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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容老臣带他回府医治!”
姜湛闻言长叹一声,怅然点头道:“蔡太师爱子接连遭逢不测,虽为罪过,却也叫人唏嘘。如今蔡飏经此一难,料也不会再生事了,便赦他随太师回府医治罢。”
蔡延听言眉头刚舒,却听姜湛继续道:“蔡氏一门,历代为臣、两朝股肱,朕如今痛心太师丧子,却也更痛心太师的身子。今日若赦蔡飏回府就医,朕望太师也随他休沐一段日子,好生将养,调调血气,待休整好了,再回朝理事不迟。太师意下如何?”
蔡延目色一变。他身旁张岭等人也神色一凛,皆知姜湛此言是以赦免蔡飏来置换蔡延短暂的休官,无疑是问蔡延到底是要儿子的命,还是要他这在握的权势,于是便都等着蔡延如何抉择。
蔡延的额际渗出细汗,双颊微微颤抖,片息后,他两眼一闭,双手叠握举过头顶,引颈高声道:“老臣谢皇上隆恩!”语罢伏地叩首,脊背微颤。
姜湛的唇角几不可见地轻呡一下,目光从蔡延背上重新投向阁中众人道:“新政方起,如今却朝政涣散、内讧不息,事由多牵扯六部要案,朕也不免心忧。蔡太师方才所言虽激,却不乏实感。六部之中,裴钧首当其冲,若他犯事,朕绝不因循姑息。”
“若裴钧真有异象……便削了他封爵官位,将他凭法处置罢,诸位不必再入宫请示了。”
众阁部闻言相觑,一时皆道:“臣等遵旨。”
第114章 其罪六十九 · 揣度(下)
内朝在满堂阴郁中散了。姜湛无意再与群臣周旋,便借口抱恙,推了午后的政事。
出了中庆殿,他本意回宫歇息,却被太后请去午膳,席间端着饭碗、捏着筷子,听太后大为畅谈她即将到来的五十寿诞,只觉上至宫宴饮食下到地方贡物,无论是用度还是器物,太后字字说出都沾金带银,似是全然不知宫外局势已方方紧迫、不可终日,不免垂眼盯着碗中的白米,面色愈沉,一言不发。
终于,在太后顺口嘱他快些与贵妃抱得龙嗣时,他忽地抬手,一把将手里的白釉圆碗摔碎在地上。
这刺啦一声巨响,惊得太后抚胸暗呼,吓至说不出话。
姜湛见她终于住嘴,展眉舒出口浊气,这才站起身来,依旧不发一言地回崇宁殿去了。
宫中的夏日正在滋长,沿途的甬墙爬上了翠绿的枝梢与粉白的花,暖风吹来清甜的味道。
姜湛由胡黎扶着径行御花园的假山池塘,一时见花落池中被鸟雀叼走,一时又见不知何来的瘦猫从屋檐间跳过,不禁回望一路所见的殿宇楼阁,忽地对这从小到大寸步未离的宫廷,生出了一种并不陌生的陌生感。
他皱眉走回了崇宁殿,径行侧殿时,见大殿中翩飞的纱帘间隐约显露一个颀长人影,青衫缓带、姿容俊朗,正伏在书案上凝眉抄书。
他不由自主踏入殿内,隔着殿中几重翻飞的垂纱,凝望着那人,一时看得晃了神,思绪竟似回到数年前某个极为相似的夏日午后,想起了某个极为相似的人来,再回眼时,竟见那殿中人已行至他身前跪地告礼道:“不知皇上回宫,微臣有失远迎。”
姜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蔡岚,原来是你。”
蔡岚伏身叩首,微笑道:“是,皇上。太后寿诞将近,皇上昨日晚膳说起,让微臣留在此处为太后手抄一册佛经送去,微臣不敢违命。”
姜湛听言,一时不大能想起他所说之事,片刻才料得是昨夜酒后失言,不免有些头疼起来,只道:“那都是朕喝多了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还是快些回翰林院理事罢。”
他说完转身要走,谁知蔡岚却上前一步拦了他去路,俯身凑近他一些道:“那昨夜皇上在榻上所说之事,难道亦是酒后胡言么?”
