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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谏失票作废后,他出殿时曾怒而怨愤,即刻便将这折子狠狠砸在了御阶前的龙头上,忍不住骂了句:“胡来!都他娘胡来!”
他至今也清楚地记得,那时走在另侧的清流与蔡氏一 党向他投来的,是一种不屑且讽刺的怜悯目光,而当他与张岭吵起来,被六部众人诓劝着拉走后,他也从不知道,这一份他多年来都视为败绩的文折,竟会被人悉心收藏装裱起来,甚至还被做入一本辑录,直至他再世为人后的今日,这本辑录才终于有机会递来他手中。
他抬指抚过这一页在他记忆中曾老旧至缺失的文字,双眉紧紧皱起来,在心底默念着姜越那一句迷云与月华,一遍又一遍,恍然间,心中有某处似乎明亮起来。
他合上手里的书册,在身旁孩童的闹腾声里,摇头轻笑出来:
“姜越啊姜越,你这是把我往回头路上逼啊……”
第47章 其罪四十一 · 冤抑(一)
夜色过尽,翌日天晴,万里无云。
裴钧刚起身来练过拳脚,洗漱好往花厅里坐着,手里的粥还没喝,京兆参司宋毅就急急找上门来,说是之前由晋王签批的拆迁昨日动工了,可今早挖开,竟见地底有水,他便特来问问裴钧是否开作个井。
宋毅这话说得极谨慎,说完只小心看向裴钧,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可裴钧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却渐渐凝了眉目。
只因此问要紧之处,绝不是井。
他嘱咐董叔带走姜煊,独坐细想来,拆楼之前的文书他都看过,楼是前朝时候就在了,长时以来周遭并无水井,附近散居的百姓用水,也都要去另闾汲取,久而久之居民就都往周边迁移,空出一小片地来,这便是京兆司想将那处改造为西城囤粮仓的原因。
可早前无水,如今却有了,这水便出得离奇。而自古王朝百代,治世者尤恐异象,诸如乌鸦撞门、城墙失火等,这地底冒水,也算其一。
裴钧抬了抬眉,与宋毅对过一眼,彼此面上皆有凝重。
“这事儿几人知道?”裴钧放下手里的粥碗问。
宋毅低声答:“回大人话,今儿一早打出的水,下官赶忙就来报您知道了,消息便还掩着。”
裴钧问:“除了你我,还有人知道这楼是晋王爷签拆的么?”
这问点到关节,宋毅赶紧摇头:“绝没有了。”
裴钧稍松口气:“那你就守紧嘴巴。出水之事虽瞒不住,可只要不将此事扯去晋王身上,就大抵还可作巧合平息。往后钦天监若要查,便说文书是我签的。”
说着他匆匆起身披了补褂,领着宋毅往外走去:“走,带我去瞧瞧。”
宋毅连忙跟上,此时替他拿着乌纱帽,依旧颇担忧道:“大人,算命书上总说,水主天下之变,您若将此事担住,万一朝中有心人编排您这是要变天易主,皇上问责起来,咱们底下的岂非——”
“胡说。”裴钧从他手里拿过乌纱戴上,一容镇定地驳斥道,“读过《周易》么?《周易》说水是什么卦象?”
宋毅眼睛一转:“坎为水,下下卦,凶?”
