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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条件限制是没法改变的,单论技术,你们团已经很不差了。”陈松茂摇头说,“行了,继续跟你聊下去,饭都要冷了。”
他是一向秉持食不言原则的人,所以宁思秦也只在饭前跟他聊天,吃饭的时候就打住了。等到吃完饭,已经换了话题。
这时候陈松茂还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在下周的这几天接到了宁思秦打来的电话。
…
那天他去调琴的是一个普通的家里有孩子在学钢琴的家庭,孩子学起来只是业余爱好,陶冶情操什么的,钢琴也是很普通的钢琴,只是用的时间久了,一个琴键不大灵活。陈松茂将里面有点卡住的结构稍稍修整,正在试音的时候,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郑子均的电话,随手挂了,心想调过音再给他回拨过去也不迟——宁思秦先前告诉过他,银河室内乐团的演奏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等他调完琴,他们应该也还没有上场。没想到不过几秒钟,跟着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是宁思秦,陈松茂又挂了。几乎停都不停地,郑子均的电话又打进来。陈松茂跟女主人道了声抱歉:“我先去接一下电话。”
他往屋角走几步,接通了电话,刚刚喂了半声,郑子均焦灼的声音马上透过来:“陈哥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马上赶来A市技术学院?十万火急求你快过来救命!”
“别急,怎么了?”陈松茂问。
“我们现在在后台候场,结果就刚刚放在我旁边的钢琴琴弦自个儿绷断了一根!”郑子均说,陈松茂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种事还真就赶巧给他们碰上,“宁思秦说你在青湖路调琴,你现在能马上过来吗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我们团演奏了!”
“有备用琴弦吗?断掉的弦长度够用吗?”陈松茂立刻问。
这时候他真有点怕郑子均对调琴一无所知,幸好不是,但得到的结果同样糟糕:“不行,从中间断掉,没法继续用了。”
“是什么琴弦?”陈松茂紧跟着问。
“就,就普通那种。”郑子均明显已经有点混乱了。
“不,我是问,裸弦还是缠丝弦?”
“裸弦!”
陈松茂这时万分庆幸自己一向在工作包里准备一段备用的琴弦。“好,我马上过去,你们最好来个人到学校门口接一下。但是话我说在前面,时间太紧,我光是赶去学校就要十分钟,即使到了,我不保证能按时帮你们换好弦调好音。你们最好立刻去问一下主持,能不能调一下节目顺序,或者让前面的节目拖时间。”
郑子均在电话那头千恩万谢。陈松茂挂了电话,女主人一直在旁边听,问:“怎么,我们家琴没调好,你就不管了?”
“实在抱歉,朋友那边有急事,我得马上过去。”陈松茂连连致歉,“工作出现这种问题,确实是我不对。您看这样可不可以,现在琴键已经修好了,剩下只需要稍微调一下音准。这几天让孩子可以先练着,我跟您另约个时间把您的琴继续调好,免收您一半的价格。”
一半的价格就是一百出头,女主人犹豫一下,同意了。陈松茂给她写了张字条作为证据,立刻收起工具奔下楼去,以路况允许的最快速度开往A市技术学院。他隔着很远就看见学校门口长发墨镜的熟悉身影,车稍稍一停,宁思秦立刻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跳上车来:“快点,往前直走!”
“你先别急,也别太生气。”陈松茂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出言安慰。宁思秦气得脸色发白:“能不生气吗?他们自己规定了曲子要有钢琴,事到临头搞这么一套!交响乐演奏突然缺一种乐器是个什么效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坑我们团吗!刚才我们团长就说,以后再不接学校合作了!”
“不至于这样地图炮吧。”陈松茂拍拍他肩膀安抚,“接下来往哪边走?”
“右拐。直走,走到底。”
学校的小操场上已经坐满了人,周围也停满了车。他们的车在操场外围慢慢停下来,宁思秦一推陈松茂:“你先过去,我找个地方停车。操场侧面有个小门,从那边贴着左手边小路走可以绕到后台。”
陈松茂拎起工具包,匆匆忙忙过去。其实宁思秦并无必要指点得如此详细,操场侧面也有一个穿着黑西服的合唱团成员在等着,见面问了一声“陈老师?”陈松茂点点头,那成员立刻在前领路,带着他绕到了后台。他们过去的时候,听见操场上掌声雷动,主持人已经站上台了。
后台是搭在广场一端,紧挨着舞台的两间小屋子,眼下里面挤满了即将上台的演员,嘈杂而忙乱,银河室内乐团挤在一角,每个人都沉着脸,陈松茂还没走近,就听见他们的团长——应当是团长——扯着嗓子跟安排节目的学生交涉。郑子均急得满头是汗,一见他来了,跟遇见救星一样迎上来:“太谢谢了陈哥!”
乐团成员自发让开一条路,钢琴的后盖已经被掀开,陈松茂踩着凳子,探身进去仔细看了看:“宁思秦说他们答应了要调琴,但这琴应当没有调过吧?”
