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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抱拳,抬眼看他:“蔡太师容禀,刑部之狱卒、官差,昨夜皆无人听闻狱中呼救,下官也令大夫细细查看过,蔡大学士口舌之中多有鼠齿撕扯的伤势,连喉咙都大为损毁、脓肿,亦可能是一开始就被恶鼠钻入口中,失了声,故才不得叫喊。”
殿中文武重臣听闻这话,脸上皆是犯难不忍,而蔡延还想发作,却闻朝钟打响,司礼监报:“皇上驾到!”
一时众臣匆匆归位,不甚齐整地山呼着万岁。不一会儿,姜湛穿戴明黄龙袍、垂珠纱冠,由胡黎扶着坐上了金龙宝椅,示意司礼监开始朝会,见堂下众臣神色散乱,本想要问,余光却瞥见亲王一列中姗姗来迟的姜越。
姜越的步伐不疾不徐,神色大有从容之意,丝毫不因迟到而惊慌,这令姜湛目光一暗,正想发话,无奈却喉头一痒咳嗽起来,待消停了,又见姜越已免了行礼告罪径自入座,而堂下官员已述起职来。
姜湛没了发作的时机,不由皱起细眉,暂且忍下了此时的不忿,可一耳听着朝臣絮絮,他目光投向堂下的裴钧,却又见裴钧脸上多了个细长的血印,伤口还在冒血。
姜湛眉头一沉,看向胡黎。胡黎忙招来一早守在殿上的小太监询问,垂眼听完了事由,才碎步行至姜湛身边,弯腰将蔡延当庭扑掐裴钧之事贴耳告知了姜湛。
姜湛闻言,目中一惊,不由看向内阁首座的蔡延,只见蔡延面色颓败、目含恨意,双眼直勾勾瞪向裴钧,其牙关紧咬、双眉紧皱,似是已完全不能掩饰狂怒。
——蔡延失控了。
不只是他,今日得见朝堂上裴蔡相争的群臣都能感受到:蔡延已经从那个波澜不惊、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摔下泥地来了。其长子、次子接连遇害,他一次次重创后的愤怒和仇恨终于欺上了他的神智,让众人看见了他防备薄弱的劣处——就像是丛林中蜿蜒盘行的毒蟒终于露出了柔软的腹部,眼下只待有人能提刀而上捅入其心扉,这巨蟒便会分崩寸断、再难续命。
想到此,姜湛不由心思暗动,生出个推波助澜的计策。
恰堂下众臣述职毕了,四关武将一一禀报各处动向,皆言人手吃紧,姜湛便只能先按下对蔡氏的心思,顺着他们出声道:“近来塞北驻军起了内讧,监军请旨要更换将领。眼下刚入夏季,塞北到了水草丰足的时候,而塞外蛮夷似乎正闹饥荒。朕恐他们不会太平,眼下还是要派个稳妥的人前去。既你等都匀不出人手,便只好另行委派了。”
说着他好似想起个谁来,目光落到亲王座中道:“不如就由晋皇叔前去罢。”
裴钧听言,眉心微皱,侧目看向座中姜越,只见姜越敛袍站起来,不快不慢道:“皇上,臣历经大难,刚从鬼门关讨回条命来,眼下身子还未全然康复,若是远赴塞北领兵,恐怕难当重任。”
姜湛似乎料到他会推拒,此时并不惊讶,只是挑起眉道:“皇叔这是要抗旨不遵?”