裴钧仰头系好丝绳,瞥他一眼:“没错。你们就这么传出去,就说是我有大凶之兆了,那蔡家张家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也巴不得这水是我凿出来的,又哪儿还想要查天象。”
宋毅听罢,稍稍安心,可待虚扶他上轿后,却又伏在窗口掀帘问:“……可裴大人,这水原是晋王爷凿的呀,那到底该解作晋王爷主变,还是晋王爷大凶?这万一牵扯到咱们司部……”
裴钧在轿中垂眸听来,思虑一时,倦然向他挥了挥手道: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先起轿罢。”
被拆的楼房地处西城,此时还在动工。残瓦旧砖运走后,一片赤裸的地皮便露出来,当中豁开道口子,工人们正带着锄头蹲在边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裴钧下了轿,举目看去,果真见那豁口中涌出了涓涓的水,早已浸湿周围泥地,而一旁工人伸手掬起一捧喝下后,还在同人相说清凉。
裴钧止了步,遥遥看向那仍旧源源不断冒出地皮的水,不由锁起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犹记前世,这片旧楼本是由他来监拆的,从头到尾的文书,姜越是一个字也没碰过,可这一世,姜越不过只是帮他签了这最后一道落批,改了这最后一步的盖印之人,这一片原本规规矩矩拆迁重修的地下,竟就生了异象,冒出了预示大变或大凶的清水……
眼前人影恍惚间,裴钧好似再忆起了前世问斩后魂飘刑台时,他望向世间的最后一眼。那一眼曾叫他看见姜越借他之死而兵临城下,看见姜越因他头颅而面失血色,也看见了姜越率领兵将攻破皇城、逼宫造反。
这恍若他前世一场荒唐大戏的最终收场,叫他今世醒来后依旧耿耿于怀,更不吝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姜越对他所做的种种,可眼下看着这水,思及昨夜姜越送至他手中的那册辑录,他却不由想到:
这拆楼的急文原是姜越代他签印的,那这地底冒水的异象,究竟该算在他头上,还是该算在姜越头上?而如若前世的姜越同此世一样早已对他有意,也同样迟迟未下决心造反,那他看见的兵临城下与一怒逼宫,难道就真是姜越的本意么?若那时的姜越本意并非造反,而只是想救他,所救不成才铁骑破城,那究竟该说是姜越的造反成就了他前世荒唐凄凉的结局,还是该说因他惨死,姜越才变更了那一世的命?
——更或是冥冥之中他二人命理早相联结,或此起而彼伏,或阴盛而阳衰,或两相牵扯,或遥遥互映,却从来动若参商,不睦,不见,相差,相离……
想到前世最后数年与姜越的种种,裴钧眉心一抖,垂下头去,少时只唤宋毅道:“出水了,于百姓是好事儿。若叫工部的查过未有塌陷之险,便开井罢,楼也照修。”
“是,是,大人说的是。”宋毅连忙应了,又紧跟他身边低声问:“那递去内阁的文书,这凿水之因……”
裴钧反身走回轿上,落座了,淡淡吩咐一句:“经手人都记我的名字,写好也递来我手里签印,万莫再过晋王府去。”
宋毅直觉夹在本堂府尹与少尹间颇为难做,掀着裴钧轿帘儿的手就迟迟不肯放下:“那王爷若是问起来……”
“王爷那儿我自会交代,你就甭管了。”裴钧说完这句,皱眉一摆手把宋毅挥开,宋毅便终于放下帘子,一路絮絮报着京兆司近日公务,渐渐也随轿行到了城中大道上。
此处向南直抵京南城门,向北便是皇城禁宫,道路笔直宽阔、纵分东西,平铺在青天白日下,宛若可将天下万民之声,直送达九霄天听。
晌午的日头正好,晒得道上地砖散发些烘热的春暖。商贩们正在道旁预备开张,巡城的兵防也刚换下一日里的第一班。
裴钧刚与宋毅相说完毕,彼此别过,还未放下窗帘唤人起轿,却忽听一阵马嘶人喝 ,伴随哒哒蹄声打南边儿赶来。
他寻声看去,只见是个满身风尘的老者,正骑着匹嶙峋瘦马飞奔而来,眨眼已从他轿侧疾驰而过,直直向南宫门赶去。一面疾行,那老者嘶哑的声音一面勉力呛呼着:“让道!——让道!——”
闹市奔马,何其危险?裴钧直觉有异,便连忙掀帘下了轿来。一旁宋毅也和他一起匆匆往北几步,仰头看向那老者所行的方向。
待看清了,宋毅面色一变:“不好,裴大人,那人是朝闻鼓堂去的!”