姜湛被他逼退半步,仰头与他对视着,只觉耳根都烧起来。蔡岚见他赧然不言,也并不着意逼迫他,只温柔牵起姜湛玉白的手道:“皇上是君无戏言,微臣是忠君之事,眼下佛经已抄好了半册,皇上不妨来看看抄得如何?”说着他便把姜湛往殿内引去。
姜湛晃神间被他言语蛊惑,不由自主随着他走出两步,猛地惊醒般推开他手臂道:“不,不了……朕还要去流萤殿看看皇侄,不过是回来换个衣裳。”说罢他再无耽搁地仓皇走出这方侧殿,那步履似逃,慌慌张张、破破碎碎地踏入崇宁殿中,几番喘息,才闭眼皱眉定下神来,换下了朝服,嘱胡黎引路去了流萤殿。
还没走进流萤殿,姜湛便远远见着一殿宫女太监都在四处翻找东西,挑起眉来。他抬手止了宫门太监喊话,立在殿外看了会儿,才走进去径直问:“都找什么呢?”
一宫下人顿时吓坏了,忙不迭跪在地上:“回皇上话,小殿下几日前丢了个玉铃铛,不知丢在了何处,连日茶饭不思,觉也睡不踏实,直命奴才等快快寻找。”
正说着话,姜煊在内殿听闻皇叔到了,吧嗒嗒地跑来跪在姜湛跟前儿,有模有样地拾了袍子跪下道:“臣侄给皇叔请安。”
“哟,小殿下,教了多少次了,您怎么还叫皇上是皇叔呢?”胡黎上前一步皱眉纠正他,“您当称‘父皇’。”
姜煊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露出了颇困惑的神色,双眼看向姜湛年轻俊秀的脸,两道短眉蹙起来,龃龉道了声:“父皇。”
姜湛并不太在意他究竟叫自己什么,此时只在殿中宝椅上坐下来,把姜煊招到身边:“他们说你丢了个玉铃铛,怄得不吃不睡?”
姜煊听言赶忙点头,站在姜湛椅侧,扭着姜湛的手臂,嘴角一瘪,颇委屈道:“前日何太妃娘娘的曾孙来了,瞧我腰上有个玉铃铛,闹着要瞧,我便摘下来与他玩。过了几时,他却说丢了,也不知丢在何处,谁也找不着了。”
这一席话听在姜湛耳中,横竖都能料想,定是那何太妃的曾孙私藏了姜煊的铃却不认,不过见姜煊纯善,托词两句哄骗姜煊罢了,也唯独姜煊这孩子心善,想不出这原委,才让一宫上下的人白忙活了。
想到此,姜湛连日来被朝政压抑的情绪似乎找到个纾解的口子,他看着眼前孩童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不由想起了一些年幼时候的趣事,唇角渐渐浮起个淡笑道:“宫里什么玉铃铛没有?你只说是什么样的,朕即刻命人雕个更好的给你。”
谁知姜煊听言却老老实实摇起头来:“不行的,皇叔,那玉铃铛是七叔公送我保平安的,别的铃铛都替不了。皇叔您替我找找罢!求求您了!”
姜湛一听“七叔公”三字,心中刚压下的烦闷顷刻似狂浪卷起:“什么,这铃铛是晋王给你的?”
姜煊见他忽而变色,吓了一跳:“是……是七叔公给的。”
姜湛怒得一把推开他,啪地一拍椅柄站起身来,呵斥整殿下人道:“所有人听着!谁再帮他找那玉铃铛,谁的脑袋就别想要了!这宫里若是再有人敢说起这玉铃铛,舌头也别想要了!”
阖宫下人忙不迭领旨,瑟瑟发抖地伏地叩首。一旁的姜煊不明所以被他推倒在地,怕得要命,却不敢说话,不由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胡黎瞧着孩子生出丝心疼,快快上前扶起姜煊来,一边为他擦泪,一边低声规劝。可这时,他给姜煊擦着脸,却忽地发现姜煊耳根子处有一片红疹,而顺着那红疹拨开姜煊的衣领,他只见姜煊脖颈一侧也长了一片斑斑点点的红疹,一直延伸到后背去。
胡黎心下一凉,瞬时想起了这几日宫中太监们报给他的事务,下意识抬手一探姜煊的额头,顿觉烫手,不免缩回手来大叫出声道:“皇上,小殿下身上长红疹了!这症状瞧着,怕是天花啊!”