“皇上容禀,”姜越虚虚一抱拳道,“朝廷委派武将前去塞北,为的是保家卫国、安宁兵事。臣若遵旨,既是以残破之身占据功名,更是力不能及却要强行出征,此乃置边境安危于不顾。边塞军防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殒命事小,失守事大,万万开不得玩笑,臣望皇上三思。”
说到此,他顿了顿,方继续道:“军中人才颇多,青年一辈也有不少良将。依臣之见,萧小将军萧临便是个中翘楚。萧临武学深厚,行军领兵的本事也绝不在臣之下,倘若皇上认为臣可前往,那他也可堪重用。”
这一席话,让朝上众臣皆思量起来。姜湛万没想到姜越不仅没有乱了阵脚,还头头是道地举荐了萧临来,一时看向武将右列中满脸莫名的萧临,又听朝臣之中不乏官员附议晋王的推举,他不由捏紧拳头,暗暗生恨起来。
在兵事上的僵持是取不得的。用兵事急,此时姜湛只好道:“那便先着萧临前去驻守。”说罢意味深长道:“至于晋皇叔,就留在京中好好将养罢。”
姜越潦草谢恩,坐回椅中,端起茶来轻咳两声,低头皱眉饮茶,暗暗与侧列六部中的裴钧换过一眼,意指姜湛此计果如他二人所料。
裴钧向他点点头,正想着姜湛还有后招,便听张岭从内阁末座起身道:“皇上,昨夜御史台所承之案,臣以为也该让诸位同僚知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姜湛闻言,袖中的拳一松,想起此事,眉头展开了:“不错,张大人说的很是,此事是该让众卿也听听。”
堂下御史大夫与张岭相视一眼,硬着头皮,抱着板笏道:“启禀皇上,告诸位同僚:昨夜,御史台于京郊别院,捉捕了成王一家并其门人,共数十人。其所涉之罪,有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等,经报内阁,御笔裁决,现令:革除成王及其子女爵位封赏,贬为庶人,其后世不复封号,所有田产器物,皆充入国库。钦此。”
殿上众臣中自然有初闻此讯的,此时都面面相觑,十分震惊。裴钧和姜越在满堂沸议中对视一眼,是没想到竟有如此重罚。
姜湛高声道:“众卿,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如今新政起始,严明法度,若有臣子不尊,则当惩处,若有皇亲不珍视身份、胡作非为,朕也会代列祖列宗惩治他们。对此,朕望众卿严于律己、相互督查。”
说完,他见堂上已无人奏事,便再度神色复杂地看向裴钧一眼,说了退朝。
众臣恭送姜湛背影出了大殿,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就已然开始议论纷纷。
闫玉亮凑近裴钧,凝重地问道:“子羽,皇上这不会是要……”
他这话没敢说完,裴钧却猜到他何意,不由沉眉一叹道:
“没错,他这是要削藩。”
第113章 其罪六十九 · 揣度(上)
所谓削藩,是指帝王通过收归兵权与压制当权者,而收回藩王或地方权势的举措,目的通常是为了削弱藩王或割据者对朝廷的威胁。然而这一重新划分当权者既得利益的举措,又势必会引发天下各境的政治动荡,甚至因诸侯、藩王的强烈不满,而成为各地军事对抗的导火索,故而也通常是无奈之下的险招。
但是,虽然削藩会让皇权与皇亲间产生嫌隙,在此过程中,削藩对皇亲的削弱却必然大过皇权,而中央也只有削弱了藩王与地方势力的阻碍,才能增强对地方的直接管辖,是故,削藩虽险,但历朝帝王对削藩之策却用之惊心,弃之不能。
眼下,姜湛没有警告地直接授意当权法司逮捕成王,无疑是以削藩为目的,将皇亲的去留交在了权臣手中衡量,又让权臣因此忌惮皇亲反扑,以形成一个乱斗局势下的大制衡场面,以求两方都不敢妄动。如此,散朝后群聚议论的不止朝臣,在内阁紧跟姜湛去往内朝后,亲王一列也聚首一处。
只见泰王从姜越身边站起来,急急带怒地冲姜越摊手撒气道:“这下好了吧?你还没事儿,老四倒先走一步,咱几兄弟马上就要一齐玩儿命去了!”
姜越起身来疾步追着泰王走向殿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裴钧一眼。裴钧见此,心下烦躁更起,正听方明珏道:“藩镇乃边圉之守,自古不敢乱削。看来晋王爷复生之事确然是叫皇上怕了,否则怎能狠下这心?”
闫玉亮道:“此举显是内阁献策。当下朝廷没有把柄能够攻讦晋王爷,先从成王下手,一是要乱了晋王爷手足之阵,二也有告诫群臣、皇亲之意。皇上借此案打了晋王爷的脸,不仅让晋王爷成为了一众兄弟责怪的罪人,还鼓励朝臣检举揭发,这岂非是将晋王爷立成了靶子,叫全天下都盯着他扎?”
