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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这一回去,恰好就撞见了一件大事。
程言刚到精神健康中心楼下的时候,就听见里头吵吵闹闹的,好像有什么人正在争执。这本是件不寻常的事,来中心就诊的病人或多或少都有种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经不得刺激,因此小红楼里处处贴满了保持安静的提示,来来去去的师生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这会吵成这样,怕是有意外发生。
程言料想得没错,他一进楼,就看见好些人围在通往诊疗室的走廊上,其中有病人有家属,也有几个充当志愿者的学生,一群人挤挤攘攘,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见程言走近,立马有站在外围的学生跑过来,急匆匆地抓住程言的手说:“程老师,糟了,有家属在闹。”
说话的是个女生,程言并不认识,这关头她也顾不得程言并非精神中心的老师,只想着能有人镇个场子,可见事态发展已相当恶劣。
眼下没其他教职工在,程言不能不管,只好安抚性地拍了拍那女生的手背,示意她让自己解决。
他费了点力气挤开拥挤的人群,总算看清了跟前的状况。
有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站在一间诊疗室门口,他一边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另一只手揪着边上人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你们这般龟孙子医生,把我闺女儿当神经病治是不是,开了那么多药逼她吃,她本来多活泼一人,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被你们给药傻了?”
程言打量了下他牵着的那个女孩,见她瘦瘦小小的,躲在男人身后一声不吭,神情麻木,就好像神游天外,人根本不在这里一样。
那样的眼神,程言见得多了,不用看病例就猜到了个大概。
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显然吓坏了被他扯着的人,那也是个女生,看样子也就是个学生志愿者,哪里见过这阵仗,脸色惨白一片,被握着的那侧肩臂正在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
边上还有好些人围着,其中一个看着挺面生的男生正战战兢兢地劝着:“大伯,你女儿应该没什么事,我们要相信医生……”
男人瞪他一眼:“你他妈又是谁,你知道我女儿有事没事?”
男生差点被他嘴里飞溅而出的泡沫喷了一脸,往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就是仍偷偷往被拉着的女生这边瞟。
程言见状上前一步,伸手搭上男人的一侧胳膊,暂时没花什么力气,稳稳当当地开口:“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为难学生。”
“好好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就是你们害人?”男人呸了口,倒是松开了拽着女生的手,转而指向程言,“你就是这儿的医生?”
程言身穿生物实验室的白色实验袍,的确与大众眼里医生的白袍有几分相似。
男人黑油油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眼镜框上,程言没有后退,只是冷眼瞧着,不带感□□彩地说:“你女儿应当只是服用了镇定性药物之后有些副作用,对神经系统并不会有任何损伤。”
男人哪里肯信他:“我凭什么信你说的话?”
程言耐下性子解释:“您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其他医院做检查……”
男人咧着一口黄牙咆哮:“少他妈废话。你把我闺女治傻了,就要赔钱!老子他妈拉扯她到这么大,搭进去多少,你知不知道?这傻了以后还能干啥,能干啥!”
他挥着胳膊破口大骂,另一只拽着女孩的手也用上了不少力气。那女孩本来就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被他提溜地脚丫子都快离地,细胳膊细腿摇摇晃晃,脸上虽是仍然没什么表情,一双玻璃黑珠子似的眼睛里,却慢慢地淌下两滴泪来。
听着男人一连串的骂人话,程言大致明白过来。
这人哪里是在意女儿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只是想找个借口上医院来讹诈而已。
那小女孩不过是个可怜的工具,再这么一折腾,怕是精神大受打击,之前治疗她的医生的苦心也将付诸东流水。
程言再怎么冷血,也看不下去男人这副不把亲生孩子当人看的嘴脸,何况对方还是在自家门前闹腾。
麻烦找上门,避也避不开。
他先按住了男人继续摇晃女孩的手,另一只手准备掏手机叫保安过来处理。
没想到男人一见他动作,喉咙里就咆哮了声,直接撞过来想把他的手机抢走。
程言及时侧身,手机躲过一劫,可鼻梁还是被撞了下,眼镜落到了地上。他渐不耐烦,反手一收,扭住了男人的手腕。
虽然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程言好歹打过一个大学时光的网球,手劲不小,外加平时实验操作需要,五指还特别稳,任由男人怎么甩都纹丝不动。
“打电话,报警。”程言回过头,冷冷地对旁边干站着的几个学生说。
既然动起手来,那就注定没法善了。
突然之间,他听见有人惊叫了声。
眼镜落到了一边,程言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人,匆匆忙忙回过头,就见到被他抓着的男人挥起了另一侧胳膊。
而后,另一侧楼梯间有道影子飞扑过来,把他撞了个趔趄,直接冲到前头,把男人一下按到了地上。
紧跟着他听见一声惨叫从前面传来,听声音正是那个男人发出来的。
“哎呦喂我的手!断了,要断了——”
程言抬头看过去,只见有人正压在男人身上,死死拽着男人的胳膊往一旁的不锈钢门框上砸。
那砸法显然太过凶残,男人的惨叫伴随着边上围观众人的倒吸冷气声,夹杂着某几个女生的惊呼,现场乱作一团。
他仍然看不大分明,可还是一眼从那背影上瞧出了几分熟悉感。
“冬行,李冬行!”程言叫了声。
那人没搭理他。
程言毫无办法,只得上前一步,按住李冬行的肩膀。
手下触摸到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些发颤,李冬行放过了男人,转过身来,居然突然对程言伸出了拳头。
程言一惊。
这小子打红了眼,已经连人都不认了?
