌机正急速朝他们所在的坐标靠近。
对方似乎也是那直来直去的脾气,甚至连战斗前期例行的电子干扰也没有,使得自己坐驾的身影清晰呈现在敌人的显示器上,狂妄地提醒对方做好迎战准备。
眼看着双方距离不断缩短,就要近到肉眼能够看见的程度,齐洛不禁深吸了口气,M1在他绷紧的神经下积聚着张力,所有机枪口都已蓄势待发。
就在MZERO刚从前方的混沌黑幕中探出头来,仅仅是茫茫天宇中一粒针尖般细微的小点时,便成为了触发的契机,M1率先猛烈地开火。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在致开幕词之前会先有几个回合的恶战,瞬间近在咫尺的零号机在避开一连串的弹雨后,却没有如想象中般回礼,而是猛地拉高了机身,从三架米迦勒量产机的头顶掠过,刺入了身后广阔的苍穹。
安然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远远落在后面的雪风便也对敌机不理不睬,跟随着MZERO的轨迹同他们擦身而过,这才有通话在M1的舱内响起。
“勇敢的小洛,”彦凉的声音带着溢于言表的嘲弄,居高临下地说,“为了奖赏你迫不及待前来送死的决心,我可以老实回答你一个问题,不过只限一个。”
虽然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也立刻掉转机身追了上去,齐洛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俊流在哪里?”
“很好,”听到预料之中的回复,彦凉的气息似乎在笑,“很高兴你没有笨到问他是否活着。他现在就在纳靳城的陆军医院里,我记得叫卡士拉,我们现在就正朝那里去呢。”
对方的干脆出乎意料,齐洛失语片刻,有些不相信这样简单就知道了俊流的所在,要知道他早已做好了对方守口如瓶的最坏准备,即使抱着一定能够打听到的决心,应该也要付出并不便宜的代价。
“真的吗?”他并不是会相信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