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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欢慢慢停了笑,瞳孔在眼睛里不安的晃了晃,“怎么了?”
“之前,我爹去找宋太医,想叫他收我为徒。”他说的很慢,似乎在想说辞。
“宋太医说,心力有限,只能收一个徒弟,他已经有了你,就不会再收我。”
闻言,沈欢心里头坠了一把沉甸甸的砣。
“然后呢?”他问。
“我爹能救宋太医,但是有一个条件,”何思行摘下的挡风围巾裹住了下巴,圆眼睛睁圆,水漉漉的,显得非常无害,“你拜别人为师吧,沈欢。”
沈欢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眼睛同样圆溜溜的,泅着水汽。
何思行躲开那目光。
“对不起。”他道。
沈欢仍旧沉默。
何思行提醒道:“你要快些决定,据说今日就要提审,刑部那地方,一但开审,不缺胳膊少腿掉几块肉,是出不来的。”
沈欢用力抿了抿唇。
“你爹昨夜已经答应我爹了。”他道。
“他一身刚直,之前才接了太子差事,还未办完,就又接了将军府的嘱托,将军府同东宫一直不和,若是被太子知道了,必然不会轻易饶他。”何思行双眼不眨,静静看着他,清晰分析道:“昨夜事发突然他没转过来,今早已经想明白了,这嘱托不敢接,托我来登门道歉。”
说着,他掀开斗篷,露出一手抱着的长方形锦盒,“这里头是山参,我爹不受重视,没什么好东西,希望将军不要嫌弃,也不要怪罪。”
沈欢懵在当场。
何思行将那东西放在茶桌上,对着他鞠了一躬,“我能叫他改变主意,只要你应了我的条件。”
沈欢只觉头痛非常。
有人在脑袋里面拉二胡。
他甩了甩头,问道:“若我师父不愿意收你呢?”
何思行半步不退,抿着唇,闻言眼皮一垂,上下眼睫一触即分,“如果我没有,那大家都别有了。”
沈欢猛的抬头,震惊的看着他。
何思行迎着他目光,伸手一扯,又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蒙上了。
他围着脸,觉得有安全感了许多。
大剌剌的同沈欢对视。
沈欢眼神极其复杂,细看愤怒居上。
二人皆是不语。
何思行慢慢等着。
看得出来,面前的人在挣扎,似乎非常犹豫。
“你怎么保证你爹会听你的?”他问。
“当然,”何思行笑了笑,“我最了解他。”
沈欢又沉默了。
厅内无人,落地闻针。
外头冷的人打哆嗦,里头却好似叫火炉烤着,翻来覆去,焦躁的人不停发汗。
沈欢越来越坐立不安。
他低声道:“思行,我们不是朋友吗?”
思行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的垃圾桶,你从未将我当成朋友过。”
沈欢抬起眼看他,眼中微微闪烁。
他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
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顺带擦了擦眼睛。
何思行果然说到做到,一炷香后,起身告辞。
沈欢猛的站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昭示着,他在这场博弈中败下阵来。
“没有其他办法是吗?”他问道。
何思行摇了摇头。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少爷,将军叫您吃早饭,您同何少爷一起去前厅吗?”
沈欢沉浸在泥沼之中,挣扎不出,无法作答。
此时,何思行道:“或者,你当我没有说过之前那话。”
沈欢充满希望的望着他。
“你别管宋太医的死活了,你不救,说不定别人也会救。”何思行道。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沈欢心知肚明。
他咬了咬牙,灵活的指尖掐入掌心。
再次确认道:“你真能说动你爹,救我师父出来?”
何思行看着他神色,嘴边挂着一星半点上挑的弧度,点了一下头。
沈欢拽着何思行的手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力,“……好,我、我……我答应你。”
他手脱力般滑了下去,极其不舍的、艰难的、痛苦的将话说出口。
说完,眼泪倾泻而出,似小螃蟹一般,纵横交错,爬了满脸。
将军一等二等不见人。
自己来待客房找人。
沈欢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怔怔的发愣。
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将军坐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哭啦?”
沈欢回过神,委屈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别担心了,”将军“唉”了一声,“这师父比爹还重要,可把我儿愁坏了。”
沈欢吸了吸鼻子。
将军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这处拽了拽。
沈欢站起身,倚到了他怀里。
将军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一帆风顺的人唷,宋太医也不是经不住事情的人,此事实情还未可说,莫要太担心了。”
沈欢将头蒙在他胸口,闷闷的道:“爹,我不想学医了。”
将军:“……”
“这有什么啊?”将军问道,“没几日就出来了,还值当闹脾气吗?”
“我没闹脾气。”沈欢道。
将军拉了拉他,没将人拉起来,“这实在是常见的小事,你别怕……”
“我不怕。”沈欢打断他。
将军沉默了,似乎在分析原因。
沈欢抱着他腰,手在背后扣了扣他的脊背。
“莫胡闹。”将军说。
沈欢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哑了的嗓子,“我不适合学医,拜师至今,什么都没学会,不想学了……”
“哪能半途而废,嗯?”
将军回想一下,劝道:“谁说你学不会,熬的药爹喝了,好喝的紧。”
一提起来,沈欢又要哭。
他强忍着眼泪,喊道:“就是不学了!不想学了!”