闻鼓堂,地处南宫门夹道,属御史台辖下,单辟一门在南宫正门侧旁,内设一张大鼓,名“登闻鼓”。历代百姓含冤受害却无处受理者,若到此击打登闻鼓面,便可用轰然鼓声惊动天听,以此将冤情呈告给禁宫中的皇帝,求助于这最后一片青天,望皇帝为民做主,平息己身的冤抑。
这奔马疾驰的老者若是一心前往闻鼓堂,就必然是去击鼓鸣冤的。
“……坏了。”
裴钧神思一动,忽而直觉那奔马而来的老者极可能是久久未能入京的梧州知府李存志,当即不遑多想,拉过道旁一个商贩的矮马,跃身而上便一夹马腹,在宋毅与周遭人群的惊呼中,牵缰向那老者处狂奔而去。
皇城门外,数百步之距,奔马不过瞬息而已。裴钧一赶再赶却还是未及奔入闻鼓堂去,此时人尚在南宫门外,就已听闻堂中传出阵阵急鼓,震声如雷,响彻云霄。
鼓声的间隙中,一把嘶哑的老嗓也隔着百尺宫墙凄厉地叫嚷起来,这叫嚷比那雷霆急鼓更裂人心魄,割人肺腑:
“皇天在上!请受罪臣一状!臣梧州知府李存志,携南地万民之冤以死上告!告宁武侯唐氏一族挪用工造、侵吞赈粮,贪墨克扣、冤狱人民!其心可怖,其罪当诛!罪臣望圣听垂询,将之问罪,还黎民苍生……一个公道!”
第48章 其罪四十一 · 冤抑(二)
待裴钧跃下马背,匆匆行入堂院时,只见堂内御史值官与宫门守兵皆被惊动,早已有十来个携刀带剑的兵士将擂鼓之人团团围住,高声喝令其停手。
可鼓声却并不因此而停。击鼓的李存志更似入疯入魔般,赤红了老眼、两手提槌,用尽了全身力气狠命捶鼓,一边捶,还一边如学舌鸟雀般,将那不知在心底念过多少次的状词再一次竭力嘶吼出来,吼得他黑黄的皮面胀出红紫,而这红紫,却几乎可算他一身脏衣泥尘里,唯一一抹艳色。
周边守兵眼见李存志全然不听喝令,便与值官相对一眼,眼看就要拔刀上前拘人。
裴钧一见,当即喝道:“大胆!天下百姓,苦有冤抑而不能自达者,皆可击鼓鸣冤,敢阻者死!尔等官兵御史理应即刻引奏、呈报圣听,怎敢以刀兵相向、迫其息鼓!”
四下官兵一听此声,就算不识得裴钧,亦瞧得清他身上那赭色锦鸡的正二品补褂,如此便一时不敢妄动。可面面相觑间,众人脸上却已有万分情急之色:一是忧心这鼓声吵扰了内宫清净,怕开罪贵人被宫里问责;二是因听清了李存志所告之人,乃公主之婿、皇亲宁武侯一家,从而就更惧怕此事在官中掀起巨浪,将他们这些虾蟹官吏全数牵连。
他们此时很想让李存志闭嘴、停手,无奈却被裴钧拦下,而拼命击鼓的李存志也似全然听不见周遭的动静般,此时只依旧猛力击打着大鼓、嚎啕着冤屈,很一副不休不止的模样。
值官看不下去了,慌忙跑到裴钧身边,抖着手将拳一抱,开口便是:“全、全凭裴大人做主,此事,该、该当如何啊?”
单这一句话,便把击鼓鸣冤这烫手的山芋塞在了裴钧手里,而裴钧皱眉看去,这值官又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时叫他提起的气也泄了一半。
他迅速一思索,想起这宫门戍守是归前锋营步兵作管的,而前锋营步兵统领,正好是萧临。
为保李存志周全,他先点了个守兵道:“击鼓此人自称梧州州官,却类同冤民、击鼓上告,所告者还是当朝皇亲国戚,其行实在可疑。且不论所告之事是真是假,其奔马入皇城之举,已类同冲突御前仪仗之罪,如此,还是先请萧统领亲自前来,将此扰乱宫纪之人带去审问清楚,查实此人身份。若身份属实,此人实有冤屈,那他定得皇上仁心赦免,到时候案子立为御状,便可由宪台决意如何受理了。”
守兵闻言,颇觉有理,即刻先派出一人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