“什么?”姜湛大惊,登时倒退一步看向胡黎怀中的姜煊,果然见姜煊耳根脖颈一片通红,急怒起来,“宫里怎会有天花?”
胡黎连忙叫人去请太医来,一面急急答姜湛道:“何太妃宫中昨日遣走个生病的宫女,说是身上长了不干净的东西。内务府将那宫女撵出宫前,掌事老太监瞧着就是生了天花,更是赶紧把人送出宫了。眼下看着,这天花怕是早几日就有了,被那曾孙带来了小殿下这儿,将小殿下也染上了!”
“那还不快把姜煊抱走!”姜湛听言愈发后退几步,常年为病痛所苦的经历让他在第一时间拾起了衣袖,捂住口鼻道,“胡黎,朕不许你再靠近他!”接着随手点了个小太监过去抱起姜煊,慌慌吩咐道:“你,还有你们,马上把他送走,他生病的消息宫内宫外都不可私传,违者斩!”
众太监忙不迭应了。胡黎也不敢忤逆,忙放开姜煊问:“那将小殿下送去哪儿啊,皇上?”
姜湛的双眼复杂地看向姜煊,皱眉道:“送去枫林斋。”
这三字让胡黎一愣,听姜湛一声:“还不快去!”他才回过神来,赶忙吆喝众太监拿来毯子裹抱了姜煊,一行人匆匆出了流萤殿去。
一路上,姜煊在小太监小心又恐惧的环抱下分外不安,抬脸问一旁的胡黎什么是天花,却见胡黎匆匆行路,神色忧虑,并不答话。
抱着姜煊的小太监此时都快哭出来了,一边抱着姜煊小跑,一边苦着张脸问一旁胡黎道:“师父,这、这天花会不会害死我呀?”
胡黎听来心烦,不由怒斥道:“你若是死,绝对是蠢死,赖天花什么狗事儿!”说着他颇为烦闷地看向小太监怀中的姜煊,在姜煊一双清澈的眼睛中,看见了此时此刻摇晃在宫墙之下的自己。
下一刻,他咬牙一想,停下步子命令身后太监道:“去,给我备车。我要去趟忠义侯府。”
第115章 其罪七十 · 互惠
一日过尽,裴钧在京兆司部签完了公文也没等到姜越,只得起身回府,刚走出耳厢,便见宋毅拿着宗新束的案卷向他走来:“大人,自曹鸾入狱,刑部总来要他这宗案子,咱听您吩咐,捏着没给,眼下倒已然拾掇出文书了,按规矩是要报给内阁的,您看这……”
裴钧接过案宗,翻开瞥了一眼又合上,看向宋毅:“曹鸾一家在狱中如何?”
宋毅赶紧点头:“好得很,好得很,底下人已听您吩咐好生照看了。梅氏商号的少东家虽没来过,却倒每日遣人送饭过来,替咱们省了不少力气。要不……大人去看看?”
“免了罢,省得刑部人知道了当我徇私。”裴钧将案卷收入袖中,简明吩咐道,“这案卷我留着转批,可近日事杂,许要多些时候才能批好。内阁若问起,你可知怎么说?”
宋毅忙道:“知道知道,大人放心。”说着见裴钧抬脚往外,便一路把裴钧送出去,点头哈腰地捞开门帘儿,扶裴钧上了轿子,直等到轿子渐渐走远,才一边走回司部,一边啧啧唏嘘地摇头暗叹:“那般境地都能翻身,眼下更逼得蔡氏家破人毁,又见得势,怪说裴大人了不得呢……”一语到此更是喟叹,想到底来又专程绕至班房,不遗余力吩咐了狱卒人等定要好生善待曹鸾一家,这才安心下了工出去,只待他日借此在裴钧面前卖个好脸。
裴钧回府时已夜色渐起。六斤眉开眼笑地迎了他进去,说董叔正备着夜饭。
裴钧一边摘下乌纱,一边走到花厅,见裴妍正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出神,一身素纱罗绮,乌发垂髻搭在颈侧,双手缠着药布搁在腰间,膝上还搭着本册子,瞧着神色见忧。
裴钧走上前,落手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