“没有。”旁边有成员抢先愤愤地回答。陈松茂点了点头:如果近期刚被调过琴还是这个状态,他真有拿琴弦勒死那个调琴师的冲动。一边说话,他一边已经拿出工具,迅速地把原本的弦卸下来,随手丢到一边,又将新的弦绕上去。这也许是他经历过的最乱纷纷的工作环境了:前面舞台上音响声音震天,后台演员准备的声音也一片嘈杂,银河的团长正在把过来交涉的第三个人骂得狗血喷头。陈松茂终于换完弦,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直起身来,大声问:“钢琴能找两个人推出去吗?这边没法试音。”
作者有话要说: 钢琴如果缺乏保养,琴弦自己绷断这种事情是有的,虽然概率低……
钢琴琴弦分两种,裸弦在中高音区使用,缠丝弦就是裸弦外面缠上铜丝,在低音区使用。
☆、第十三章
“这台本来是放在这里的,房间两边都是台阶,从那边出操场要下一段很长的台阶,另一个出口的话相当于横穿整个观众席……现在恐怕很难做到当场搬出去再搬回来的。”那个被骂得一头汗的学生满脸苦相地来解释。
“是这样的,钢琴并不是上了弦声音就是对的,需要试音之后再进行松紧调节,达到规定的音准。”陈松茂跟他解释,“现在这个环境,我跟你说话都要扯着嗓子,怎么试音?”
“这个,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这台钢琴自从搬来应该就一直没挪走过。”学生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只错一个音的话,应该影响不是很大吧?”
“影响不是很大?!”郑子均大叫,看起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陈松茂很理解他的崩溃,事实上,他完全体会到了郑子均和整个银河乐团的抓狂感:这种坑人的烂摊子让人特别想甩手不干,然而,职业责任感又要求他把自己的工作尽可能做好。如果呈现出一首缺了钢琴的交响乐、一场走音漏音的演奏、一台音准都没调好的钢琴,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们根本做不出来这种事——呈现出这样残缺的作品,这会是一个长久难以释怀的黑历史。
“这个,其实各位老师不用太担心,大家的欣赏水平没那么高……”
“你少说两句吧。”陈松茂好心地说,他看出来这学生已经被团长骂得近乎口不择言了,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糟。这时候先前跑出去看地形的两个团员回来了,都是皱着眉头摇头,描述了一下外面的地形:确实像先前所说,两个入口都没有办法方便地离开小广场,而在广场之内,音响的声音仍旧会造成很大干扰,还不如就在室内。
这个角落一时陷入沉默,一个姑娘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陈老师,这个环境真的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前面台上演的节目结束了,音响安静下来。陈松茂忽然跳起来:“可以试试!郑子均,快,过一遍音阶,从头到尾!”
郑子均反应得很快,立刻上手,流畅地从钢琴的最低音到最高音流水般过了一遍音阶。陈松茂闭起眼睛聚精会神地听:“速度稍慢,再过一遍!”
郑子均卡着两位主持人报幕的时间,将将过完第二遍音阶,前面台上的音响就再一次响起了。陈松茂双目紧闭,嘴唇抿起,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抓起扳手,将半边身子都埋到钢琴里面去调节里面的旋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的宁思秦问:“前面还有几个节目?!”
其他团员怕影响了陈松茂,不敢大声讲话,低声嘁嘁喳喳响成一片。一个拉大提琴的姑娘对着手中的节目单数了数:“还剩五个!”
“我先前找主持交涉,我们可以往后推一个节目,最多两个。”团长说。
“那就是四到六个空隙。”宁思秦说。通常,单单是钢琴重新上弦后的调试,就要反复进行,一个音调四到六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通常一个钢琴调音师要将整架琴校准一遍,视钢琴情况需要几十次上百次的反复调试,而这架钢琴的状况显然很不好。宁思秦纵然非常相信陈松茂的业务水平,也不禁悬心:他真能在四到六次的空隙里完成这样的任务吗?
他在旁边提心吊胆,但陈松茂实际上甚至没有注意到宁思秦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眼下全副心神都用在钢琴上。全凭手感和经验,甚至是直觉将几个音挨个调过之后,他绕到钢琴前面,按了几个键:“郑子均,弹一下这几个音。”
郑子均尽力用最大的力气敲了下去,但前面台上正载歌载舞,单个的琴音顿时就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快音乐里听不分明。陈松茂弯下身来,将耳朵紧紧贴在琴身上:“再来。我没叫停你就一直弹。”
单单那一个音郑子均就敲了十多遍,然后陈松茂让他换了下一个音,又是十多遍。等五个键一一试过,歌曲已经结束了,郑子均不待他说话,再度飞快地过了两遍音阶。陈松茂仔细地记住每个音,绕到钢琴后面继续调整。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遍。到了第四个节目串场的空隙,郑子均过了一遍音后,陈松茂只略微调了调后盖里的一处地方,让郑子均又过了一遍,便站起身来:“好。这架琴太久没调过了,音色我真不敢保证,但现在音准是没问题了,琴弦我都检查过,不会再有影响。”
眼下还未入夏,穿衬衫加西服外套也不会觉得很热,但陈松茂此时站起身来时,衬衫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短发几乎可以往下滴水。旁边银河乐团的团员自发鼓起掌来,郑子均一脸感动得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表情,抓住他的手拼命摇晃:“谢谢谢谢,陈哥你这真是救命之恩!神乎其技!”
“别,这么说就太夸张了。”陈松茂连忙推辞,“音准是基本功,我这也就算是基础扎实罢了,好的钢琴调音师真正应该细调的是音色和表现力,这个限于环境,现在没法做到。第一次跟你合作只能调出这样一个半成品,确实很遗憾。”
“陈哥别谦虚,你这技术绝对已经相对神了!”郑子均相当激动地说。旁边的指挥大声拍了拍巴掌:“行了行了,大家别影响了现在台上的演出。钢琴没问题了,各自收收心!别等会到了台上钢琴不出故障,你出故障了!”
大家一齐笑起来,各自去准备乐器了。宁思秦递了一包纸巾给他:“擦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