此时三人正一同走出清和大殿,裴钧因闫玉亮这话而想起了受伤之日,姜越曾说过姜湛恨不得他即刻就死,而此刻裴钧脸颊上被蔡延挠下的伤疤仍隐隐发痛,这引他不禁联想别处,若有所思道:“如果内阁之中,削藩是张岭献的策,禁锢的是姜越等皇亲,那同为阁部的蔡延,又会献什么策?”
闫、方二人闻言,细思之下不免心惊,听裴钧继续道:“姜湛明知我与姜越已然联结,不可能唯独对姜越用计,而放任我在官中积蓄力量;我与姜越二人之中,蔡延恨的也不是姜越,而是我,所以,他的献策,要找的必然是我的把柄,不可能全然与张岭同声。”
说到此处,裴钧似乎想起什么,一时转身看向空空的身后,寻找一番,拧起眉心道:“等等,蒋老呢?”
内朝中庆殿中,内阁重臣鱼贯入座。
姜湛坐在高台龙座上,颇有些心烦意乱地看向众人,当目光停在颤颤扶桌坐下的蔡延身上,思索一时,忽启口问道:“朕听闻蔡太师今早活动身骨,在大殿上失手将裴子羽的脸挠破了,这是何故啊?”
蔡延一张老脸上没有血色,目中尽是少睡而发的血丝,此时在一旁太监的搀扶下站起来,勉力出声道:“启禀皇上,吾儿蔡飏……昨夜在刑部离奇遭遇鼠患,全身上下被恶鼠啃咬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就连嗓子都哑了,如今已是废人一个!”
姜湛佯作惊疑:“鼠患?此事与裴子羽何干?”
蔡延道:“鼠患之巨,吾儿惨状如斯,事发时怎会毫无声响?可刑部狱卒却众口一词,说从未听闻吾儿惨呼。今早臣闻讯前去刑部大牢探望,吾儿以血书衣,直道是为裴钧所害,若非实情,何至如此!自裴钧入班以来,十载之中暗植人手、诡布网罗,尤重安插各部差吏小役,是故六部之中,不论何人作了尚书,当中行事言语皆有他的眼线,刑部自然也是!皇上,这刑部鼠患,分明是裴钧暗害我儿所找的托词,刑部诸人却包庇回护、无顾实情,实在是狼狈为奸,令人发指!”
薛太傅瞥了蔡延一眼,不温不火道:“刑部地界之下为京中排水旧道,水道年久荒废,化为蛇鼠之窝,近年频有鼠患,刑部已数度上表请款修葺,可在座都知道,蔡太师与蔡大学士当初却总以库银不足为由推拒了。如今酿下了这般祸事,臣以为,蔡太师可不能只怪那裴子羽罢?”
蔡延直身看向他,双目发红:“薛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薛太傅立时还要发言,却被一旁张岭按住手臂。赵太保见二人争讧,忙站起来搭腔:“薛太傅此言太重了。文书之上,言皆泛泛,谁知那鼠患会至这般境地呀?”
张岭道:“然此事还需细查,或然绝非巧合。”
蔡延即刻道:“不错。臣望皇上彻查裴钧一党,绝不可再让此人为非作歹、胁迫朝政!”
姜湛听他们来回数言,心中对两方意图已有了猜测,此时秀眸含哀道:“裴钧辅政多年,兢兢业业,政绩与为人,朝中都有目共睹,要查他,朕是于心不忍。但出了这样的事情,诸位阁部既想查查他,也无妨去查查就是了……”
“皇上英明!”蔡延作揖道,“臣与张大人会即刻携领大理寺同御史台,彻查裴钧历年之事。眼下老臣斗胆,想再求皇上一个恩惠。”
姜湛微微抬眉,敛了袖子道:“太师请讲。”
蔡延扶着膝盖顿顿跪下,语含悲愤道:“臣以为,吾儿蔡飏再是重罪,如今也已全身尽毁、惨不忍睹,无能再胡作非为。求皇上念在我蔡氏自开朝以来悉心辅佐的份儿上,赦他牢狱,容老臣带他回府医治!”
姜湛闻言长叹一声,怅然点头道:“蔡太师爱子接