说完立刻便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好好好,”将军先随从的答应下来,“往后再说不提,洗洗脸,先去吃饭、去吃饭。”
沈欢却抱着他的腰,如何不肯撒手,嚎啕大哭起来。
“哎唷哎唷,我的儿,”将军手足无措的抱着他,“这是怎么的……”
何思行回了家。
径直去了书房。
何厚琮书也没看,早饭也没吃,正在发愁。
一见他回来,便问道:“可办妥了?”
思行将那长方盒子放在桌上,用下巴点了点。
“将军没有收吗?是不是气我出尔反尔?”何厚琮变色道:“我就说该自己亲自登门道歉,你非说什么要避讳东宫那边……”
思行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诺”了一声。
“我想了想,爹,”他随意的说:“你还得去刑部将宋太医救出来,趁着天没亮,快些去,晚了怕是要受刑。”
何厚琮吃惊的看着自己儿子。
“不是你说叫我不要掺和这事,怕引太子不快吗?”他皱眉反问。
“这下连将军府也得罪了。”他又说。
思行捏一颗摆在桌上的蜜饯,扔到嘴里,嚼吧嚼吧将核儿咬在牙间,“得去,但不是以将军府的名义去,以东宫名义。”
何厚琮看着他坐没坐相,吃着东西还说话,呵斥了一声,“好好的!”
思行坐端正了,仍旧咬着那核儿玩。
吐字有些不清不楚的,道:“东宫同将军府不对付,人尽皆知了,你想两头扒着,那就谁也扒不上。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先应了替太子办事,就不能再应承将军的心意了。”
说完他“嘶”了一声,后知后觉,想到早上一番话似乎违背了‘先来后到’这个原则,于是加了一句,“除非东宫那边将你丢了。”
何厚琮以为他硌到了牙,走过去将手垫在他下巴上,“吐出来。”
思行只好将没滋味的核儿吐到他手心里。
何厚琮接了,一转身,思行就另捏了一颗话梅吃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何厚琮回到自己座位上,“将军若是生气了怎么办?”
思行道:“将军的目的就是救宋太医,你只管救出来,他才懒得问你是为了谁办事。”
何厚琮沉默的看着自己儿子。
思行仍旧将果肉吃了,翻来覆去咬着核儿玩。
何厚琮突然问:“太子交给我的案子,我总是摸不到太大眉目,你可有什么思路吗?”
思行沉默的想了想,挠了挠光洁的额头。
“简单,”他随意道:“一,刺客既然杀的是宋太医,必然是宋太医的仇家;二,刺客是荔王府的护卫兵,又带着后宫里的物件,那这仇家,要么是荔王,要么是后宫里的人。”
嘴里有东西似乎有碍说话,他自己将核吐了。
“先不说荔王是否同宋太医有仇,后宫里的人跟宋太医有交往的不过几人。”
他想了想宋春景的排班表,道:“皇后、淑嫔、晴贵人。”
何厚琮点了点头,不错眼的看着他。
思行撑着下巴思考一下,“同宋太医有过节的淑嫔已死,只剩下皇后和晴贵人,皇后是太子母后,看在太子面子上,不会欺负他。晴贵人向来事少又不受宠,也没缘由杀他。”
何厚琮赞赏的看着他。
思行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凶手就在那两个人里了,荔王,或者死了的淑嫔。”
何厚琮坐直身体,支起耳朵来听着。
思行歪坐在椅子里,一腿翘到扶手上,安静了几息。
桌后的何厚琮未打断他思考。
“这案子还在查,种种痕迹和推理都指向淑嫔,这时,最大的嫌疑犯却死了,好一招死无对证……”
几息后,思行慢慢道:“若是一般人,就将案子结了。可若要继续查的话,凶手这身份,就落在了荔王头上。”
他将眉间皱起来,似乎自己也说不通,“荔王同宋太医有什么仇呢,竟要置人于死地……”
说罢非常苦恼的将手按在了额角附近。
何厚琮打算他,“思行,好了!”
思行并未听见人叫他,沉浸在其中,更加迷茫了。
何厚琮快步过来,将宽大手掌捂在他额头上,“别想了,好了。”
思行一个激灵,瞪大双眼看着他爹。
“我知道了,”他喃喃道:“因为太子!”
何厚琮担忧的看着他。
思行却似入了魔杖,拉下他的手,急急道:“宋太医是太子的人!要了宋太医的命,那太子就少了一条有用的胳膊!”
何厚琮出门那会儿,已经下了有半寸多厚度的冰碴。
街上还来不及扫开,他成了头一位踏雪行人。
思行扶着他小心行走,终于看见刑部的影子了,他才站稳脚,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好看不?”他望着显露在风雪雾霭中的刑部大门,眯起了那双印刻细微纹路的眼。
思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爹,您说什么?”
何厚琮回过神,打量他一眼,“这么好的景色,多少年难得一见,美吗?”
思行掐了掐冻的发麻的指尖。
何厚琮笑起来,“你啊,对牛弹琴。”
他一笑,年轻了不少。
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磨没了他的温柔,总是一副拉着脸的铁面。
这融冬一笑,倒比春日雪景更加难得一见。
思行连忙跟了上去。
刑部大门两旁的守卫比昨夜大理寺的二位脸色还要难看。
苍白里头泛着黑青。
像是被人吸干了血。
守卫张了张嘴,“何大人来寻侍郎吧?不巧,这几日忙的不得了,怕是腾不出空来……”
冻的声音都快连不上调,三词并两句的磕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