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握住李冬行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去死死揽住他的肩背,半拖半抱一般把人硬从地上拽起来。
“喂,是我,快别闹了。”程言压低嗓音说。
他差不多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抓李冬行的手,那家伙硬邦邦的肩膀顶着他胸口,差点没把他闷出口血来。
不过幸好他们已挪到墙边,别人又站得远,看在眼里,最多不过是这两人合力制服了一个无赖后,来个劫后余生的热烈拥抱罢了。
只不过“抱”得太久,程言都快有点力不从心。
李冬行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停挣动,那力道根本不像那清瘦身体里能有的,比刚刚闹事的男人那几下雷声大雨点小光唬人的花招有攻击性多了。
程言看不清李冬行的表情,可他心里的某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情况不是有点,而是实在太不对劲了。
☆、四个人格(八)
保安和警察一前一后赶到了楼里,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程言犹豫了下,没敢立马放手。
“师兄。”李冬行低低喊了句。
“不闹了?”程言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李冬行轻点了下头,耳朵尖有点发红。
程言松了手,觉得指尖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李冬行被他抓着的那侧手掌上赫然有道口子,七八公分长,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他心头一震,没空反省自己是不是使劲太大了些,先扭头去看李冬行刚刚压着那男人的地方。
地上扔着把剪刀,尖头上红红的一片,沾的显然都是李冬行的血。
若是刚才没李冬行那一扑,这会受伤的肯定是程言。他没了眼镜,连男人握着剪刀都没看见,真来这么一下,这口子指不定会划拉到更要紧的地方去。
程言心想,李冬行这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男人携凶器伤人伤人板上钉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他那条胳膊看着伤得也不轻,但在程言的一口咬定下,这事最终还是以李冬行正当防卫定了性。
程言到这会才真的松了口气,看了眼李冬行。
李冬行倚在墙边,大半脸埋在阴影里,也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深深低下头去。
程言:“谢谢。”
李冬行:“对不起。”
两句话差不多同时出口,程言扬了扬眉,拍了下李冬行肩膀,说:“快去处理下伤口。”
意识到自己差点命都没了,程言也没功夫计较刚刚李冬行那点失常,他打定主意,有再多疑问都得暂时憋着,大不了等有合适的时机再私下问问。
催着李冬行去了校医院,程言正打算低头找找他不知去哪儿的眼睛,就听见旁边有个男生叫了声:“程老师,在这里。”
程言转头接过眼镜,透过沾了灰的半糊镜片,他发现眼前男生就是之前出声劝闹事男人的那一个。
男生个子不高,长了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生,似乎并不是精神健康中心的志愿者。
程言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我叫田竹君,中文系的,我是陪奶奶来看医生。”男生怯生生地看了程言一眼,“程老师,我刚刚……被吓到了,本来可以再劝劝那大伯,让他不要那么冲动……”
他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一副有点愧疚的样子。
程言没多想,摆出师长的架势来拍拍他肩膀:“有些人,光讲道理是没用的。以后遇到危险的事自己先跑,有事交给老师。”
胆小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没必要强求人人见义勇为。
听了这话,田竹君像是放松了些,冲程言咧了咧嘴。
“跑什么跑,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后头传来个声音,“遇到危险只知明哲保身,还有没有大好男儿的样子?”
程言抬头看过去,见说话人是个一脸严肃的老太太,年逾古稀拄着根拐,训话倒是中气十足。
田竹君似是被吓到了,脸色比刚刚还白,可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上去扶那老太,紧张地喊了句:“奶奶……”
老太扬了扬拐不许他碰:“别扶我。我没你这种孙子。”
被老太一瞪,田竹君整个人都蔫蔫的,缩着脖子站在旁边。
程言有点看不下去,但他并不乐意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劝劝,就见范明帆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田姐,又有谁惹你生气了?”范明帆乐呵呵地笑了下,扶了把老太,“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咱们顺顺气,别钻牛角尖,这样对身体好。”
老太看见范明帆,脸上表情稍稍和缓了些:“范医生,你说的我都懂,就是这小子实在太不争气。”
范明帆冲田竹君使了个眼色:“唉小田,你快过来跟奶奶道个歉,回头多陪陪她,知道不?”
田竹君立刻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小声反省:“是我做得不好。奶奶,您别气着自己……”
老太哼了声,一张脸依然铁板一块,但没再拂开田竹君的手,祖孙俩慢慢地往楼外边去了。
范明帆在后头看着,摇摇头:“小田这孩子看着挺不错了,也就是他奶奶要求太严格,你看看,把人都吓成啥样了。这人呐,越吓越没胆,你也不能怪孩子遇事容易慌,性子越来越软。”
程言附和了声,问:“这老人家是范老师的病人?”
范明帆点头:“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